首頁 奇幻

925號郵筒

第六章:筆尖

925號郵筒 羅北的北 9026 2020-07-23 00:47:28

  城市的東面,是一座座延綿起伏的山巒,從遠(yuǎn)處望去,模糊不清的山脊線在薄薄的云絮間若隱若現(xiàn)。走的近了,它美的樣子便消失不見了,層巒疊嶂的山峰像是突然間從地底下被拔出來一樣,嚴(yán)嚴(yán)實實的遮住了清晨的陽光。而山腳下的地勢卻異常平坦。未經(jīng)修繕的小路,扭著自己的身子似的指向了深處的唯一一個村落。

  小路的盡頭,道路就變得沒那么清晰了,最后干脆不見了蹤影。雜亂不堪的荒草淹沒了原本的道路,像是村莊與城市之間的隔離帶。再往前走上十余米,便是一片杉樹林,林子里有青煙漂浮在半空中,杉樹葉較密,不會有風(fēng)吹進(jìn)來,這導(dǎo)致村里的裊裊青煙也不曾散去。穿過杉樹林,一條寬闊的黃土路赫然出現(xiàn)在眼前。

  路兩旁,有幾排排列整齊的農(nóng)家小院兒,院子的圍墻是用籬笆筑起來的,農(nóng)舍建在小院中央。村子里不知哪戶人家養(yǎng)了狗,吵鬧的吠聲從未間斷過。

  到路的盡頭,最后一戶人家格外醒目,院墻由紅磚砌筑,院內(nèi)的房屋貼著漂亮的瓷磚。

  這應(yīng)該就是李秋田的家了吧。我想。

  在村口的時候,一位老人替我指了路。老人坐在路旁,目光隨著我的移動而挪動著。我看著他,目光與他相會,他只管看著我,半張著嘴巴,露出了暗紅色的牙床,還有一顆門牙孤零零的杵在上邊。老人不會笑,也沒有任何表情,當(dāng)我詢問他關(guān)于李秋田住址的時候,他只是嘴巴抖動著,并指向了這里。

  我在門外喚了聲:“請問,是李秋田家嗎?”

  沒動靜。

  喊了大概四五聲,見里邊始終沒回應(yīng),于是我推開了虛掩的鐵門,開門的刺耳聲旋即響了起來,惹的村里的狗又狂吠起來。我沒有貿(mào)然進(jìn)去,只站在門內(nèi)一點的位置,不停地往里張望著。

  院子里種著絲瓜,絲瓜藤趴在簡易的木架上,想來已經(jīng)停止了生長,角落里有幾只母雞在雞舍周圍打轉(zhuǎn)。屋子里安靜的過分,不像是有人,但我不打算就這么走掉,于是便壯著膽子又向前走了幾步。

  “進(jìn)來吧!家里有人?!蔽葑永镆粋€女人的聲音響了起來。

  我一邊表明我的來意一邊向里走去。屋子里的空氣不好,有種特殊的霉腐味,仿佛是許久沒有開窗通風(fēng)了。

  “我在西屋!”剛一進(jìn)門,那女人便說。

  西屋的門沒關(guān),只有半截臟兮兮的門簾與外屋隔離開來。進(jìn)了里屋,光線又暗了不少,暗黃色的衣柜杵在對面,旁邊的墻上有一份舊日歷,日期年份都與今天不符,老式的背頭電視擺在衣柜旁邊的雜物柜上。而躺在電視機(jī)對面的則是剛剛說話的女人,此時,她正一動不動的躺在火炕上,她不像是小伙計的母親,倒像他的奶奶。老婆婆沒看我,也沒睜眼,就只是一味地喘著粗氣。

  “他的事,我知道了。我們這個村子雖然與外面的世界溝通不多,但世上哪有孩子出了事,父母卻不知情的道理?!?p>  “對不起…是我沒照顧好他。”我自責(zé)道。

  “怎么能怪你呢?我家原來只是個茅草屋,可現(xiàn)在卻成了村里最氣派房子,這都是你給他的,我該謝謝你才對?!崩掀牌耪f,“我是一個瞎老婆子,他爹又沒什么能耐,還不是仰仗您嗎?”

