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謂因,何謂果。誰成了誰的因,誰又成了誰的果。
夜晚,靈云國師站在清池邊。從玥崖山帶回的杏枝安安靜靜地立在池中。池水清澈,卻在夜中一望無底。所有的燈火都只是一抹池面的浮光。國師睜著眼,與深池對視。
池面忽然出現(xiàn)一幅畫。畫中有三個少年,圍坐在一白玉桌邊。三人白衣素袍,面容俊俏帶著三分稚氣,腰掛雕花黛玉,各配著不同的寶劍。
三人置身一片杏花林中。暖陽正好,微風(fēng)吹拂,杏花如雨,漫天飄落,粉白一片。杏花落在了三人的頭上,肩上。其中一個少年替身邊的少年拂去了肩上的花瓣,另一少年則含笑一躍跳上桌,將桌上的杏花輕輕踩入腳下。
那兩名少年看著站在桌上的少年,面露驚色。其中一人對他說:“夏泠,你干什么,快坐下!”
被喚作夏泠的少年莞爾一笑,答道:“霄淩師兄,我為你舞一劍如何?”
不等霄淩答應(yīng),夏泠便抽出腰間配劍,飛身至一片杏雨繁花中。轉(zhuǎn)劍如花,身段輕盈,仿佛化身為萬千花瓣中的一片,穿梭在花間。
劍芒鋒利,卻不傷一片花瓣。臉上始終帶著春風(fēng)般的笑,在陽光分外耀眼,甚至勝過曇花一現(xiàn)之美。腰間的玉是粉白畫幕中唯一的一抹黛色。
夏泠落地如蜻蜓點水,又回至半空中,劍刃掀起地上厚厚的花瓣,讓原本如春日細(xì)雨般的杏花雨變成了夏日的狂風(fēng)暴雨。霄淩身邊的少年忍不住站起身,手舞足蹈。
他旋身舞劍,用劍刮起了一陣風(fēng),將所有的花聚集在自己周身,愈聚愈多。杏花樹的樹枝跟著風(fēng)愈晃愈烈。搖下許多本在枝頭開著的無辜的花。
霄淩眉頭微蹙。人落劍止,忽然所有的花都停止了飛舞,凝在半空中。不過半秒,數(shù)不盡的花瓣如洪流一般朝他們兩人涌來。
霄淩以袖擋面,花僅僅碰到他的袖子便卸了力氣,乖乖落下。安靜地躺在他的膝上懷中。而霄淩一旁的少年反應(yīng)不及,吃了滿口的花瓣。被嗆得不停地往地上吐花瓣。
夏泠笑著收劍,回到桌前坐下。把劍往桌上一放,支著下顎,問對面的少年:
“夏汀,哥哥的劍舞得怎么樣?”
“好極了!”夏汀把嘴中的花瓣吐了個干凈,對他道。臉上滿是對哥哥夏泠的崇拜之情。
“你不是舞給我看的?怎么不問我?”霄淩皺眉說。
“喏,你瞧。”夏泠指著霄淩懷中的杏花,悠悠地說,“杏花說你覺得我舞得好,所以你才讓她們躺在你懷里?!?p> “呵?!毕鰷R站起身,粉花如同的精細(xì)繡紋,安然貼在他的衣上。他不動神色地把身上的杏花拍落了一地。
夏泠在一旁哈哈大笑。笑著笑著,他的額上莫名多了道黃符。笑聲戛然而止,半張的嘴還沒合上。
“哥!”夏汀起身要去幫他揭開符,額上卻也多了道黃符,直愣地站在夏泠面前。
“杏雨教第三百一十三條教規(guī),禁止大聲喧嘩。第五百九十四條教規(guī),禁止幫教內(nèi)違規(guī)之人免罰。為兄罰你們兩人在這里思過半日,否則告訴師祖,教規(guī)處置?!?p> 霄淩冷著臉說完便轉(zhuǎn)身離開。身后是欲哭無淚的夏汀和夏泠。
霄淩抬頭看著天空。方才杏雨飄飄,眼前皆是白茫粉花,看不見完整的天空。風(fēng)?;ㄓ曛购蟮奶炜?,湛藍(lán)如初。一望無際的藍(lán),沒有一絲白云。他的眼如清澈的泉水,倒映著藍(lán)空。
不經(jīng)意間,他的嘴角勾起一抹淺笑。一陣風(fēng)掠過他的衣懷,翻出幾片藏在他衣里粉嫩的花瓣。他看到那些從他懷中飄出的花瓣,忍不住伸出手,想要抓住一片片如薄羽般飄在空中的花。然而風(fēng)吹無情,花混在了萬千花瓣中,再也尋不見。
……
一聲輕輕的嘆息,嘆碎了池中的畫卷。若是當(dāng)時能抓住那些花瓣,該是有多好。
清池恢復(fù)如初,仿佛剛剛的一切都不過是誰人的夢境。池中的杏枝不知道何時倒了一枝。靈云國師微微抬手,杏枝便如受到支扶,重新立在了清池中。
燭光微亮,綴在池邊,如點點繁星。微微一縷風(fēng),拂起了國師的幾根銀色發(fā)絲。燭光在池水中搖曳,碎成一灘昏黃的粉末。
“故人許久不見,可還安好?”國師看著池子說。語氣很輕,像是早已知曉來者是誰。
國師的身后漸漸走來一紅衣之人,無聲無息,只有搖曳的燭火告知其存在。
“霄淩,別來無恙?!奔t衣之人漠然答道?;椟S的燭火下也依然白皙如雪的臉上,血色的瞳仁與唇色多了分迷離。
國師并不轉(zhuǎn)身看他。紅衣之人步至霄淩身旁,與其一起看著清池。
