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下午,季谷里來找我的時候我正在睡覺。
“兄弟!”
“誰是你兄弟?!”我說。
“我是真的拿你當我兄弟?!?p> 陽光照在他的頭發(fā)上,使他頭發(fā)上的發(fā)膠格外明顯。
“別扯淡!”我瞪了他一眼說:“你怎么了?開始注意形象了?”我指了指他的頭發(fā)說。
季谷里只是笑了笑并沒有說話,接著他用雙手輕輕地在他頭發(fā)兩側(cè)上按了按,又小心翼翼的攏了攏頭頂?shù)念^發(fā),那副神態(tài)活像一只籠子里的黑猩猩。
我可沒心情看動物表演,隨即便把眼睛轉(zhuǎn)到了一旁說:“和你的合作我不想繼續(xù)下去了,賠錢也好,漲房租也好,總之,我不想干了!”
“后悔了?”季谷里問。
“對,后悔了!晚了嗎?”
“恐怕是的?!奔竟壤锩嗣掳偷暮f:“現(xiàn)在不光是漲房租那么簡單了,明白?弄不好你會坐牢!和那個小伙計一起!”
“這是什么意思!”
“當然,如果你認為坐牢都無所謂的話,只當我白說。只是…你要想想,劉璐怎么辦?”
“你怎么認識她?。俊蔽覇柕?。
“我知道的要比你想象的多的多?!奔竟壤镎f。這時,他點了一支煙,并不停地咂摸起了嘴里的味道。
直到陽光從季谷里的腦袋上完全消失的時候我都沒在開口,而他則是一個勁兒的吸煙。
“以后最好還是不要有這樣的想法比較好。想法多了,事情就會變得麻煩,而我則是一個害怕麻煩的人。為了鏟除麻煩,我可以動用一切手段。所以…我可不希望你成為麻煩!”
“手段?就像你對李秋田?”
“李秋田是誰?”季谷里說:“那個小伙計嗎?他到是個麻煩,但他的事可和我沒關(guān)系?!?p> “那你現(xiàn)在是在拿劉璐威脅我咯?”
“是又怎么樣?!這個社會本就是這樣,一沒資本,二沒人脈,除了接受還能做什么?況且,你吃虧了嗎?不是賺了不少錢嗎?!你啊,還是太年輕,想憑著自己的性子,想怎樣就怎樣?可社會可不是你家后花園!遇到我,其實你還算是幸運的!”
威脅也好,哄騙也好?這次與他交手,我似乎又敗下陣來,他的話似乎是定理,我找不到任何可以發(fā)作機會。但我的確擔心劉璐,如果真的去坐牢,誰知道他會對她做什么?
“好了,我走了…”說完,季谷里站起來便向門外走去。但又好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轉(zhuǎn)過身對我說:“對了…劉妮讓我轉(zhuǎn)告你,以后你們各走各的路,誰也不要聯(lián)系誰!”
“憑什么讓你轉(zhuǎn)告我!?”我從沙發(fā)上站起來吼道。
他沒有說話,便轉(zhuǎn)身離開了。
我的聲音在十幾平米的客廳里碰壁、彈回,最后又掉落在了自己的耳朵里。
“這算是和我分手嗎?”
我站在客廳的窗子前,重復著這句話。可叫他來和我說又是什么意思?。?p> 過了一會兒,剛剛停在樓下的綠色路虎車開走了,同季谷里離開的時間相吻合。屋子里最后的一抹陽光消失了,天色一下子暗了下來,像給這個虛擬的世界遮了一層黑幕,而在白日里在熟悉不過的景象也開始變的模糊、陌生。星光則在太陽落下的一瞬間亮了起來。
晚上七點左右,我離開了住所,在門口商店里買了些番茄和雞蛋后就跑去劉璐那里吃飯。
“荷蘭豆我家還有,明天不用買了?!弊蛱彀?,我與劉璐分手的時候她這樣說。
自從修鋼筆那晚之后,我和劉璐之間多了些坦誠。那天我把貓抱上去,并將對生與死所產(chǎn)生的疑問拋給了她。
“因為我們出生的時候是干干凈凈的,死的時候也要干干凈凈的?!眲㈣唇又f:“即使有些事情無法挽回,但只要努力的話,至少內(nèi)心是干凈的?!眲㈣催@樣回答道。
“像嬰兒那樣?干干凈凈的來,也要干干凈凈的離開?”