  “叔叔…?出去了?”我問。

  “瘋了!隔壁的劉大娘來過,說他每天傻坐在村口,等著他兒子回來。”

  我突然想起了村口的那個僅有一顆牙的老人。

  “唉…也不知道上輩子造了什么孽,在我四十歲的時候才生下了秋田,天天盼著他長大成人,可這個不孝兒卻做出這種傷天害理的事情來!他爸年輕的時候要面子,因為我肚子不爭氣,他沒少受人指指點點,好不容易有了秋田,可卻出了這么檔子事。唉…也不能怪誰,誰叫他的心眼小想不開呢!”

  “是我對不起秋田!”

  “好啦好啦,別說啦。這本就是他的問題!”

  我不知該怎么幫助他們,留下些錢財是必要的,可他們需要的是他們的兒子回來,即使住回原來的茅草屋也需要兒子回來。

  我自知慚愧,更不敢過多逗留,于是在桌上放了兩萬塊錢后就離開了。

  出了屋,太陽也從山的隙間露了出來。青色的煙從各家各戶的煙囪里爬了出來,只有李秋田家的煙囪安安靜靜的杵在屋頂上,像個擺設(shè)一般。

  再次來到村口的時候,那老人已經(jīng)不在那里了,只留下光禿禿的方形石頭,還有在我腦袋中的他的容貌。

  這也使我想起了養(yǎng)老院的父親,他腦袋出了問題,如同這個村子一樣,與外界割斷了聯(lián)系。

  “世上哪有孩子出了事,父母卻不知情的道理?!?p>  李秋田母親的話突然從我腦袋中響了起來。

  星期一上午十點,我來到書店。

  昨夜,送別了最后一波客人(暫時稱作為客人好了!因為我實在不知該怎么稱呼他們才好)后,我又在店里呆了一小會才回家,這么做的目的無非有兩個:一是為了要他們徹底遠(yuǎn)離這里后在離開;二是我必須要將店內(nèi)收拾干凈。標(biāo)準(zhǔn)就是要讓劉璐看起來同她頭一天離開時的樣子相同即可。

  路燈一直點亮到早上,這與現(xiàn)實中倒是一致??赡苁窍虢o像我這樣的,專門在夜間行走的人一點溫暖吧,不過未免有些浪費了。路過快餐店的時候,我想起了店里的燈光第一次打在我身上的那份感動。于是我便抬頭看著閣樓上的小窗,最后干脆坐在門口吸了一支香煙才離開。

  到達(dá)住所的時間不記得了,總之我不曾開燈,倒頭便睡,夢倒是有,只是一覺醒來它就消失不見了。

  我不知逃離這里的具體方法,更沒有能將已知的線索鏈接起來的答案,它們只是些零散的片段,許是我的思想被禁錮住了,沒有那種天馬行空的想象力吧。況且就在上周,就是從李秋田的家鄉(xiāng)回來之后,我有種預(yù)感,逃回去或許跟我的父親有關(guān)。

  “馬牧?!”劉璐推了推我。

  “嗯?”

  “有心事?看你坐在那里半天了!”

  “沒…”

  劉璐又將桌子擦了一遍。

  “不用非這樣一塵不染的。”我說。

  “那怎么能行?客人這么少,我都呆閑了,在閑下去,身體會生銹的。”

  說完,她又爬上了折疊梯擦拭書架最上方不易打掃到的地方。

  “這個事就讓我來吧,女孩子還是不要做這些危險的事情的好?!蔽艺f。

  “不礙事,我在家里也經(jīng)常爬上爬下的?!?p>  我走了過去,本打算換她下來,可她卻無動于衷,剩下我孤零零的站在梯子旁扶著,以防她失足摔倒。她在梯子上騰轉(zhuǎn)挪移,非常熟練,時而跨到人形梯的另一頭去,時而又半蹲下來,倒使我害怕的夠嗆。僅將書架的上半部分擦一遍,她就用了一個鐘頭?!澳阍摬粫呛镒幼兊陌??”我打趣說道。

