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衣女子面帶污垢,令人看不清花容月貌的她正秀眉微皺,在仔細考量王也道長所言。
她自是知曉長白山脈中有一隱世道觀,名喚‘長生’,可這道觀曾盛名遠洋于江湖,但從不彰顯于江湖。
今番聽到這自稱王也的道士于時下來此,她又怎能做到不慌張?又怎能做到不胡亂猜測?她背負有極大秘辛,對于任何人,都是不可能坦誠相見。
所以,無論如何,這道長來此已犯忌諱,不管其來歷怎樣,她已經沒有其它辦法了。
只能…
送他一程。
王也雖是一副邋遢慵懶模樣,但擅長于控制局勢、琢磨時情,見女子神色恍惚不自然間,他便已經決定先下手為強。
陡然便看到,王也雙指夾住刀柄,女子猛然驚色回神,準備牢牢握緊匕首朝向他胸腹發(fā)力,可卻發(fā)現(xiàn),這道長指力令人驚嘆,無論自己如何運用力道,竟使匕首不可向前半分,如擊鋼鐵,徒增力道。
王也不打算與這女子故作糾纏,只因自己怕麻煩的性子實在是對她起了幾分厭煩,便化雙指為彈指,運用著令女子眼花繚亂難以撲捉速度的彈指神通將匕首彈開。
黑衣女子只感到一股突然襲來的力道震顫住了她的手腕,極速抖動中,竟使匕首離手,掉落在了地面上。
“姑娘,在下并沒有什么惡意,只是不喜歡別人用利器頂著我。不如這樣,你少用一些力氣,我呢,也離你遠點,大家井水不犯河水,怎么樣?”
王也道長目光上下掃視,仔細觀察了一下這黑衣女子,卻見她渾身上下被黑色緊身衣裹住的曼妙身姿仍然散發(fā)著令男人迷離的誘人曲線與婀娜韻味。
只可惜,臟兮兮的臉蛋上已經沒了一絲俏色。
如果不是遇到什么難處,有誰愿意將自己極好看極誘人的身軀用深沉的黑衣裹住呢?有誰愿意或許本該傾城傾國的臉龐沾染上多許的灰塵呢?
人人都說江湖兒女,最得瀟灑,實則不然。
江湖兒女,最是渴盼瀟灑。
渴盼,不可及。
這女子多日以來接連受到挫折與驚變,當下又受到時才他‘彈指神通,氣力奔放’的手段打擊,已經心生復雜念想,不禁心中感嘆道:“江湖中,果然能人輩出,連一名看似普通的道長,竟然都有著玄妙巔峰的實力,當真…不能令人小覷??!”
想至此處,女子凄然一笑,突然意識到,自己能夠淪落至此,恐怕也是一場天大的笑話,所謂拔尖的那群人,精心謀算,安排的一場小輩中的對局。
她早該想到的,此行身負大秘,自己區(qū)區(qū)剛入玄妙的境界,如何能夠完成…
罷了。
“咳咳?!?p> 女子感受到胸腹中有陣痛做祟,忍不住捂住胸口咳嗽兩聲,身軀顫顫巍巍間扶住龍神石像下面、青石堆砌而成的桌子,緩緩坐在地面,背靠桌面,嘴唇干裂蒼白,吃力抬起眼眸,說道:
“道長,不論你身份如何,所說是否實言,不過我要勸誡你一句,最好離開這里,不然怕待會你想走也走不了?!?p> 廟外色如白銀的蒼茫白雪還在下個不停,雪花飄落在廟門檐上形成厚厚的積雪,然后又不斷融化,變成雨水滴落在地面,引起了一陣的滴滴答答聲不絕于耳。
這積雪化雨好似瓊漿玉液,仙人撒杯,滋潤了隱藏在冬夜里沉睡冬眠的萬物生靈,準備使其來年生長。
可雨雪時節(jié),總多是非,畢竟浴雪才能來年重生。
廟內,王也道長瞧了瞧此刻自己身上因剛才打斗而弄得臟兮兮的道袍,顯露出嫌棄神色,趕忙用手拍了拍炭灰,語氣帶有不滿的說道:“外面下這么大雪,你讓我去哪里?”