“總結(jié)的很到位嘛。”劉璐笑了笑接著說:“就算我們是對這個世界來說是無關(guān)緊要的人又怎么樣呢?總之在離開的時候也盡量不要給這個世界增加什么負擔。當然了,想做到這一點太難了,我只希望自己對曾經(jīng)的錯誤或給別人的傷害能努力挽回就好。這樣,就算掉在坭坑里,但我仍是干凈的。”
劉璐的話至今仍在我的腦袋里徘徊著,雖有些啰嗦,可大致的意思,我再明白不過了。她的話可能適用于所有人,但我感覺那似乎是專門說給我聽的。
這時,腳下的一片楓葉打斷了我的思緒,它在滿地的銀杏樹葉中格外顯眼,而我的腳也不偏不倚的落在了它身上。我突然感到了一絲悲傷,在了無人際的街道觀看落葉這種事的確會叫人憂傷。但在此刻,我的感受應與落葉無關(guān)。
不一會兒,腳下的銀杏樹葉越來越多,它們在我的身邊舞動起來,并不停地撞擊著我的雙腳,像是在向我提出邀請,邀請我與它們一同歡樂。我想從悅動的葉子中抓一片好看的,可它們的速度很快,好幾次我都抓了個空。幾次嘗試之后,我才抓到一片還算看得過去的。
它形狀算不上好看,有些不太對稱,但顏色卻很特別。葉子的上半部是綠色的,而下半部分卻已經(jīng)泛了黃。
這個季節(jié)總是如此,銀杏樹葉也好,楓樹葉也好,統(tǒng)統(tǒng)逃不過顏色的變化和自身的凋落。在我手中的葉子明明是一片,顏色卻是兩種,沒有一點過度,綠色的那一半甚至還沒長熟就被這季節(jié)無情的吞噬了。
“你看,正是因為這片葉子凋謝下來了,它才幸免于難。倘若再過些時日,葉子的頂端恐怕也會變黃了。不過,這也難說,掉下來,攝取不到營養(yǎng)也許會枯的更快。”我倚著廚房的門框?qū)㈣凑f道。
此時,我手中的葉子與正在廚房忙碌的劉璐在一條直線上,由于我的目光全部集中于葉子上,劉璐在我的眼睛中則變得模糊起來,僅剩下勾勒出來的線條。劉璐沒說話。這樣的情況我已經(jīng)習慣了,明知道不會得到回應,可仍然會滔滔不絕的人,想來也只有我了吧。
我在門口站了一會兒便爬上了閣樓。我給小貓換了貓砂,貓糧也添了些??尚∝垖ω埣Z并沒有多大興趣,只是不停地嗅著我的褲腳。
“去去,吃你的飯去!”我對著貓喊道。
沒有回應,甚至連叫聲都沒有。
我在閣樓上坐了半個小時,有一半時間我都在盯著書桌上劉璐的照片。此時的她是靜止的,不會動,沒有呼吸,當然也沒有心跳。照片中,她微微隆起的顴骨上泛著一片紅潮,而這樣的紅色絕不是靠著化妝品就可以實現(xiàn)的。她用雙手拖著自己的下巴,兩腮的細肉便自然的向上那里疊了過去。雙手的動作使得她的臉顯得更加圓潤,不由得讓人忍俊不禁。
我把雙腿上已經(jīng)熟睡的小貓放好,又跑去了廚房。
“好了好了。等急了吧?”劉璐說。
“沒有,只是小貓等著急了,都睡下了。”
“不用管它,它一見你就睡覺?!?p> 我把荷蘭豆和番茄炒蛋端上了閣樓,她則把蒸好的米飯拿了上去。
“喝些啤酒?”她問。
我想了想,上大學的時候,不管是室友還是同班同學,失戀的人都會喝的爛醉,然后在大街上喊叫著戀人的名字,或者干脆躺在人行橫道上不起來。而如今,雖然我不在現(xiàn)實世界,對女友也沒有特別的感情,可以說,她是我來到這里之后硬生生的安排在我身邊的??蔁o論如何也算是失戀,需要些儀式感。
“喝點。”我說。
“咦?你每次好像不喝酒的?!?p> “今天特殊。”
劉璐沒在說話。她從冰箱里拿來了四瓶啤酒,遞給我三瓶,自己則留下一瓶。
“你還是別喝了?!蔽蚁肫鹆松洗嗡冗^酒的樣子。
“我知道的,你想喝酒想必是因為你和劉妮的事?!?p> “你知道她?”我驚愕不已。
“當然,她是我的姐姐,親姐姐!”