  她沒吱聲,我的話像被吸進(jìn)了海綿里,抽干了語氣、聲調(diào)、甚至文字。劉璐一向如此,在她做事情的時候,沒人可以打擾到她。同她講話也好,拍她肩膀也好,統(tǒng)統(tǒng)得不到想要的回應(yīng)。

  “把燈打開,我看這里好像還沒擦到?!眲㈣凑f。

  “那你別動,我去開燈?!?p>  店里的燈在沒客人的時候一般不開,劉璐說沒人的時候不要浪費,只有等客人來了,她才會跑去把燈打開,從不嫌麻煩。

  我跑過去把墻邊的開關(guān)一次性全打開了,然后迅速的跑了回去。“開這邊的就好啦,都打開不浪費?”劉璐喊道。我沒搭話,又灰溜溜的跑回去把另一頭的燈關(guān)上。她教育起我來的時候總是這樣,根本不像是店員同老板講話的樣子。

  回去后,我接著扶梯子,我怕她從高處摔下,所以眼睛也目不轉(zhuǎn)睛的盯著她,今天劉璐穿了一件寬松的白色襯衣,它和牛仔褲搭配起來格外好看,而此時,那襯衣卻在我的頭頂上搖搖晃晃的。在明亮的燈光下,她平坦又白皙的腹部便硬生生的撞入了我的視線,隨著她手臂的動作,胸部更是若隱若現(xiàn)的,我甚至可以從襯衣底部直接看到她精巧的下巴和桃紅色的嘴唇,這使我臉上燥熱不已。她身材極好,從襯衣下看去,腹部的馬甲線完美無瑕,借著燈光,凹凸有致,勾勒出的線條比亞歷山德羅斯的雕塑還要完美。我害怕她突然發(fā)現(xiàn)我直勾勾的眼睛,所以僅僅過了幾秒鐘,我的目光就離開了她的身體看向了其他地方。后來,我專門送了她一件綠色的圍裙,說是工作服。

  這段時間,女友也沒有與我聯(lián)系,我也沒想過要去聯(lián)系她,手機(jī)這種東西也不再隨身攜帶了,什么垃圾短信啦,騷擾電話啦,一概聽不到,再后來手機(jī)沒電了,索性我也就讓它“死”去一邊去了。

  我不會討女孩歡心,面對生氣的女友我無可奈何,或者說根本就沒想過要挽救什么,仿佛她的存在與否對我沒有產(chǎn)生影響。而當(dāng)我真正發(fā)現(xiàn)自己對她滿不在乎的時候,距離被困在小說中也才僅僅過去三個月而已。

  其實我與人們口中的“渣男”還有些不同,男歡女愛之事,我的確沒什么經(jīng)驗,記憶中,現(xiàn)實里的我不曾有過女友,自己在感情里是什么樣子也一概不知,“愛情”與我似乎是兩條相互背離的線,一個往東一個往西。莫說愛情,就連與女性的交集都少的可憐,這一點,李秋田同我很像。而非要我找出那么一兩個與我熟識的異性,恐怕我現(xiàn)在唯一能想到的便是劉璐了。

  這段時間,劉璐每天都出現(xiàn)在我的視野之中,她身上似乎保留著嬰兒般干凈的東西,與她距離近了,我會誤以為自己躺在了山野林中,一旦閉上眼,仿佛身邊一下子出現(xiàn)了木林,溪水,蟬鳴。

  “你用的什么香水?”

  星期五的午后,我這樣問她。

  “我才不用那種東西,嗆鼻子,而且身體以外的東西用起來不舒服?!?p>  “哪有那么嚴(yán)重。”

  “真的?;瘖y品、護(hù)膚品、甚至連唇膏都一概沒有,所以你現(xiàn)在眼中的我,是最自然的,最原汁原味的。”她看著我說。

  “就像剛出生的嬰兒?”