他完全沒有擔心黑衣女子話里的意思,仿佛自下山那刻起,他便已經決定,此行定會多擔風雨,只不過是早一點或者晚一點來罷了。
黑衣女子雖然臉面帶有灰塵污垢,但是此刻仍然也遮掩不住她的蒼白神色,勉強對王也道長莞爾一笑,用著打量他的眼神對他說道:“你…不怕死?”
王也道長放下肩膀上扛著的沉重包袱,一屁股坐在了黑衣女子時才引火來用的木柴旁,毫不在意道:“怕?有什么可怕的?;钪嗦闊┌?!”
黑衣女子不懂王也,正如王也也不懂與自己師尊齊名的那輩高人一樣。
“咳?!?p> 黑衣女子又輕咳了一聲,低眉頷首,帶有哀嘆韻味道:“適才是我不對,不問青紅皂白便對你拳腳相向,不過小道士,我真的要勸你離開這里,并且越快越好,因為留在這里,真的可能會死?!?p> 女子輕咳時,王也已經抬頭皺眉看向了她。
隨后,從包袱中取出了火捻子,將那群堆放在一起已經燃燒過半的木柴又重新點燃。
他雙手擱置在火苗上空,感受著火苗中傳出來的熱量,看著剛才燒盡的炭灰,低喃了一聲‘傻丫頭’。
隨后,他好似自顧自兒的說道:“如果老天爺真讓我死,那也是我的命,怨不得旁人?!?p> 她聽到他的話,一時竟忘記了胸口疼痛,掩嘴輕笑道:“你信命?呵呵,我怕是忘記了,你是個道士。”
王也道長亦笑著回道:“天地有陰陽,人間有命局。世若分離苦,何談笑紅塵。”
女子在仔細品味從他口中言談的這句話,眸光盯著緩緩升起的火苗漸漸出神,是啊,世間人若是都知道凡塵有分離苦難,還何談一笑紅塵呢?還何談不服命運呢?
“氣若如絲,身如朽木。你怕是命不久矣,為何受了這等傷勢,且于我說說看?”
就在她出神至久,廟內靜如化雪之水滴地可聽,道長出言制止住了對于黑衣女子而言,久違的靜寂幽深、無憂無慮的場景。
“你懂醫(yī)?”
“做道士的,哪個不懂醫(yī)?”
“也罷,與你說說也無妨?!焙谝屡娱]眼,平坦而坐,似乎想怎么舒服怎么來,在擺弄好自己的坐姿后,她又道:“我叫做秦薇。”
“好名字,采薇采薇,薇亦作止?!蓖跻驳篱L示意她繼續(xù)說下去。
黑衣女子秦薇抿了抿自己的干枯嘴唇,擠出一口唾液咽下腹中,思緒道:“我們一行三十六人,來此是為了尋找一副圖。”
“是因為那幅圖么?”王也道長內心十分驚駭,但是面容上卻強自鎮(zhèn)定,淡淡道:“找到了嗎?”
秦薇故作嘆息,搖了搖頭,面露哀愁,道:“未曾尋得,但來的同伴,除我之外,再無人生還。而我也因此,身受重傷,正如你所言,恐怕即將要命不久矣?!?p> 秦薇閉口不言,適才那番話,她已經透露太多了,即使將要身死,她也不能亂了門派規(guī)矩,將一些不該說的東西說出去。
王也道長雖未久入江湖,但也知江湖規(guī)矩,問一些關于對方身份隱秘的問題實難以開口。不過他也因此可以推斷出這女子的大概身份。
可以動輒派遣出三四十位人前往這里尋圖,并且那被龍鳳花紋精挑細刻的銀針以及這自稱秦薇的黑衣女子身法,也可躋身于大漢朝江湖高手之行列。
但什么門派以及勢力能夠培養(yǎng)出這樣一位年輕高手來慷慨送死呢?恐怕不言而喻了,除了那幾大道家圣地、佛門禁地之外,別無了了。
天下間收入女子的頂尖門派只有兩個,即峨眉山無憂閣與天山雪女宮,前者是屬于道家門派范疇,而這女子身法詭異,招招透露出兇狠,似乎是唯求一擊斃命,顯而易見這絕非能是道家中人所培養(yǎng)出來的弟子。
雪女宮?她們這一派雖然都是女子,但一向行事光明磊落,但也是一個半隱半入的門派,萬不會自討苦吃打起神圖的注意。
想至此處,王也道長不免輕笑一聲,暗想:“還未真正入世,便已經開始胡思亂想了么?這可要不得,真麻煩??!”