“你姐姐!?”
“對啊,很不可思議吧?但這就是事實?!?p> 劉璐把啤酒打開,一口氣喝去了三分之一。
“她撞見我與你走的近了,才吃你的醋吧?”她說。
“也不是吃醋,只是分手了而已?!蔽铱嘈σ宦暋?p> “或許將我換作別的女孩子,她不會那個樣子。單單是因為我,姐姐才會與你分手的?!?p> “因為你?”
“她恨我!恨的很呢?!眲㈣吹脑掞@得很輕快。
她看了看窗外,似乎覺得有些冷。于是她把床上的羊絨毯子披在自己身上,小巧的玉腳踩著自己的椅子,手則環(huán)抱著并攏的雙腿,目不轉(zhuǎn)睛的盯著面前的啤酒瓶。
“還是因為那個火災吧。她說是因為我莫名其妙的燒東西才引起來的,后來火勢就控制不住了。媽媽買菜回來的時候,房子已經(jīng)快燒光了,而爸爸為了救我和姐姐也死在里邊了,沒過幾年媽媽也去世了?!?p> “你父母的事情我知道些?!?p> “嗯。姐姐她把責任都歸咎在我的身上。她責問我為何要玩火??晌掖鸩怀鰜恚驗樾褋硪院笪揖蛯δ遣糠钟洃泦适Я?,就單單那部分記憶喪失了,像被誰摳去是的?!?p> 劉璐接著說:
“總之,她就是因為這件事開始憎恨我,恨我奪走了爸爸媽媽。說的好像那死掉的人和我沒關(guān)系是的,你說可不可笑???后來,她將父母的遺產(chǎn)一分為二,在母親下葬的第二天就離開了這個家。我用那部分錢把房子重新修補了一下,剩下的錢則用于自己讀書,勉強是讀到了20歲。后來你也知道了?我把房子的一層租給了在曾經(jīng)在學校餐廳工作的那老兩口?!?p> “可再怎么說也是親姐姐???怎么會這么狠心?而且你那會不是很小,怎么會無緣無故的玩火?”
“我真的不知道,想不起來,一點印象也沒有。”
“那后來呢,也沒見過?”
“有七八年沒在見過姐姐了,直到上次給你送信?!?p> “電話也不曾有過?”我問。
“沒有,一次也沒有。不過說來也是奇怪的很,那次給你送信之后,我在電視機里見到她的次數(shù)便不知不覺的多了起來,我也是從電視機里才知道她在做什么工作。同小時候一樣,她還是那么招人喜歡,會講話,會撿別人愛聽的話講?!边@時,劉璐輕聲笑了笑,眼睛里閃著光。
“以前也這樣嗎?”
“對,兩個孩子難免要爭寵的,可我哪里是她的對手,她可會哄爸媽高興了。這方面我可不在行?!?p> 說話間,劉璐就已經(jīng)把披在身上的毯子放了下來,并把他們團在了背后。
“有點出乎意料吧?”她問。
“的確。對她是你姐姐這件事是很出乎意料!”
