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二、圣旨
崇禎三年正月初三早晨,北京城東直門關(guān)閉多日的吊橋放下來了,一支二十七騎的隊伍沖出城外,向東北方向奔馳而去。
這二十七騎大部是由身穿飛魚服的錦衣衛(wèi)組成,這些錦衣衛(wèi)除了腰上掛著繡春刀,肩后背了角弓,手里還持有長槍。隊伍的中間,身穿一品團花官服的六十七歲內(nèi)閣大學(xué)士孫承宗,在前后人馬的擁簇護衛(wèi)之下策馬前行,清早的太陽還未完全露出頭,空氣里彌散白蒙蒙的霧靄,冷風(fēng)吹拂在他老成持重的臉上,頷下的花白胡須一陣陣飄顫。
后金大軍雖已退去,但北京城周邊仍有零星小股后金哨騎的蹤影,一路上并不能掉以輕心。今天,孫承宗將前往順義,一探多日來的疑惑虛實,在他的懷里,揣了崇禎天子的圣旨,這封圣旨的授予對象,就是那個不知來頭卻又屢立奇功的楊銘。
馬蹄在官道上嘚嘚地奔馳,道路兩旁的田野里,枯草麥根,白霜凄凄,遠(yuǎn)處的村莊一片殘?zhí)箶啾?,了無人蹤。村口邊,田壟旁,偶有幾具野狗野狼啃噬過的殘破尸體,給人一種恐怖心驚的感覺。
突然,前方的村子里沖出七八匹快馬,馬上的人鐵盔皮甲,腰間掛了長槍,手里挽著弓箭,腦袋后面露出的辮子在寒風(fēng)里飛舞,從側(cè)翼向二十七騎的隊伍沖奔而來。
一隊在村子里避寒過夜的后金哨騎發(fā)現(xiàn)了孫承宗這支規(guī)模不小的錦衣衛(wèi)隊伍,仗著以往對陣明軍的經(jīng)驗和驍勇,試圖以少對多地進行截?fù)簟?p> “韃子哨騎!”領(lǐng)頭的錦衣衛(wèi)百戶大聲喊叫,原本整齊奔馳的隊伍出現(xiàn)一陣顫亂。
“你們護送大人快走!”百戶偏轉(zhuǎn)馬頭,挺起長槍,帶領(lǐng)十余騎迎向后金人馬,剩下的錦衣衛(wèi)加快了馬速,護衛(wèi)孫承宗繼續(xù)前行。
青磚厚重的房屋里,清晨的陽光從東面墻頂?shù)幕渍丈溥M來,空氣中的浮塵在光柱里旋轉(zhuǎn)舞動,韻秋躺在床上,一雙丹鳳眼四下打量,腿上的傷口隱隱傳來一陣發(fā)癢的感覺,她知道這是傷口在愈合。
門外傳來開鎖的聲音,韻秋閉上眼睛,頭偏向一邊,吱呀一聲門開了,室外的寒氣涌了進來,楊銘提著食盒進屋了。
“韻秋,吃早飯了?!彼⑿Φ卣泻籼稍诖采系呐印_@女子身手非常強悍,即使是受了傷,他也不敢讓仆婦甚至男仆來送飯,唯恐會有閃失。
韻秋側(cè)向一邊的冷艷面容抽動了一下,對方一進門就叫出了她的名字,她知道她的團隊?wèi)?yīng)該是全完了。
食盒放在了床頭的杌子上,一只強壯的手貼住她的臉龐,將側(cè)向一邊的頭臉扳了過來。
“吃飯!”楊銘溫和的聲音里暗藏威嚴(yán)。
韻秋一聲不吭,胳膊撐床坐了起來,又反手去抓枕頭,沒想到抓到的卻是男人的手,原來是楊銘已經(jīng)為她拿了枕頭靠在背上。
“你手挺冷的,是不是蓋的被子薄了點?”楊銘順勢握住她的手,輕輕撫摸,臉上露出浮夸的關(guān)心表情。
韻秋用力地將手甩開,不理會他這份殷勤,自去取床頭的食盒。
楊銘呵呵笑了兩聲,站直身子,在床邊慢慢踱起步來,目光落到搭在床尾欄桿的衣服上,那是韻秋昨晚洗浴后換下來的。
他翻撿了一下衣物,又拿起□□看了看,臉上露出猥瑣的笑,“都這么臟了,早該換了!”
