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仙師與長生觀主會面,可謂驚動了四野八荒,無論朝堂皇庭還是市井里巷山野之間,都在議論此事。
有的人心懷不軌,暗自謀算;
有的人只感好奇,無中生有;
有的人事不關己,高高掛起;
有的人,只以為這僅僅是一場普通會面,但能令大家如此津津樂道,也恐怕只是因為會面的人不普通而已。
兗州為古九州之一,其地依山傍水,山是窮山,水是惡水。
惡水指濟水,綿延一千八百余里,宛若蛟蛇展軀,蜿蜒流淌,匯聚于東海。導水東流為濟;民欲引河善萬眾亦為濟。
而濟水河畔,有山脈起伏,正是那長白山脈。
長白山群峰環(huán)繞,其最高峰似可直入云霄,高達數(shù)百丈,山峰高聳得頗像一根擎天玉柱,頂天立地。
故此,此峰名曰‘玉柱’,因其峰陡峭異常,加之其險,常人根本難以到此。
所以在世人眼中,此峰更顯得神秘莫測。
但若論最為神秘者,還是要當屬依峰建立的長生觀。
此道觀存在歲月悠長,世人皆是不知何時而立,何時而興,但時下卻是略顯衰敗,就連那緊靠著陡峭巖石的道觀墻面都是有了些蕭索落魄之意。
玉柱峰終年煙霧繚繞,白云飄搖,有時宛若仙境,紫氣升輝,若有若無;
有時又猶如西天落霞,似火燒般紅透云中,霞光漫天。
正值冬月天,萬物凋零枯萎,玉柱峰頂被白雪掩埋覆蓋,尤為顯得山峰更加蒼茫。
就在這蕭索荒蕪的山巒間,有一顆遠觀已經(jīng)枯萎的楊樹卻令人詫異的開出了一些綠芽……
生命幾近盡頭,還不忘努力爭上一回,當真是與天斗,其樂無窮。
而在楊樹旁,長生道觀便依始盤旋在山脈與山峰之間。
道觀內(nèi)弟子很少,人丁凋零眨眼望去不見幾人。
空曠地面中有位老者正笑逐顏開望著兩名清瘦小道童在你追我趕的嬉戲場面。
“風似刀、雪花飄,
長生觀中笑長生。
紅塵亂,世俗苦,
長生觀中望長生。
春秋殤,天時變,
長生觀外覓長生。”
那兩位小道童嘴中呢喃著一句老者教給他們的童謠,稚嫩的聲音倒是為這寂靜天地間增添了幾分趣味…
這老者身著青灰色麻布道衫,雙眼深邃有神,雙眼之上兩道劍眉挺立,為其增添了幾分威嚴端莊之意,一頭白發(fā)披散到腰,面容上皺紋遍布,可卻依然不改其威風凜凜。
過了良久,曠地間的小道童還在不知疲勞的玩耍嬉戲,但老者卻是看的有點兒累了,便徒自搖頭苦笑,心中不僅思慮道:“還是小孩子好啊…愿你們永遠都長不大,永遠都沒有煩惱……”
小時候,總盼望著長大;
長大了,總盼望著明天;
明天到了,卻又想起了小時候。
思慮間,耳旁傳來一道聲音,令他回過神來,“師傅,剛才老仙師找您…可是有事?”
這老者赫然便是那不顯山不漏水但依然能夠令江湖中人心生傾佩的長生觀觀主。
說話的人,是一位和張靈均差不多大小的青年,他長得眉清目秀、相貌堂堂、器宇軒昂,眸光中透露而出的神情也是清澈無邪,可卻隱約間有點兒慵懶的感覺。
他不急于等長生觀觀主回話,而是在天地蕩蕩中伸了伸懶腰,打著哈欠兒望著那兩名正在玩鬧的孩童,眼皮都快要垂下去了。
觀主看著他一副任何事都不牽掛在心的慵懶模樣,也僅僅是習慣性的搖頭一番,道:“王也啊!江湖很廣,世界很大,要不要出去瞧瞧?”
“哎呀呀,這么麻煩的事情干嘛要去瞧?”王也一屁股坐在石階上面,再次伸起了懶腰,道:“都這么老了,還非得折騰,連累著我們這些小輩也不得安生。真不知道這么麻煩的事情,你們?yōu)槭裁匆プ?。?p> 觀主唉聲嘆氣,道:“世事無常,誰能夠置身事外?方才仙師尋我,就是因為計劃要開始了。這預示著,你不可能還像往常那般慵懶了?!?p> 連那兩位正在追逐的小道童都有感地面臟兮兮的污垢,可王也卻是渾然不在意,蓋過手掌的衣袖拖拉在青石臺階上面,勉強睜大了雙眼望著好似人間仙境的山巒風光,內(nèi)心里卻無比惆悵,嘆道:
“唉,罷了罷了,真麻煩啊!既然如此,那么我也只能勉為其難的去一趟江湖了。張靈均那小子現(xiàn)在在哪?”
