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巡營
一千多男婦在土坡和田野里亂哄哄的壘土為灶,架起鐵鍋,四處尋來柴禾做飯。
范同舟、丁有三等人圍著M977重卡和M777榴彈炮打量,像是在看一頭怪獸,這鐵車和鐵炮的巨大超過了這個(gè)時(shí)代人們的想像。
其實(shí)M777在現(xiàn)代火炮中是最輕量化的一種,全炮重量不到4噸,一輛悍馬車就可以牽引拖動,比起那些動輒十幾噸的大家伙,M777炮的體積和重量太小兒科了——當(dāng)然,威力并不如此,但在明代人看來,這玩意比那些所謂的六千斤紅夷大炮還要威猛得多。
“敢問將軍,這可是回回炮?”
范同舟讀過書,知道西域歷史上有一種回回炮,體積龐大,威力甚巨,不由得問了出來。
“NO!這是花旗炮。”楊銘沒好氣地說。
范同舟撫掌嘆道:“天降將軍,大明之福。有此巨炮,何敵不殲,何城不克?!”
楊銘嘿嘿笑了兩聲,這M777炮的威力沒有誰比他更了解。
“咱們明日就去攻打順義城,吃了飯大伙都過來一下,我有吩咐?!?p> 幾根木棍插在地上,上面蓋了一塊木板,權(quán)當(dāng)飯桌,楊銘和范同舟、丁有三等人一起圍坐吃飯,王成也被他帶在身旁。
看著桌上幾塊枯黃發(fā)黑的面餅,楊銘沒有一點(diǎn)食欲,丁有三等幾個(gè)軍漢,卻一個(gè)個(gè)眼睛發(fā)光,狼吞虎咽起來。
喝了一口水,咽下口中的面餅,丁有三抹了抹嘴,叫嚷道:“痛快!奶奶的,好幾天沒吃過一頓飽飯了……”話音未落,看到坐在上首的楊銘,他意識到自己的失態(tài),趕緊閉上了嘴巴。
王成拿了一塊餅,雙手舉起遞到楊銘面前,說:“大人,您吃餅?!?p> 楊銘微笑接過,撕下一小塊,剩下的大塊遞還給他,說:“我不餓,你快吃吧。”
王成嗯了一聲,低頭咬下一大口餅,用力嚼了起來,吃得太急,他顯是噎著了,又趕緊去取水喝,桌上有一個(gè)瓦罐,里面裝了水,擱著一個(gè)葫蘆瓢用來舀水。
范同舟也顧不上斯文了,說了一句:“民以食為天”,也跟著大口吃了起來。
楊銘吃了幾口餅,看那瓦罐里的水渾渾的,也不知是從攜水的皮囊里倒出來的水,還是附近哪里的溝渠里弄來的,這種衛(wèi)生條件,難怪古代打仗,行軍路上就得死人。
他知道,這桌已經(jīng)是條件最好的了,其他的俘人們能蹲著吃上半塊面餅,討上一口水喝就算謝天謝地了。
吃完飯,范同舟、丁有三等一幫人擁簇楊銘巡營。在楊銘看來,眼前這營是算軍營還是算難民營,還真不好說——后金兵逃走的時(shí)候,他們攜帶的毛氈、帳篷等營具都留下了,俘人們亂糟糟地搭設(shè)帳篷,有人在堆柴禾,準(zhǔn)備夜里生火取暖,那些比較精壯的男子,拿起繳獲的大刀長槍在手里掂量,更有一些俘人中的明軍潰兵,已經(jīng)披上了后金兵尸體上取下的皮甲。
忙碌的俘人們看到楊銘一行過來,一個(gè)個(gè)自覺不自覺地退后幾步,躬身行禮稱謝。
丁有三腰挎繳獲的大刀,昂頭跟在楊銘身后,脧視那些退在一邊行禮的人群,那種軍爺?shù)母杏X又回來了。這幾天混在俘人堆里,被后金兵喝來罵去,還挨了不少鞭子,更氣的是那些俘人們,凡是知道他們幾個(gè)是潰兵的,沒一個(gè)給好臉色看,雖然不敢明言辱罵,但那種輕視的目光,比罵娘還難受。敗軍之將,何敢言勇,這一切他只能忍,但是,要忍到什么時(shí)候?這一路被后金兵押運(yùn)過去,到建州一生為奴的命運(yùn),眼看是無法避免了。
沒想到今天竟然蒼天開眼,半路沖出個(gè)煞星,殺韃子那叫一個(gè)利索,他親眼看到楊銘矯健的身影,一邊沖鋒一邊開槍,彈無虛發(fā),那些趾高氣揚(yáng)不可一世的韃子們,像沙袋一樣從馬背滾落下來,跌在地上抽搐扭動,嘴里卻叫不出聲,身體噴出的血滲到地里,給黃土地染上一灘灘暗紅的顏色。
還是打勝仗好啊,打了勝仗,你就是爺??墒?,想取得勝利,又談何容易?直到今天之前,他都認(rèn)為這是不可能的,當(dāng)日永定門一戰(zhàn),幾萬大軍,被韃子兵一沖就垮了,弟兄們死的死,傷的傷,要不是自己力氣大,拼了命從亂兵堆里擠出來,怕是這條命就扔在那里了。惶惶數(shù)日,今天楊銘的出現(xiàn),讓丁有三又燃起了勝利的希望。