說著,還把那□□翻轉(zhuǎn)過來,湊到鼻子邊聞了聞,皺了皺眉頭。
“你……,無恥!”韻秋臉漲得通紅,實在無法再忍受下去了。
一雙筷子激射過來,楊銘一個閃身,那筷子擦臉飛到后面的墻上,叮的一聲彈開來,落到青磚地面一陣彈跳。
“好了,你用手抓著吃面吧?!彼ξ卣f。
韻秋左手端著羊肉面條,右手的筷子已經(jīng)擲了出去,手里空空的,只得對他恨恨地咬牙。
“干嘛這么激動?動不動就打打殺殺的?”楊銘嘟囔了一句,拾起地上的筷子,扯濕巾擦拭干凈了,坐到床邊,靠近韻秋的身子,一只手摟住她的肩,另一只手拿筷子從碗里夾起一箸面條,送到她嘴邊。
“來,我喂你吃。”他微微晃動筷子,不知死活地繼續(xù)輕薄,卻見韻秋的臉偏了過來,一雙丹鳳眼水汪汪的,挺撥的鼻梁下,□□□□□□□□□,露出了幾顆整齊潔白的牙齒,□□□□□在上下齒縫間若隱若現(xiàn)。
“韻秋……”這女子冷艷含情的面容讓楊銘□□□□,忍不住輕輕呼喚了一聲,□□□□□□□□□□□吻了下去。
“嗯……”香肩□□□□□,韻秋□□□□□□□□,□□□□□□□□緊緊貼在一起。
□□□□□□□撩過來,撩得□□□□□□,他貪婪地□□□□□□□,心里□□□□□□甜蜜滋味。
韻秋放下了手里的碗,雙手從他腋下穿過,摟住了他的背,兩人□□更緊了,他□□□□□□□□□探送。
“將軍——”門外傳來急切的叫喚聲。
是許瑩!楊銘心中一驚,迅速推開韻秋的身子,石火電光之間,緊貼的嘴唇分開了。
只聽咯的一聲,□□□對方的牙齒□□□□□□□□狠狠地掠過,咬空了的上下牙猛烈碰撞發(fā)出刺耳的聲音。
“好狠毒的女人!”他臉色發(fā)白,背心頓時冒出一陣?yán)浜埂?p> 如果不是許瑩湊巧趕來,自己的半截舌頭就會廢在這個女□□□,在這個時代,可沒有外科醫(yī)生給自己做縫合手術(shù),他的下半生將成為一個說不了話的廢人。
這個女人不惜犧牲色相誘惑自己,就是為了咬斷□□□□□,如此蛇蝎心腸,怎不讓人不寒而栗。
“你們在干什么?!”許瑩從門口進來,隱約看到了兩人的奇怪舉止,臉上不由露出幾分嗔怒之色。
“她要咬斷我的□□!”楊銘面帶余悸,指著韻秋大叫。
“賤女人!”許瑩聞言一驚,臉色大變,沖上去狠狠地一記耳光抽到韻秋臉上。
事發(fā)突然,韻秋還沒從咬牙落空的意外中回過神來,竟一時沒能還手阻擋,許瑩這記耳光生生地抽在她臉上,冷艷的臉頰頓時浮現(xiàn)出幾道鮮紅的掌印。
“豬狗不如的東西!將軍救了你的命,你居然還害他?!”許瑩一邊怒罵,伸手又朝她打去。
這次韻秋已有防備了,抬手輕輕一格,就將打過來的胳膊格開了,另一只手握拳向許瑩中門大開的胸口擊去,饒是她坐在床上出拳只能使出六七分力道,這一拳打到身上也不輕,許瑩鼻子里一聲悶哼,蹬蹬地后退了好幾步,臉上因為吃疼而漲得通紅。
“賊婆娘!老娘斃了你!”她怒不可遏地喝罵,撥出格洛克19手槍對向韻秋的頭就要擊發(fā)。
“別!”楊銘大叫上前,托住許瑩持槍的手腕往上抬,只聽呯的一聲槍響,彈殼從槍身右側(cè)的拋殼窗里跳出來,前方的墻頂磚渣飛濺,厚重的青磚上出現(xiàn)了一個深不見底的彈孔。
韻秋不敢動了,這手槍的威力她有切身體會,哪怕她功夫再好,腦袋挨上一槍也得立即完蛋。
“許瑩,不要!”楊銘將許瑩持槍的手腕舉過頭頂,用力控制她劇烈掙扎的身體。
“你放開!”許瑩一邊掙扎一邊叫罵,“這個賊婆娘要害你,你還這樣回護她?”