觀主聽到王也頗為不甘心的言談,倒是莞爾一笑,點頭道:“據(jù)老仙師告知,他們已經(jīng)到了嵩陽禪武寺,并且禪武寺最近正在舉辦無遮大會。我書信兩封,你分別交與北荒丐俠和空相方丈,在替我參加一下這佛門盛會?!?p> “張靈均會去參加嗎?”王也眉頭一皺,禪武寺舉辦所謂的‘無遮大會’,實屬在他意料之外,他也不愿參加這種所謂的佛門盛會。
“按照王離的性格,應該會讓他參加。其實在他領著自己孫兒去往泰山后,老仙師便一直用仙鶴與我互通書信,信中介紹,張家小子遇到了瓶頸。
如果想要破境,讓通玄體質(zhì)綻放光彩的話,我估計會用到禪武寺的大還丹。而王離不可能不知道,如果向空相索要大還丹的話,估計可能性并不大?!庇^主搖頭回答道。
王也更加疑惑與不解了,問道:“為什么?您老人家不是和我說禪武寺空相欠丐俠前輩一份因果嗎?如今給了他,不正好還了因果?”
觀主先是故作神秘一番,待他撫須裝作一副世外高人模樣的時候才道:“雖說佛門極重因果循環(huán),可空相不可能看不出張靈均的體質(zhì),事關大秘,按照他的習慣,恐怕不會這么輕易給出大還丹。
那么最佳的結(jié)果便就顯而易見,他恐怕是將大還丹當做了本次無遮大會的獎品。如果真是這樣,你就必須參加此次大會了,順帶為張靈均掃清一些障礙?!?p> 王也感覺坐著太累,便索性躺在了臺階上,并且還翹起二郎腿,腳面抖擻不停,雙手墊在了腦后望著蔚藍色天空,淡淡道:
“好……我懂了。不就一顆大還丹嘛,講這么多,也不嫌麻煩?!?p> 觀主面容憂愁,躊躇半晌,又忍不住叮囑道:“還有一事,大會上少不了會有朝廷中人盯著,你身懷這上古奇門要術,一定不要輕易施展,畢竟若是被睚眥衛(wèi)的人得知,少不了會有麻煩惹上身來。”
談到他身懷奇術時,王也這看似活像個邋遢鬼的小道終于是有了些動容,猛然站起身來與觀主對視,道:“前幾日您老離觀,將圖帶走了?”
觀主義正嚴辭道:“此圖涉嫌秘辛太多,留在這里只會徒增風塵,倒不如將這幅圖給予真正需要的人。而且……它也應該化作疾風,將整座江湖吹亂一些。
必須要亂要好,亂中才能謀利,才能取勝?!?p> “此圖現(xiàn)在被您老人家放置何處了?”王也深知那副圖的作用有何等神奇,若是被心懷否測之人得到,恐怕所掀起的風浪不止亂局這般簡單。
秦漢大戰(zhàn),亂世一輩的高人何等厲害?為了爭這幅圖,拋頭顱撒熱血在所不惜,從而導致堪比春秋盛世的亂世豪杰,死的死、逃的逃,現(xiàn)如今,只不過還剩幾大圣地的老祖宗們在茍延殘喘。
時至今日,此圖繼秦漢亂世后,再度重新現(xiàn)世,本該安寧的世間,恐怕又會變得波濤洶涌起來,屆時,又不知該有多少無辜之人因此喪命。
觀主安然回道:“暫時被我藏于禹陵當中。”
“老爺子,我心里藏了一句話,很早就想問你了。不過怕你生氣,一直沒說。”王也道長故意話說一半。
觀主眉頭一抬,笑呵呵道:“什么話不能和我直接講?卻還要藏著掖著?”
王也抿了抿嘴唇,道:“當初古立陽古前輩盜圖一事,是不是受你指示?”
六年前,雍州大俠古立陽敢為天下先,在朝廷手中盜的一圖,此圖涉嫌巨大隱秘,事關蒼生。隨后他一路血戰(zhàn)從京城奔往濟南府中,最后盤腿坐落于城頭死而不倒,但是神圖下落卻是不可得知……
萬萬沒有想到,那幅神圖,竟然被長生觀主所獲得,而且?guī)兹涨?,觀主又將圖藏匿于禹陵當中。
“是有如何,不是有如何?都已化古,再談又有何意義?明日一早,下山去吧……”
觀主回頭轉(zhuǎn)身,去往住處,言盡,再無回聲。
“老爺子啊,古前輩…不該死啊!”
王也望著他那道蕭索背影,心中百感交集,最終,呢喃一句不甚輕重的話。
人生百年,生死隨緣。
“這江湖,這天下……可真麻煩啊……算了,回去收拾東西,明早下山嘍!”
小道王也,對他將來的人生沒有期待、沒有盼望。
小時候也好、長大了也罷,他的生命,早就被安排妥當,如何能有什么期盼?
世間最可憐事,莫過于如此。
“哼!”
道觀外那顆枯朽楊樹都在萬物凋零的冬天里盛開了些綠芽,他王也,又有何不敢與天爭上一回?
我命由我?
向來由我!
只是看自己,能否膽敢作出抉擇,與命運抗爭一次。
無論輸贏,無論成敗,無論榮辱,無論得失。
只要爭了便好,再不濟,也是個不留遺憾!
“與天斗,其樂無窮啊~”
遠處,又再度響起了王也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