“小時候,她說我是喪門星,說我出生以前家里條件好,吃好的喝好的,可后來有了我,家里就開始過走下坡路。還說我的出生是個意外,我在媽媽肚子里五個多月的時候才被發(fā)現(xiàn)。這些話都是她親口和我講的?!?p> 劉璐又把剩下的啤酒一飲而盡。
“都是孩子,又不會掌握分寸?!?p> “有時候我感覺她不是我姐姐,她沒照顧過我,也從沒為我做過什么,還總是欺負我。我像是從別的世界來的是的,與她沒有任何關(guān)系。而對父母來說,似乎也存在著某種隔閡,說不大上來。”
“別的世界?”我重復了一遍她的話。
“對,沒錯,就是別的世界。你有兄弟姐妹?”
“沒有。就我自己一個,但我曾希望有個姐姐或者哥哥,可這種想法一旦有了就已經(jīng)是不可能的了?!?p> 劉璐把頭發(fā)夾到了自己耳后,莞爾一笑。
“那你恨她嗎?”我問。
“嗯?”
“我是說…你姐姐。她對你說的那些話,包括后來…她和你斷絕了聯(lián)系。”
“怎么說好呢?她說那些話的時候年紀還小,當然也不是說完全不在意,因為畢竟至今我仍然記得。其實…我倒是有些自責呢,呵…”劉璐笑了笑,接著補充道:“如果她說的是真的的話?!?p> “嗯?”
“畢竟是我影響了她們的生活嘛。有時候我就想,雖然自己守著家里這幢房子,可完全沒有歸屬感。”
我很想告訴她我也不屬于這里,可話到嘴邊了卻怎么也說不出來。
“是不是你想的太多了?”我試著寬慰道。
“不是的,這種感覺絕不是在我懂事之后才有的。從我很小的時候就有這種感覺,爸爸媽媽從沒做過對我不好的事情,有時候會更寵愛我一些,可就是有這種隔閡感,沒有原因,就是有,懂嗎?”
“不是很好理解?!蔽覔u了搖頭說道。
“想去屋頂上看看?”劉璐話鋒一轉(zhuǎn),突然說道。
我點頭。
我和劉璐放下啤酒轉(zhuǎn)而上了屋頂。月亮周圍泛起了月暈,像是誰的眼睛掛在天空中。
“好美啊!”
這時,劉璐的腦袋輕柔地搭在了我的肩上,像是落上了只蝴蝶一樣輕盈,我不敢亂動,更不舍得將它趕走。
“明天會起風的。”我說道。
隨后,我們陷入了一陣沉默。只是她剛剛的話還在我腦袋里轉(zhuǎn)個不停。
或許她同我一樣,也是被困在這里的人,只是她來的比我早一些,遺忘的比我更多一些。不過,當真如此的話,那也太過可憐了。借著此時的月暈,我想起了她那純凈的眸子和白皙無比的面容,而她的境遇讓我對她更加憐愛起來。我不由自主的把手繞到了她身后,輕輕的摟住了她的肩膀。此時,她的身體微微的顫抖著,接著,也就一秒鐘的功夫,她的身體往一旁躲開了,與此同時,我肩頭的“蝴蝶”也匆匆地飛走了。
“對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她結(jié)結(jié)巴巴地說道。
我覺得有些尷尬,不知如何是好,只得輕輕的搖了搖頭。
“我不是有意的,我…可能有病…心里問題?!彼碾p唇許是受身體顫抖的影響,抖動的厲害。
“不由自主的?”
“嗯,不由自主的?!?p> “可你上次親我來著?!?p> 話音剛落,她的腦袋一下子便低了下去,支支吾吾的說:“哎呀,別說了這個了…有時候就是這樣,身體無法被大腦控制,上次是這樣,這次也是這樣。”
我笑了笑,想緩解一下尷尬,可一時又不知該如何處理。沉默了一陣后,我把話題轉(zhuǎn)回到了她姐姐那里。
“嗯…那你想過要同你姐姐和好,我看你很渴望這樣?!?p> “渴望嗎?我也不知道,大概沒那么強烈。”
又是一陣沉默。
“唉,想再試一次?”劉璐說。
“嗯?”