  “對!就像剛出生的嬰兒?!?p>  “那你應(yīng)該脫個精光才對?!蔽掖蛉さ馈?p>  這時,她臉上的笑容一下子消散了,又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跑到門外修剪迎春花去了。我自知失語,想同她講話,可卻找不到合適的話題。

  我坐在收款臺后看了一會兒小說,小說的名字是《局外人》。內(nèi)容我不記得,但頁碼卻始終沒有變動過。后來我實在熬不住了,便放下書走到了門外。此時劉璐正蹲在花壇邊背對著我?!疤煊殖料聛砹税?!”我找到一個蹩腳的話題說道。

  她沒做聲,只是從背影看來,她的手肘在不停擺動著。我以為她哭了,便挪到了她身邊,用腳尖杵了杵她的后鞋跟說:“別哭啦,開玩笑而已。”

  “沒有。”她突然站了起來說。她仍然背對著我。從后面看去,她手里似乎在抱著什么東西?!斑€說沒有?你剛剛那種表情我可是從來沒見到過?!?p>  “說沒有就是沒有!”劉璐突然轉(zhuǎn)過身來說。這時我才看到在她懷里正躲著一只小奶貓,看起來也就兩三個月大小。

  “這…哪來的?你從眼睛里哭出來一只貓?”

  “哭什么哭???我沒哭!”說完,劉璐的眼睛一下子垂了下去,看向她懷里的小貓,接著說道:“你看它多可憐!”

  “嗯。”

  “那把它收養(yǎng)下來吧?放在店里!”

  “不會抓壞書?”

  “白天我看著它!晚上我可以把它帶回家。”

  “好吧,就當(dāng)是為我剛才的話道歉吧。”我說。

  “用不著你道歉啦,又不是你的問題,可能是我太過保守吧。自從家里那場大火之后就這樣了,只要一聽到類似的話題就變的呼吸困難?!闭f完,劉璐便抱著剛收養(yǎng)的小貓回了店里,這個話題也就沒有再繼續(xù)下去。

  后來的很長一段時間,我都不懂這與火災(zāi)有怎樣的關(guān)系,直到一個月之后,也就是我逃離這里的時候才弄明白,也體會到這句“玩笑”給她帶來的傷害有多大。

  把小貓領(lǐng)回店里后,外面就下起了雨。落地的雨像煙霧一般迅速在街道上彌散開來??諝庖惨幌伦幼兊贸睗窳瞬簧佟K雾樦〉甑那嗤呶蓓斄飨聛?,又滴在了門口,濺起的水花把門口的地毯濡濕了一大片。劉璐把小貓放在了我的懷里,又迅速的跑到門口把地毯扯到了一邊,她想要把門關(guān)上,但被我制止住了。她沒問原因,而是干脆站在門口欣賞起雨景來。小貓在我懷里相當(dāng)?shù)睦蠈?,我本想摸摸它的腦袋,卻發(fā)現(xiàn)它竟然在我懷里睡著了。

  “它喜歡你?!眲㈣凑f,

  “幸好收留了它,哪怕再晚點兒,這樣的大雨恐怕她挨不過去?!蔽艺f。

  “它才不會那么傻呢,肯定會找個能避雨的地方躲起來?!?p>  我怕聲音會吵醒懷里的精靈,便沒在做聲。

  劉璐站在門口,雨水濺在了她的鞋子和褲腳上,她說:“你看天空,烏云都見不到盡頭,恐怕這場雨在短時間內(nèi)是停不下來了吧。”

  “不用擔(dān)心,有一會兒不去在意它,興許就停了。很多事情都是如此,比如丟失的東西,盡管很努力的去尋找也不一定找得到,但真的當(dāng)你不注意的時候,它就出現(xiàn)了?!?p>  “晚上我做幾個菜,來嘗嘗?”她突如其來的邀請硬生生的斬斷了剛剛的話題。

  “你不怕火嗎?”我說

  “那也要嘗試一下吧,總不能永遠(yuǎn)這樣!”