俘人中的一個(gè)年輕婦人懷里抱著嬰兒,淡色的小袖對襟褙子沾漬泥污,衣服領(lǐng)口處破爛了,遮掩不了一抹帶有青紫色傷癜的雪白胸脯。婦人的丈夫因?yàn)榉纯贡粴⑺懒?,她和孩子被擄掠至此,一路上,后金兵厭煩嬰兒的哭啼聲,要把孩子搶過去扔掉,婦人曲意地哀求和奉承,求他們不要傷害自己的孩子,碰到心軟一點(diǎn)的后金兵,便向他們討要一點(diǎn)食物和飲水,來維持母子倆的生命。
※褙子(背子)、比甲是明代婦女的兩種主要服裝,穿著比較廣泛,其形式與宋代相似。褙子一般分為兩種式樣,一是合領(lǐng)、對襟、大袖,屬于貴族婦女的禮服;二是直領(lǐng)、對襟、小袖,屬于普通婦女的便服。比甲,是一種無袖、無領(lǐng)的對襟馬甲,其樣式較后來的馬甲為長,超過膝蓋,至小腿部位。
“大人,奴家吃不飽,孩子沒奶水……”婦人虛弱的眼神看向楊銘,哀泣說道。
“你們,還有沒有餅?給她一塊?!睏钽憜栔車娜恕?p> 俘人們都不吭聲,看這樣子就算有也沒人愿給,有幾個(gè)人微微搖了搖頭表示沒有了。
他回頭看向范同舟,范同舟嘆了一口氣,說:“這幾天大伙都餓了,怕是沒有什么剩下的吃食了?!?p> “我有!”小王成站了出來,從懷里掏出一塊餅遞給楊銘。剛才吃飯的時(shí)候,他雖然吃了個(gè)渾飽,但還是抗不住對饑餓的恐懼,偷偷揣了一塊餅在懷里。
楊銘上前一步,將手中的餅遞給那婦人,溫和地說:“給你,快吃吧。”
婦人接過餅,顧不得擦拭臉上的淚水,趕緊將餅塞到嘴里。
“當(dāng)兵吃糧,披甲持槍,若是連自己鄉(xiāng)族的婦人都保護(hù)不了,有何臉面見江東父老?”
楊銘回頭看了丁有三一眼,淡淡地說。
丁有三頓時(shí)漲紅了臉,嘴唇囁嚅說不出話來,剛才升起的那種軍爺氣概一下子萎了。
范同舟看向楊銘,目光中若有所思。
遠(yuǎn)處的人群里傳來一陣喧囂吵鬧之聲,楊銘帶領(lǐng)眾人快步趕了過去,卻見兩個(gè)漢子吵吵嚷嚷扭打在一起。
“好了,我說你們兩個(gè),今天好不容易撿回條命,為了件衣服就吵成這樣,值得嗎?”
一個(gè)年紀(jì)稍長的人在勸架,周圍的人也紛紛稱是。
“出了什么事?”楊銘近前問道。
一個(gè)漢子眼看就拳腳不支,要敗下陣來,見到楊銘好似看到了救星,撲咚一聲跪伏在地,嘴里喊道:“大人,給小人作主啊……”
“起來,說,到底是什么事?”
那漢子卻不肯起來,跪在地上叫嚷:“大人,他身上的襖子是小人的?!?p> 另一個(gè)漢子也趕緊跪了下來,大聲說:“大人,別聽他胡說,這襖子是大人您分發(fā)給小人們的,咋就成了他的?”
一來二去,楊銘總算弄明白了,原來是范同舟他們從后金兵擄掠的物資中,給俘人們分發(fā)了一些衣物,供大家晚上睡覺御寒,沒想到有人認(rèn)出別人分到的棉襖是自己之前被擄去的,因此便上前討要。分到衣服的漢子哪里肯給,崇禎年的大明朝,正處于小冰河期,氣溫下降,這北方冬天的寒夜可不是鬧著玩的,有件棉襖御寒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美事,于是雙方就從爭吵到拳腳相向,打了起來。
“大人,青天大老爺,給小人作主啊……”那漢子跪在地上,苦苦哀求。
遇到這樣的事情,楊銘一時(shí)想不出該怎么說,初來乍到,這大明朝的法律他也不懂。
他回頭望向身后的范同舟,問:“范先生,您看……?”
范同舟向他一揖,說:“將軍,可否由學(xué)生來料理此事?”
“有勞先生了?!?p> 得了楊銘的應(yīng)允,范同舟背負(fù)雙手上前一步,板起臉冷冷地盯視跪在地上的兩人,喝了一聲:“不成體統(tǒng)!”
“來人!拖下去重打二十大板?!?p> 丁有三身邊的幾個(gè)軍士立即上前,將兩人拖了開去,不一會,就傳來兩人挨打發(fā)出的鬼哭狼嚎的聲音。
范同舟向楊銘抱拳道:“將軍,事急從權(quán),不能讓這等小事擾亂軍心,學(xué)生斗膽如此料理了,還請將軍見諒。”
楊銘點(diǎn)了點(diǎn)頭,心想此人倒是個(gè)狠角色,處事果斷,完了還跟自己說明緣由,爭取理解和支持,其心思也頗為周密。
見此情形,周圍的俘人們一個(gè)個(gè)低頭垂手而立,大氣都不敢出一聲。
范同舟道:“天氣已晚,請將軍回帳休息吧。值夜巡營的事學(xué)生已和丁百總商量好了,各隊(duì)丁壯們由軍士帶領(lǐng),分班巡邏守夜,料想不會有大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