她指了指自己的肩膀。
我看著劉璐的眼睛,深深的陷了進去。我再一次摟住了她,她的身體則又一次顫顫巍巍的抖了起來??晌夷芨杏X到,她似乎在有意的對抗著自己的身體。過了一會兒,她的身體才終于平靜下來。而此時我與她身體相接觸的地方微微發(fā)熱,手掌也沁出了一層細汗。
“那你可想同姐姐復合?”她問道。
“我?”我說:“我不知道,似乎也沒那么強烈?!?p> 她從我的肩膀微微的抬起了腦袋,挑著深色的雙眸看向了我說:“我們不能這樣,你是姐姐的,我不能奪走你。對不起,但…許我最后任性一次吧…”
說話間,她嘴唇非常迷人,我不由自主的吻住了她。像敲開了她心門,一旦進去之后,一切也就變得順理成章,再沒有抵抗了。
得知李秋田被宣判入獄已經(jīng)是半個月之后了。
不知為何,這件事情的報道在很長時間內(nèi)都不曾消失,報紙、電視,甚至是人們茶余飯后的談資都沒有離開過這個話題,仿佛在時時刻刻提醒著我——這是你欠下的債!
這聲音一次次響起。在我周圍環(huán)繞、擴散、重疊。
星期五,我前往城南監(jiān)獄探望李秋田,這是我時隔幾個月后第一次見到他。
“家里的老人你放心,我去探望過了,留下了一筆錢?!备糁该鞑A?,我的聲音很大。
李秋田沒說話,他只是默默地低下了頭。周圍的墻壁刷上了白綠相間的油漆,像極了中學的學校教室。玻璃窗里邊的墻上用紅色油漆刷著“改過自新,重新做人”八個大字。
這紅色的大字直直的面對著我,我稍一抬頭就能看的清楚無比,倒像是寫給我看的。
“過陣子我會再去看看的。”我說。
“不用了…馬老板?!崩钋锾锏穆曇艉艿?,聲音傳過來的時候已經(jīng)被一旁痛哭女人的聲音蓋住了。
“他們被村長送到了養(yǎng)老院?!?p> “為什么?”
“那樣也好…自從我爸爸…”李秋田抽泣著:“自從爸爸瘋掉以后,家里就沒人照顧了。我媽的眼睛也不好,送到那里去也算個好的結(jié)果吧。”
“錢不夠的話,我這還有?!?p> “不!夠了夠了!”李秋田的聲音突然提高了不少。這時,他抬頭看了看我,這也是我第一次與他目光相對,但無論如何我也無法從那眼神中抓住些什么。
“對不起!我…”我不知該再說些什么。
“是我辜負了您!現(xiàn)在店里還好吧?”
我點了點頭,沒再說話。
本想問出養(yǎng)老院的地址,可由于探視的時間太過緊張,最后只得不了了之了。
從監(jiān)獄出來的時候,天已經(jīng)暗了下來,可當我看到那廣闊的天空,卻獲得了一種重獲新生的喜悅之感,可能真如劉璐所說的那樣,努力承擔、坦然面對之后會使自己變的干凈。
后來,我便開始思忖著要回一趟故鄉(xiāng),找一找在這個世界里的父親,或許能找到什么線索也猶未可知,反正總比坐在這里悶悶不樂的要強。
“等你出來后,我一定會幫助你的?!睂⒁x開時,我對李秋田離開的背影大聲喊道。李秋田回過頭,看著我笑了笑,是個漂亮的笑容,像他的字一樣漂亮。
第二天上午,劉妮來了。對于她的到來我并無驚訝,倒是穿著使我眼前一亮。黑色的外套搭配一條時髦的牛仔褲顯得格外好看。可后來我才意識到她的這種穿著似乎與從前也沒什么不同。那可能使我眼前一亮的是她中指上的鉆戒。我看了看樓下,路虎車不在。
“別看了,就我自己?!彼f。
“要結(jié)婚了?”我的眼神轉(zhuǎn)向了她的戒指。
劉妮似乎意識到這一點,她匆匆地把手插進了風衣的口袋里搖了搖頭。我回以微笑,示意她坐下,而后,又到廚房泡了兩杯濃茶,坐在了沙發(fā)的另一頭,距離她大概有一米左右。
“你來做什么呢?該說的不都叫季谷里說了?”我問。
“來看看你過的怎么樣?!眲⒛莸恼Z氣冷冰冰的。
“很好??!”