  “那倒是沒錯,可我沒辦法幫上忙,我除了煮面什么都不會?!?p>  “煮面也可以,什么都可以。來嗎?”

  這時,雨聲漸漸地清晰起來,可這并沒有打擾到貓的美夢,它趴在我的腿上打起了呼嚕。我沒說話,只是望著劉璐。似乎她的眼睛中有一片寂靜的叢林,而叢林深處又有什么東西在不斷跳動,像蝸牛的觸角一般,好奇的從頭上探出,而又敏感的禁不得觸碰。

  如劉璐所說,我們到她家后,雨也沒有停下來。

  “你能給貓做個貓窩?”劉璐把貓放在了書桌上問道。

  小貓在路上的時候就醒了,它似乎認(rèn)得真正的主人是的,不停地在我懷里掙扎,想從我的懷里掙脫出去,直到跳到了劉璐懷里才安靜下來。當(dāng)劉璐把貓咪放下后,它就又精神了,一下子便躥到了劉璐的床上,聞聞這,聽聽那,最后臥在了劉璐的碎花枕旁打起了盹。

  “怪不得要請我吃飯,因為貓窩?”

  “不是啦,只是順便問問的,做不做都行?!?p>  我可沒做過什么貓窩,但無非就是個紙盒子就夠了,如果條件允許再加個毛毯什么的。

  我把想法同劉璐說了,可她卻不太滿意。她聳了聳肩膀說:“紙盒子可不行,早晚會被它踩爛的,再怎么樣材料也得結(jié)實?!?p>  “好,好,好,但我只能試試?!蔽艺f。

  雖然我沒有太大把握,可還是答應(yīng)了下來。就當(dāng)作是為白天的事情賠罪吧。我想。

  “有木板和釘子?”

  “嗯,工具都有,我一會兒給你找來?!眲㈣凑f:“我試著炒兩個菜,可有愛吃的?”

  “隨你好了,不過你真的可以嗎?”

  劉璐莞爾一笑,說道:“放心吧,如果不行我會停下來喊你的。”

  我在閣樓上敲敲打打了好一會兒貓窩才成型。在這期間我對劉璐不太放心,便偷偷溜下去,后來看她在廚房里干的熱火朝天的才放心下來。

  我把做好的貓窩放在書桌上觀看,可怎么看都不怎么樣,就是個破木頭盒子,木板的長短不一、間隙也不小,就連高低也有差別,絕算不上穩(wěn)當(dāng)。

  看到成品后我忍俊不禁,可現(xiàn)在重做恐怕也不太現(xiàn)實,于是我只得指望劉璐對它沒那么嚴(yán)苛。最后,我把劉璐先前準(zhǔn)備好的舊毛毯鋪在了盒子里,只等劉璐驗收了。

  貓咪本來就沒有睡實,又經(jīng)我一陣的敲打聲的騷擾后,它徹底精神了。這期間,小家伙豎著尾巴來過兩次,儼然一副視察工作的派頭。它似乎也知道這是為它做的,我才放好毛毯,它便迫不及待的鉆了進(jìn)去,卷起了身子。

  雨不知什么時候停的,但最后也沒見到太陽落山時的景象,白晝與黑夜在陰雨中完成了交接儀式,天空錯過了夕陽西下的美景,黑夜也錯過了淋著雨的屋頂。

  我本打算把地板收拾一下,可還沒容我找到拖把,劉璐就上來了。她端著兩個青花瓷盤走了過來??吹贸鰜恚幸庋陲棻P子里的東西,可那兩個花盤里的味道卻是怎么也蓋不住的。

  “還不錯嘛?!蔽艺f。

  兩個瓷盤子里分別是炒荷蘭豆和番茄炒蛋?!拔抑荒苊銖?qiáng)做這兩個了,慢是慢了一些。”她苦笑道。

  “這樣已經(jīng)很好啦!萬事開頭難,說不定以后還能成為一名優(yōu)秀的廚師呢!”我說。

  這時,劉璐歪著頭,似乎是看見了我身后的貓窩,眼睛一下子睜大了一圈,她跑過去仔細(xì)端詳了一陣子。

  “也還不錯嘛?!彼χf。

  “算了吧,多丑??!”