“好了好了……”楊銘摘下了許瑩手里的槍,胳膊摟住她的腰,任她兩只粉拳在自己胸前擂打,許瑩這拳頭力道打在身上也就是給他撓撓癢,當(dāng)然,若是換成韻秋的拳頭那可就吃不消了。
連哄帶騙,好不容易將對方拉出門外,他問道:“許瑩,是不是有什么事?”
“孫閣老從北京來了。”許瑩余怒未消地說。
孫承宗一行從北京出發(fā)時是二十七騎,到順義城的時候只剩下二十四騎了,有三人在阻滯后金哨騎的戰(zhàn)斗中喪生了。現(xiàn)在,順義游擊將軍府的大堂里,孫承宗端坐北面正位,飛魚服繡春刀的錦衣衛(wèi)護衛(wèi)在兩旁,趙知縣、教喻趙僎、幕府師爺舉人劉必顯、生員范同舟等人分列大堂兩側(cè),整個大堂一片肅穆的氣氛。
一身絳色袴褶袍子的楊銘從大堂后門進來,立于堂下,目光朝堂上望去,卻見這位胡須花白的大學(xué)士也雙目炯炯地在看自己。
“在下楊銘,拜見孫閣老?!彼麊蜗ス虻?,向?qū)O承宗拱手行禮。
眼前坐在正堂的這位大臣,換在上個世界那可是國家副首相級別的人物,而楊銘自己只是一個大頭兵,這中間的地位懸差實在是太大了,但楊銘所跪拜敬服的,并不是孫承宗的地位,而是他的氣節(jié)。
楊銘對于歷史上那些有氣節(jié)的人一向是敬重的。崇禎十一年(1638年)九月,清軍第五次入塞侵明,十一月,進攻高陽,時年七十六歲賦閑在家的孫承宗率全城軍民守城,城破被擒不降,自縊而死,他的五個兒子,六個孫子,兩個侄子,八個侄孫戰(zhàn)死,孫家百余人遇難。
“堂下可是雷法破敵,收復(fù)順義城的楊銘?”孫承宗平靜的語氣里蘊含凜然的威嚴(yán)。
“正是在下!”楊銘恭敬地回答。
“臘月廿九日北京城下雷法退敵的,也是你?”
“正是!”
“起來說話?!睂O承宗的語氣柔和起來。
“多謝閣老?!睏钽懱ь^起身,卻發(fā)現(xiàn)對方威嚴(yán)的目光緊緊地盯視自己,似乎要將自己整個人看透一樣。
“在下的頭發(fā)……在下曾在寺院里學(xué)藝,但并非僧人?!彼紫认?qū)O承宗解釋自己的毫米短發(fā),穿越半個月了,這頭發(fā)還沒有長多少。
“楊銘,你以布衣之身,應(yīng)時之技,忠心為國,破虜立功,聲名上達天聽,皇上甚感欣慰?!睂O承宗語氣莊重地說。
“為國效力,忠君報國,原是大明臣民的本份。”楊銘拱手慨然說道,“在下一點微功,不足掛齒?!?p> 孫承宗微微頷首,顯是對楊銘這一番對答頗為滿意,他站起身來,從懷里取出黃綾暗龍封套的圣旨,沉聲說道:“楊銘聽旨!”
楊銘趕緊再次跪下,畢恭畢敬地唱道:“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他這次跪拜的是崇禎天子。不管怎樣,這位大明的末代皇帝是歷史公認(rèn)的漢人王朝最后一位皇帝,楊銘自己是漢人,現(xiàn)在穿越到這漢家天下,入鄉(xiāng)隨俗,對皇帝行臣民之禮也是順理成章的事情。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順義布衣楊銘,素習(xí)奇藝,忠君報國,募民壯而復(fù)失城,施雷法而退虜兵,勞績卓著,朕甚嘉慰,特?fù)苋雾樍x游擊將軍一職,冀須鼓勇,再立殊功,朕之所望,欽此!”