“馬統(tǒng)。”劉妮說:“有些事,與你想象的不同。”
“我想什么了?你和季谷里那些事?還是說你承認了背叛了我???”
“算了,算了…不提那個了?!眲⒛菝蛄讼埋R克杯里的紅茶,突然變了臉色說:“劉璐來找過我!解釋了她與你的事。她希望我原諒你?!?p> “所以你過來這里就是打算來原諒我?”我冷笑道。
劉妮沒接我的話。而是凝視著窗外,似乎在思考著。
“我要說的是…你還是少與她來往為好,你懂我的意思嗎?”
“那可是你的親妹妹!”我強調(diào)道。
“對!你說的沒錯。不然你以為我背后的燒傷是怎么來的?還不是為了救她!我要不是念著親姐妹這一點,她早就死了。”她的聲調(diào)提高了不少。
我搖了搖頭,不知該說什么。
“就算我們沒有關(guān)系了,但我還是希望你考慮一下我的話,她的病沒你想的那么簡單。”
“什么???精神???難道你要把一個孩子的淘氣當作精神問題去看待嗎?”
“可那時她已經(jīng)十五歲了!你相信我,雖然我沒親眼看到,但那些反常的舉動是爸爸在咽氣之前親口和我說的,那絕不僅僅是精神性的問題?!?p> 我沒說話,注視著眼前這位美麗性感的姐姐。
“火災的起因你知道吧?”
我點了點頭。
“我記得那天是星期天,同今天一樣,自從前一天晚上開始,大風就刮個沒完。我媽一大早就去市場買菜了。而我在火災之前都在睡覺,當我被父親叫醒的時候,火勢就已經(jīng)無法控制了。按理說,家里在有人的情況下,是絕不會使火勢達到無法挽救的地步的?!?p> “沒錯?!?p> “我爸他有早起的習慣,他每天起床后都會去查看信箱,順便取回新送來的報紙。他從ICU出來的第二天告訴我,那天取信的是妹妹,確切的說是從那天往前的至少一個月的時間里都是由妹妹來取報紙的,父親還曾因為這個批評過我的懶惰,我記得很清楚。那天取完報紙,妹妹就一頭扎進了衛(wèi)生間,過了好長時間也沒出來。我家只有一個衛(wèi)生間,由于父親等不及要去洗漱,于是他就敲衛(wèi)生間的門,催她快些。但父親走近衛(wèi)生間才聞到了燒紙的味道。他喊了好半天,妹妹才從衛(wèi)生間出來,父親看到衛(wèi)生間里的煙霧彌漫的,便質(zhì)問妹妹,可我妹妹沒做解釋就要跑開,父親攔住她,并把她手里的打火機搶了過來,還呵斥她以后不許在家里玩兒火??傻雀赣H方便完,卻無論如何也打不開衛(wèi)生間的門,由于沒有合適的工具,父親廢了好大的力氣才最終撞開它??傻人鰜淼臅r候,所有的一切都無法挽回了?!?p> “原來,劉璐從廁所出來后又跑去廚房,借著燃氣灶繼續(xù)燒。大風穿過窗子把點燃的紙張吹的到處都是,門簾上…窗簾上,哪里都燒著了。父親跑到二樓叫醒了我,讓我先出去打求救電話,可我嚇得哪里動彈的了啊!他背著我下了樓,最后在廚房門口看到呆若木雞的妹妹,她站在大火中央,房頂?shù)粝聛淼碾娋€在她身旁跳個不停,她卻沒有一點兒要躲閃的意思,我想她是給嚇傻了。父親叫我先出去,他則沖進了廚房。我爸爸把劉璐強推了出來,可她走到門口還在回頭張望著廚房,房頂?shù)脑镜袈湎聛硪膊铧c要了她的命,也就是那個時候,為了救他我才受了傷?!?p> 劉妮說到這,呼吸便急促起來,“父親去世之前告訴我,他進到廚房的時候,妹妹竟然在笑?!?p> “笑?”