  “我覺得很好,你看,貓咪好像很喜歡。外表怎么樣都不要緊,只要需要它的人喜歡就好,比宮殿都強(qiáng)!”

  我搔了搔頭,沒好意思接下話去。

  約莫五分鐘后,劉璐又從樓下的冰箱里拿來了幾瓶啤酒。

  “米飯不夠的話鍋里還有。啤酒也管夠你喝的?!?p>  “我可不擅長喝酒,比做貓窩還不在行?!?p>  劉璐笑了笑,說:“多少也陪我喝點。”

  “你平時喜歡喝酒?”我問。

  “我可是滴酒不沾,但今天我家來了新成員,我高興。”

  我不知她的話有幾分可信度,可總覺得是因為我白天的話才使她想起了不開心的事。我突然記起了房東大哥說過的一句話,只有難過的人喝酒才會醉的厲害。果不其然,喝到第二瓶的時候,劉璐的臉上就已經(jīng)露出醉意了。

  “味道的確不錯?!蔽铱滟澦f。

  劉璐沒說話,只是笑了笑,精致的小臉上也漾起了紅潮。她手肘戳著書桌,手掌拖著腦袋,白色T恤的衣領(lǐng)垂了下來,使她脖頸和鎖骨間淺淺的溝壑更加清晰迷人。這時,一縷黑發(fā)順著她的肩頭滑落下來,剛好落在她的胳膊彎上。

  “這是什么東西!?這是什么東西???哪來的臭蟲子!?”劉璐突然叫嚷道。

  劉璐的嘴角微笑轉(zhuǎn)瞬間消失了,精致的彎眉也立了起來。話音未落,她便低下了頭,狠狠地咬住了自己的小臂。我飛快的伸出了手,拖住了劉璐的下巴,另一只手又捏住了她的臉頰,將她的小臂與牙齒拆開。似乎是因為喝醉的關(guān)系,她咬合的力道不大,小臂上僅留下了兩排淺淺的牙齒印兒。最后,劉璐等到我把她胳膊上的頭發(fā)彈開后才徹底安靜下來,緊接著又看著我沒完沒了的笑。

  收拾碗筷之前,為了防止她的頭發(fā)再次掉下來,我還特意把她的頭發(fā)扎了起來。在此之前,我還從未給女性梳過頭發(fā),所以只能照著樣子簡單的把她的頭發(fā)束了起來,雖說蓬亂但總不至于松散下來。

  我把碗筷清洗干凈,又將它們放回碗櫥,最后又將電飯煲中剩下的米飯放回了冰箱里?;氐介w樓的時候,劉璐正伏在書桌上在寫著什么。我好奇的走過去一探究竟,發(fā)現(xiàn)她正在一個筆記本上畫星星,同她從前在玻璃窗上畫過的星星一樣,非常工整、標(biāo)準(zhǔn)。接下來,她有在空隙中寫了不少歌星、影星的名字,見我過來,她便對我微微笑著,又在紙上寫了二三十遍我的名字。

  “你喝醉了!快休息吧。”

  沒想到我話音剛落,她的眼淚便倏然淌了出來,滴滴答答的掉在紙上弄濕了紙上的字。

  “給我接一盆水來,快!”她連嚷嚷道。

  見她著急,我只好順從她,兌了盆溫水來。可誰知我剛把水盆放在桌子上,劉璐就一下子把頭埋了進(jìn)了水里,沒一會兒便安靜了下來。大概過了半分鐘,她才抬出腦袋,并大口喘息著。