結束了自己胡亂猜測,他將話題故意引到別處,開口道:“是誰對你們下這么大的狠手?三十余人只有你活著?”
秦薇聽言陷入沉思,糾結萬分。思考許久后,將各種利弊都是分析了一遍,最終才決定向他如實告知,一來是想讓他知難而退,離開此間,二來便覺得,反正即將命不久矣,即使告知王也道長是誰向她們一行人下的毒手也無妨了,:
“睚眥衛(wèi),大漢朝麾下最鋒利的惡犬,就是他們,在三日前將我們一行人差點趕盡殺絕。”
“睚眥衛(wèi)?你惹上了他們,還能活到現(xiàn)在,已經算是了不得的本事了?!?p> 王也聽到這睚眥衛(wèi)后便堅定了心中猜測,畢竟睚眥衛(wèi)從不過問江湖中事,他們能夠出手殲滅秦薇一行人,絕對是她們所圖威脅到了大漢朝安寧,而欲所行之事,也必然是前幾日自己師尊放到禹墓中的神圖。
只是沒想到,在老爺子他放圖藏匿于禹墓中后,居然會這么快走漏風聲,想來定是老爺子故意所為。
秦薇呼吸開始變得跌宕起伏、急促不安了起來,也不知是因為自身傷勢還是覺得自己眼前這位看似弱不禁風不修邊幅的小道士言談起‘睚眥衛(wèi)’后,多了幾分從容不迫的淡然處之。
秦薇因此更加不免吃驚道:“你知道睚眥衛(wèi)多少?”
“睚眥衛(wèi)在江湖中的大名可謂如雷貫耳,我怎會不知道?那一句‘犯吾大漢者,睚眥必報’,有誰能夠忘記?”王也道長打了幾個哈欠,語氣故意頓了頓,望著即將形成燎原火勢、冉冉升起的篝火悵然失落道:
“在六年前,睚眥衛(wèi)六大統(tǒng)領于齊魯境內濟南城中圍攻雍州大俠古立陽古前輩,使那位堪稱一代俠者的傳奇人物死在了城中。這件事情早已傳遍了江湖,誰人不知誰人不曉?自此以后,再無江湖人膽敢挑釁睚眥之威了。沒想到你們膽子還挺大,居然招惹上了他們?!?p> 南宮薇道:“圍攻我們的人,正是睚眥衛(wèi)六大統(tǒng)領其一麾下的陌刀營。”
睚眥衛(wèi)有六大統(tǒng)領,又被江湖中人稱為六大管事,在他們麾下,分別管理著六種針對于各種突發(fā)問題的諜戰(zhàn)人員。
即趙無常麾下的陌刀營,在睚眥衛(wèi)中屬人數(shù)最多,專門用來應對江湖勢力,擅長于圍剿殺敵,隸屬衛(wèi)中攻殺。
葉清瀾麾下玉劍營,專用來刺殺敵人,其麾下多為女性,善于誘敵深入,一擊必殺。
公孫云麾下行者營,于天下奔忙行走,專門用來收集各地情報,在給予歸攏劃分,稱得上是睚眥衛(wèi)乃至大漢密報部門中規(guī)模最為廣泛的營隊。
朱花子,貌若孩童,平日里如嬌羞女子一般深居淺出,與人對戰(zhàn)中,又如莽撞少年一般直來直往。其麾下無生營,專用來配合其它營衛(wèi)行動,說是檢察也不為過,是睚眥衛(wèi)中最為神秘與血腥的勢力。
朱懷仁,一介書生,雖看似手無縛雞之力,實則出手最為狠厲毫不留情。其麾下影密營號稱滲透大漢全國各個官員府中,替大漢朝檢查百官。
周道才,枯朽老者。幾近入土,最為老奸巨猾。其麾下敢死營專門培養(yǎng)死士,為達目的不惜生死,外界傳聞,敢死營在睚眥衛(wèi)中力量最為強悍,乃是睚眥衛(wèi)最大殺器。
而之于這六大統(tǒng)領之上的,便是睚眥衛(wèi)衛(wèi)主,也被睚眥衛(wèi)人稱譽為‘主上’,據(jù)說,是位半步歸一境界的大宗師,與當朝國師齊名的存在。
他從未在江湖中露過面,因為見過他真面目的人,都死了……
最近一次在江湖中的傳聞還是十幾年前與‘大劍師張寒’一戰(zhàn),那一戰(zhàn),被張寒戲稱為‘險勝半招而已,如若死戰(zhàn),恐怕吾不及他多矣’。
“陌刀營?營中衛(wèi)士擅長使一柄陌刀,據(jù)說那陌刀是專門用來針對江湖劍客所造就的神器,營中人皆是刀中好手。古前輩曾經去過陌刀營,還留下句稱贊,說那里的人,生來都是用刀的好手。只可惜…到最后還是死在了睚眥衛(wèi)手中?!?p> 談起睚眥衛(wèi),王也道長總能想到那位不該死而卻已經死了的雍州大俠——古立陽古三刀。
秦薇聽他口中多有推崇古立陽的意思,便開口道:“你好像對古前輩挺了解的嗎,是和他有淵源?”