“對,聽起來似乎不太可能,但父親就是這么和我說的。最后父親從火場中被救了出來,可身體已經(jīng)燒的無法恢復了。搶救…手術(shù)…等待,最后在他徹底閉眼之前,費勁了氣力才把這一切告訴了我?!?p> “那她燒的是什么?”
“信!什么內(nèi)容我不知道,但父親和我說過,是信!并且,在我母親過世的時候也同我說過,說是消防員最后清理的時候找到了未燒干凈的部分,可母親在死前也沒給我看過,倒是把我舅舅叫到了病床前??赡苁墙淮o他了。我后來也去找過他,但直到舅舅去世之后也沒在說起過那信的去處?!?p> “難道是情書?”
“或許吧。總之一定是劉璐不得不讓它消失的東西。她準是怕父親發(fā)現(xiàn),然后在衛(wèi)生間的門上坐了手腳,這樣她才好安心的在廚房把剩余的部分燒光?!?p> “你的推測?”我問。
“是,火災的時候她就昏迷過去了,一天之后才醒來,但醒來之后便什么也不記得了。關(guān)于信、火災之類的東西都忘記了?!?p> 劉妮把面前最后一點紅茶一飲而盡。
“我和你說這些是為你好。”劉妮接著說。
“這就能說明她精神有問題嗎?興許只是青春期少女的失戀?!蔽艺f。
“或許吧!但我始終不敢相信,誰知道是不是她裝出來,從而達到逃避責任的目的?!?p> “那是你親妹妹??!”我又一次強調(diào)道。
“我也不是故意這樣想她的。但…這件事也太過蹊蹺了,你不覺得嗎?”
“是有一些,但我相信一定是有原因的。因為在我跟她接觸這段時間來看,除了懼怕火焰之外,她沒有任何問題?!蔽艺f。
關(guān)于劉璐的事情,我們沒有在談下去。
我給劉妮的杯子里添了些水,又談了些其他內(nèi)容,關(guān)于她工作的進展啦,身體情況之類的。而關(guān)于她與季谷里的事情我也只字未提,我們只是簡單的寒暄,倒沒覺得尷尬,也委實沒有什么特別要說的。我似乎對她與季谷里的事情提不起興趣,或者說干脆不在乎,雖說有些絕情,可事實如此。約莫過了半個鐘頭劉妮才離開。我刷洗茶杯的時候發(fā)現(xiàn)了她留在杯子上的口紅印。我沒在意口紅印,倒是對她臨走時說的一句話疑惑不已,她說:“好好照顧她!但記住,千萬離季谷里遠一些!”劉妮說這話時的聲音異常的小,小到我不敢確定它的準確度,而更加使我百思不得其解是她先讓我離劉璐遠點,之后又讓我好好照顧她,這前后話語的矛盾又是出于什么目的?
后來,劉妮與我的談話我沒同劉璐說起過,她倒是主動問過我與劉妮的進展如何,而我只搖了搖頭,便沒了下文。后來的幾天里,每每看到劉璐,我就忍不住地想起她為了我主動找那個恨著她的姐姐的事。
三天后的周六,我踏上了回故鄉(xiāng)的列車。因為周末的書店晚上沒有交易,所以我時間很充裕。
列車上,我默默地算了算日子,快一年沒有見過父親了吧。虛擬或是現(xiàn)實,能見上一面也好,我想。
這次走的比較匆忙,我只背了個雙肩包。包里放了幾件換洗衣物,兩個洗好蘋果,一瓶礦泉水,另外我又帶了整整十萬元現(xiàn)金。
我?guī)缀醢炎∷锏腻X全放進了包里,店里保險箱中的錢也拿走了一大部分。我盤算著把這些錢全部留給我虛擬世界中的父親,當然,前提是他真的存在的話。
如果以后書店再有收入,就把它們留給李秋田和劉璐。
這計劃看上去完美無缺,可最大的問題是:我能否出去?想到這,心中便愈發(fā)不安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