  劉璐前額的頭發(fā)被濡濕了,臉上的水柱肆意的向下流淌著,滴在水盆中,發(fā)出了春雨滴在水洼里那般清脆的聲音。過了一會兒,躍動的水滴消失了,反而是她臉上那淺淺的雀斑呈現(xiàn)了出來。

  “想哭的時候,我就會這樣?!彼f。看的出來,劉璐的醉意似乎減了幾分。她又接著說:“以前,眼淚流的越厲害,心里就越難過,一想到連自己眼淚都離開了,我就覺得自己特別特別孤獨,感覺全世界都拋棄我了,可越這樣想,哭的也就越嚴(yán)重,根本停不下來。再后來我就像剛才那樣把臉泡在水里,因為只有那樣做,我才感覺不到眼淚的存在…”

  突然,她像田園犬一樣飛快的搖晃著腦袋,故意把頭發(fā)上的水甩的到處都是,然后看著我大聲的笑著。可我卻怎么也笑不出來,想安慰,又不知該不該開口。這時,劉璐猛的撲到了我的懷里,我怕她摔倒,下意識的拖住了她纖細(xì)的腰肢。

  她把腦袋搭在了我的肩頭,一個勁兒的說謝謝,我不知所措,見她醉意還在,索性就讓她在我肩膀上趴著。后來,她似乎又想起了什么,便又把腦袋埋進(jìn)了水里,最后,劉璐像這樣來來回回的折騰了四五次之后才徹底消停下來。

  熟睡之前,她又吐了兩次,但只是第一次吐的厲害,第二次就僅僅干嘔了兩下。我把她放在床上,給她喂了些溫水,最后收拾完廁所才離開,我看了眼時間,已經(jīng)十一點了?;氐昀锏穆飞掀鹆孙L(fēng),吹的樹葉窸窸窣窣的,也吹涼了我微燙的臉頰。

  那天以后,劉璐比之前更加勤快了,至于那天晚上她親了我的事,她卻再也沒有提起來過。

  過了一陣子,早晚得溫度更低了,風(fēng)也來的更加頻繁,路兩旁的銀杏樹葉黃了一大半,有些葉子甚至已經(jīng)耐不住寂寞而掉落下來。

  “鋼筆給我?!痹缟?,劉璐剛進(jìn)書店便對我說道。

  “嗯?”

  “上周你不是說你鋼筆壞了嗎?我買了個筆尖給你,裝上吧?!?p>  我擔(dān)心給她后會引發(fā)地震,所以沒敢答應(yīng)。這時,小貓“嗖”的從她懷里跳了下來,它繞到了收款臺后邊,又飛快的順著木椅跳到了香爐旁臥了下去?!敖唤o我吧,我有一支鋼筆和你的差不多,修過,有經(jīng)驗。”她說著話,眼睛更是片刻也未從我身上移開。她身高本就比我矮一頭,再加上她時時刻刻都溫潤的眼睛,這使我完全喪失了抵抗力,我像是被施了某種咒語一般,甘愿乖乖的將鋼筆交給她。

  “那我…我在你旁邊看著?!蔽艺f。

  她拿過鋼筆,拔出了筆帽,看了好一陣子后,說:“沒問題,我能修好?!?p>  我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望著她,生怕會發(fā)生意外。只見她從包里拿出了一個嶄新的鋼筆頭放在了桌子上。

  一會兒的功夫,壞掉的筆尖已經(jīng)被拔了出來,沒有地震發(fā)生,但由于我害怕鋼筆離我太遠(yuǎn)而導(dǎo)致地震,所以我與劉璐的距離相當(dāng)近,甚至只要我輕輕動一動嘴唇就可以吻的到她。