“臣領(lǐng)旨?!睏钽戭I(lǐng)旨謝恩。
總算是有個官職了,以后在這順義城里辦事再也不用擔(dān)心名不正言不順了,他感覺挺高興的。
孫承宗宣完旨,走到堂下和言悅色地說:“楊銘,你寫個告身給老夫帶回去?!?p> “是!”楊銘趕緊躬身應(yīng)答,只是這告身怎么寫,他還得琢磨琢磨。
那趙知縣也走了過來,滿臉含笑地拱手說道:“楊將軍,今后你我同朝為官,定當(dāng)盡心竭慮,精誠一心,為朝廷效力?!?p> 這游擊將軍一職,本是個沒品級的武官,按明代重文輕武的風(fēng)氣,七品縣令根本沒必要對楊銘假以顏色,只是楊銘的情況特殊,趙知縣憑借他所立的奇功,適才已從孫承宗口中得知朝廷不再追究自己投降后金的罪責(zé),多日來的忐忑不安總算可以放下心了,是以心情大好,對楊銘連聲稱賀。
“那是自然,呵呵,以后楊某還要仰仗趙大人多多攘助。”楊銘笑呵呵地回禮道。
艷陽高照,軍營轅門之內(nèi),八百多名軍士排列整齊的隊形接受孫承宗的檢閱。
孫承宗是久經(jīng)軍陣之人,只見楊銘號令一發(fā),全幅披掛的軍士們便迅速集結(jié)成隊,一個個盔甲鮮明,刀槍锃亮,腰板挺得直直的,臉上的神情凜然有些虎狼之氣,見此情景,孫承宗不禁暗暗稱奇,原來這楊銘不僅會奇技法術(shù),帶兵也有一套,他募集的這些士卒決非濫竽充數(shù)之輩。
檢閱完軍隊,孫承宗又在楊銘、趙知縣、劉必顯、丁有三等人的陪同下視察軍營,只見一排排的青磚營舍,各處走道窗臺都打掃得頗為整潔干凈,營房里大通鋪上的被子疊得方方正正的,軍容之肅整,是他閱歷行伍多年來所僅見。
“楊將軍麾下軍士所需餉銀糧草多少,老夫回京定當(dāng)稟明圣上,力促為將軍解決?!睂O承宗淡淡地說道,心里對楊銘已有招攬之意。明末朝廷財政困難,軍隊的糧餉經(jīng)常是拖欠的,甚至有的部隊欠餉數(shù)年,就算是集全國精銳的關(guān)寧鐵騎,也有過拖欠數(shù)月軍餉而發(fā)生嘩變的事情,是以他首先考慮到楊銘軍隊的糧餉問題。
“多謝閣老關(guān)照。”楊銘跟在孫承宗身后指路,“前面的庫房里尚有建虜首級八百余級,請閣老一并檢驗?!?p> 孫承宗微微點了點頭。以前他經(jīng)略遼東時,前后四年,十幾萬大軍和后金作戰(zhàn),幾十場大小戰(zhàn)斗打下來,喪師數(shù)萬,所斬獲的首級不過二百,若沒有廿九日北京城下那一千多顆首級墊底,楊銘說的這八百余級他是斷然不會相信的,但現(xiàn)在,無須檢驗,他心里早已有數(shù)了。
視察完畢,孫承宗特地留在軍營里吃飯,楊銘和趙知縣二人同桌作陪,飯后稍事休息,便起程返京,楊銘派出四十名騎兵護送。
臨行前,楊銘將寫好的告身交給孫承宗,孫承宗接過展開看了看,頓時眉頭緊鎖起來。
只見A4紙上,四流書法的小楷寫道:
“楊銘,順義人,少無所學(xué),及長,往來河南山東間,入嵩山,遇道人,師事之,乃授書一卷,皆古戰(zhàn)車兵法。銘遽留山中,習(xí)之逾年……”
原來這楊銘一時也想不出該怎么寫自己的生平履歷,若實寫自己是穿越而來,那也太過驚世駭俗了,肯定會被別人罵為騙子,情急之下,干脆翻出《申甫傳》抄了一篇湊數(shù)。至于你信不信,反正我是信了,古人敢這么寫傳,那說明肯定是有可信之處的,至少比什么穿越更符合當(dāng)時人們的心理預(yù)期。
只是,那申甫乃是個無業(yè)游民,本事遠(yuǎn)不如自己,一經(jīng)崇禎招見便授予京營副總兵之職,比自己的游擊將軍高兩個級別,這讓楊銘心里有點不服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