關于古立陽那位人杰,秦薇曾聽門中前輩提及過,不過評價不高,只說了句鮮有的莽夫中可以稱得上是俠之大者的存在。
她自從片面理解到古立陽是位值得讓人尊敬的莽夫,可卻未深究那句話的意思。
王也道長答道:“也沒有什么淵源,只是感嘆世間少了一位不該死的俠客?!?p> 大漢文景初年,北方遼人犯境,朝廷舉大兵抗敵,古三刀于邊關城外,一人守城三天三夜,只憑借兩座向蜀山劍宗借來的恢弘劍陣,便殺敵兩千整。時人贊言:
千里風雪染邊城,黃沙漫漫壓垂境。
三刀立劍玉門外,不叫胡馬入中原。
大漢文景四年初春,黃河決堤,古立陽替中原百姓跪請武當張真人出山,后來才有了那位已經稱得上是神仙中人的蓋世高手效仿春秋一指仙人葉知行‘一指斷江’,造就了一段傳唱多年的神話傳說。
而自此,張真人閉關不出,古立陽被江湖百曉生提了八個字,從此真正意義上震動九州天下,其名也得以在坊間廣為流傳,那八個字是說‘俠之大者,為國為民。’
就連古立陽死后,已經絕筆不再為江湖中人寫時評的百曉生又為其破例一次,那一次,仍是只寫了八個字‘一生所行,不愧為俠’。
時至今日,京城中以歌舞著名于世的青樓妓院紅粉樓廷——‘玉人閣’還偶爾拿一首民間小調傳唱那位俠之大者:
世間難有真?zhèn)b客,皆是虛偽身中藏。
唯見江湖有義士,忠肝義膽美名傳。
逢春欲歸意難為,霜鬢辭舊話凄涼。
醉似人間知冷暖,不負俠者盛名揚。
煮酒笑談豪杰義,香茶苦飲怨難平。
少幼不知朱墨事,久來長嘆古三刀。
而古立陽,在江湖中也是唯一一位能夠被玉人閣傳唱的大俠,其余的無不是一些早已遠逝的古人和極富名頭的文人墨客。
雖說江湖中沒幾人愿意被玉人閣這等煙花雪月地傳唱,但好歹也能夠從側面顯露出這位古立陽的坦蕩一生。
“呵,你這道士也真有意思,世間人不該死的多了,你難道都要一個個去緬懷不成嗎?”秦薇覺得,在自己臨死前,還能有這么一位多愁善感的小道士陪著自己說會話兒倒也不錯,只是他不該死。
不該留在此處。
“所以…大概在古前輩死的時候我便已經決定,如果自己將來遇到不該死的人,一定會盡我最大力量去救,免得在將來某一日我心里會懊悔?!?p> 說到這里,王也口中故意有所停留,站起身來,望著秦薇此刻顯盡嬌弱惹人憐愛的身軀觀看個不停,從而引的秦薇姑娘汗毛豎起,驚怕不已。
但她聽到他的下一句話時,便打消了自己要自殺的念頭,他說:“正如坐在我面前的你,不該這么身消玉殞。盤腿凝神,盡量靜氣平和,將你手里的銀針都拿出來。
我要與這老天爺爭一爭…你的命!”
“你能救我?!”
“救不了,是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