“怎么?你也開始做夢了?”紅衣之人問。清池上的杏枝,安然立在池面上,只是池水中已經(jīng)沒有剛剛的畫卷。但他依稀可見在池中倒影里還殘存的霄淩眼中一星半點神色。
“見笑了?!毕鰷R一揮袖,池面開始劇烈晃動,把池中倒影統(tǒng)統(tǒng)晃成了碎片。
紅衣之人看著眼前自己的倒映變成一片模糊的猩紅色,并未詫異。
霄淩早已猜到他會來,為他一個人打開了結(jié)界,省去了他闖結(jié)界的力氣。血瞳妖千年修為,真若是要闖,雖然能進,不過也需要耗些功夫。只是他從來不擔(dān)心這些,因為霄淩總能知曉何時誰來,正如夏泠一樣。
“多年未見,不若坐下好好敘敘?!毕鰷R轉(zhuǎn)身,微微抬手,對血瞳妖做了一個請姿。
血瞳妖順著他手的方向看去,是內(nèi)殿的正中央。嵩山翠竹畫屏前是紅木桌椅與青松盆栽。桌子上擺著一盤未下完的棋。
他坐下后,靜靜地看著棋面若有所思。霄淩擺出這盤棋,就是為了給他看的。他自然是要不負(fù)其所想,好好看看這個棋局里藏了什么。
看著看著,他突然發(fā)笑。
“呵,霄淩啊霄淩,你這棋下的可真是有趣?!毖渎暢爸S。環(huán)環(huán)相扣,步步圍逼的棋子,直叫人心頭壓抑。
“若是與夏泠下,興許會更有趣些?!毕鰷R半垂著眸子,看著棋面說。深不可測的清瞳中,也不知有多少思緒。
“那倒是,夏泠的棋技不比你差哪去。”血瞳妖說道。
說完兩人都靜默了許久。霄淩已經(jīng)多年未與夏泠再下過棋了。而血瞳妖也多年不見兩人下棋了。
數(shù)十年歲月悠悠,滄海桑田,浮生若夢。曾經(jīng)霄淩與夏泠在玥崖山下棋,血瞳妖偶爾會去找夏泠。他與夏泠是好友,不知不覺便認(rèn)識了霄淩。
究竟是誰種下的因,又是誰食得其果。興許只有玥崖山那四季飛舞的杏花雨知曉。
“你們杏雨教的事情,究竟何時能了?!毖奸g微蹙,一張絕美的臉上多了幾許煩躁。
“置身因果之中,豈是說能了便了的?!毕鰷R漠然說道。淺淺的無奈深深埋在他臉上的細(xì)紋中。
“何謂因,何謂果?!毖圃谧匝宰哉Z般喃語,修長的手指放在一顆棋子上輕撫,“她是因,我是果。如果不是因為她,就算是天翻地覆,我也不會關(guān)心半分?!?p> 如果不是因為若薇,血瞳妖這次根本不會插手。幾十年前,他插手杏雨教的事情,被若薇出聲阻攔,可是他沒有聽。后來他離開不久,若薇便死了。他曾不止一次想過,如若是當(dāng)初聽了她的話,是不是后來能救下她。
分明知道自己不該卷入這場因果之中,可是偏偏被她種下了因,而他食下了果。朱槿是她家的后人,還會她彈的招妖曲。這要讓他如何置之不理。
“夜城的城主大人何時變得這般實誠了?!毕鰷R淡然說。
曾經(jīng)那個不可一世,冷血無情的血瞳妖竟然也會說出這種話。原來人會變,妖也會變。這動人的情話,就是人說出來都要膩掉耳朵,何況是從他這個絕美的妖口中說出。
“呵。你跟夏泠都這么說了,那看來是真的變了。”血瞳妖冷笑出聲。即便他不想承認(rèn),可是每當(dāng)憶起她的事情,血瞳妖臉上就會柔和不少。
“過去已有近五十年。曇花一現(xiàn)匆匆逝,可惜了?!毕鰷R撫著白須,惋惜道。
“她家這后人,命途多舛,也不知道還能活多久。哼,夏泠要是知道他的三個徒弟里有兩個在南江保護朱家的獨女,也不知會是什么臉色?!毖龖蛐φf。
霄淩笑而不語。他唯一的徒弟端兒也在朱家。還是被南江皇帝給親手送過去的。
“近日朱小姐身上邪氣異常,尤其是深夜。昨夜護身綢帶卻起了作用。想來是你去告知了她夜中需帶著綢帶。”霄淩說道。他因此也知曉了今日血瞳妖肯定會來找他。
“真不愧是杏雨教的得意弟子。事事都在你的預(yù)料之中。霄淩,我只幫你這一次?!毖謴?fù)了冰涼的面色說道。
他其實幫過已不止一次。之前萬永巷幫她鎮(zhèn)了魂,這次還要幫她,幾次派少景去看她。想想都嫌煩??烧l叫朱槿是她家的后人。只是他依然念著若薇讓他不要插手杏雨教的事情,所以他不愿意涉足過深。
“多謝。”霄淩作揖言謝。隨后言,“且與吾細(xì)說說,朱小姐近來是被何邪物纏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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霜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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