  “好了,修好了。你試試吧?”劉璐直起腰身長舒了一口氣說。

  我迅速拿過鋼筆,并把它收了起來,說道:“沒有鋼筆水,等回家再試…回家再試?!?p>  話音剛落,我就發(fā)現(xiàn)店門口立著一個女人,可能是因為一直低頭的原因,剛才沒注意她的存在。女人濃妝艷抹,栗色的披肩卷發(fā)也顯得相當(dāng)時髦。她的呼吸節(jié)奏很快,雖相隔數(shù)米,可仍然可以清晰的聽到她的喘息聲,而粗重的呼吸也帶動著她豐滿的胸脯忽高忽低的。

  劉妮今天穿了一件棕黃色的羊絨大衣,她站在門口,手插在風(fēng)衣的口袋里。她的目光沒有絲毫躲閃,我看著她的眼睛,可卻始終無法與她的目光相交,更加無法讀到其中的信息。因為,她看的是劉璐。

  劉妮既沒說過話也沒有看過我一眼。香爐中的青煙似乎一下子停止下來,整個世界像被按下了暫停鍵,就連我的呼吸也不知為何的減慢了不少,我不知道她會做出什么事情,或和我大吵一架,或跑過去質(zhì)問劉璐,再或者轉(zhuǎn)身離開。

  半分鐘后,她選擇了后者。

  我追了出去,我一邊喊一邊狂奔。我沒想過追上她后要說些什么,如何解釋。其實我知道,即使是再多的解釋也是蒼白的,因為,我,的確愛上了劉璐。

  在距離她大約一百米左右的時候,她登上一臺綠色的路虎越野車。我不確定她是否注意到我在追她,但她上車以后,車子就迫不及待的發(fā)動起來,并駛離了我的視線范圍。

  雖吹著風(fēng),但我的臉卻在發(fā)熱,特別是那天晚上被劉璐親過的臉頰。我想,我是傷害到了劉妮,我一步一步的向書店走著,摸著鋼筆,我的愧疚感漸漸消失了。鋼筆突然提醒了我,這里并不是現(xiàn)實生活中,而是由我編纂的小說之中,所有的一切都是虛假的,劉璐是虛假的,劉妮是虛假的,愧疚也是虛假的!

  可又什么才是真實的呢?回到現(xiàn)實中的我就是真實的嗎?生命都會終結(jié),誰也免不了要從現(xiàn)實世界消失掉,那么生時所經(jīng)歷的、得到的、失去的都會隨著生命的終結(jié)而變得毫無意義,不也可以說是假的嗎???我再一次迷失了自己,同時失去了逃出去的動力。我曾經(jīng)試圖忘記對路西的傷害,我害怕面對她,并不停地逃避,可如今真的忘了,為什么還要千方百計的想要記起它們?難道就僅僅為了從這個虛假的世界逃出去再在另一個虛假的世界死去,最后帶著我對路西的責(zé)任、愧疚和歉意離開生的世界?

  回到店里的時候,劉璐已經(jīng)不在店里了,可氣息還在,小貓也在。

  直到傍晚,劉璐也在沒有出現(xiàn)在店里。我抱著貓,再一次來到了“璐璐飯店”。與前幾次不同的是,快餐店的招牌亮了起來,還有一層餐廳的白熾燈也被點亮了,燈光如同從前一樣溫暖。這溫暖的光又使我想到了劉璐,面對父母離世還有對火焰的恐懼,她從來沒有選擇過放棄,更何況她可憐的生命只存在于紙上。同樣的,在現(xiàn)實世界中,又有那么多人在這個弱肉強(qiáng)食的社會勇敢的活著。

  如果死亡是逃避,那在危難中求生的人呢?他們對抗命運的動力又是什么?

  不知不覺間,影子轉(zhuǎn)到了我的身后,它用力推著我,推向了那個能給我答案的人。

按 “鍵盤左鍵←” 返回上一章  按 “鍵盤右鍵→” 進(jìn)入下一章  按 “空格鍵” 向下滾動
目錄
目錄
設(shè)置
設(shè)置
書架
加入書架
書頁
返回書頁
指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