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中寂然無聲,松香白霧寥寥幾許。
血瞳妖赤色的瞳仁看著霄淩的眼,兩對如深潭的眼睛互相猜不透對方的心思。
“她家的后人,中了迷蕪?!毖淙徽f。
聽見迷蕪二字的瞬間,霄淩的眉間多了幾道細紋。
迷蕪是魘魔,非鬼非妖。一魔抵得上十鬼。它蟄伏于人的夢境,讓人每晚夢魘,且不說精神乏憊而死,迷蕪更能在夢境中殺人。凡是夢中所見,均乃真實之物。夢中傷死,則人亦會真的傷死。中迷蕪者,不出九日必死。
然而常人往往都是三日內死于夢境,只有極少的人才能真正活到第九日。強行不睡者,可撐過三日,但終會死于精神頹敗。
“無怪乎朱小姐身上的邪氣總是在半夜異常強烈。迷蕪為魔,棲于人夢。已是數(shù)十年不現(xiàn)于世間了?!毕鰷R撫須言道。
“那曾經是我手下的魔,后來叛逃了?!毖f。
朱槿中迷蕪不久,他便已有察覺。他的魔叛逃后失蹤數(shù)十年,如今竟然出現(xiàn)在她家后人的身上。即便朱槿不彈招妖曲,他也能去到朱府,但是他卻遲遲不肯出手。他曾想,若是朱槿彈不出《馭妖》的曲子,就任她死于迷蕪之后再去收回他曾經的魔。
但是他終究還是軟了心,第三日派了少景去,以防萬一。順便讓他提醒曲譜的事情和詢問夢境的內容。
“哦?收入城主手下的魔,還能叛逃?吾倒是頭次聽聞?!毕鰷R突然有了興致,雪白的雙眉上挑。明澈的眼睛不像是老者的渾濁,倒是如同青年般有神又藏著深邃。
“也不知道她是怎么做到的。能讓我的魔叛逃?!毖f著這話,完全不像是在惋惜曾經在他手下的魔,而像是想起些有趣的事情,能讓他回味許久。
他與她初見不久,他就給她下了迷蕪,想要致她于死地??墒钦l知,不到三日,迷蕪就跑了。不僅跑了,還讓他招不出來了。他問她做了什么,她笑著說,迷蕪嫌棄她的夢境無聊,還討厭她,自己走的。當然,他肯定是不會信的。
魔與靈妖鬼魂不同。靈妖鬼魂有真名為束縛,締結契約之后無法違契。魔無名無字,僅有世間予以的稱謂。迷蕪會認強者為主。這點他自然比誰都清楚。但是他不認為若薇能強到可以讓迷蕪認其為主,更覺得她是抓住了迷蕪的弱點,所以才能讓迷蕪乖乖逃跑。
他也是從迷蕪叛逃過后才打消了要殺她的心。損失一個魔對他來說還是有些不快的。要是一直損下去,他的夜城估計都要被她折騰空了。
“汝這次肯幫忙,也是因為想收回迷蕪吧。”霄淩道。
“我的魔,我當然要收。不管是誰,都別妄想搶走我的東西?!毖雌鹱旖?,低沉的聲音有種無形的壓迫感。
“中迷蕪者,活不過九日。以吾的觀察,朱小姐已經有四日夢魘?!毕鰷R泰然說。
“常人中迷蕪者往往三日就死。她家的后人是有點意思,竟然能活到現(xiàn)在。前夜她夢里竟然出現(xiàn)了迷蕪的真身。”血瞳妖把棋盤上的一顆棋子拿了起來,在手中把玩。
迷蕪的真身往往是夢魘的第九日才會現(xiàn),直接殺害那些未被前八夜的夢魘帶走性命的人。常人難以撐到第九日,跟談不上見其真身了。
迷蕪的真身為何第三日夢魘之時就現(xiàn)身她夢境,還未奪走她的性命。他隱約覺得這與若薇有關,但卻說不清緣由。只能等收回迷蕪好好逼問了。
“迷蕪的真身為何物?”霄淩看著他手中的棋子,問。
“迷蕪的真身,不過是一團虛無。不像你這棋局中的棋子,能受人掌控?!毖Υ鹬?,把棋子放回了原處。
“既然汝需取回迷蕪,吾不出手便是。愿汝能無事收回?!毕鰷R平靜地說道。
這才是血瞳妖來找他的真正目的。若是血瞳妖不予插手,霄淩定然是會親自出面,則迷蕪免不了一死。此非血瞳妖所愿。
血瞳妖忽然抬了眸,轉頭望向窗外。
“可有何事?”霄淩察覺他的異樣,問道。
“你那個徒弟,好像對茶家的事情很感興趣。”血瞳妖微瞇著眼,燭火明晃晃地在他眼底搖曳。
“茶家十五年前已被誅殺?!毕鰷R漠然說。
“呵。不過茶家的尸骨被焚毀多年,墓地早已被搗盡,就算是想查也查不到什么?!毖樕下冻鲆还扇粲腥魺o的殺氣。
霄淩默然撫須,并不應聲。
“你知道的要比我知道的多得多,霄淩?!毖粗鰷R說。血瞳妖能猜得出霄淩有事瞞著他,夏泠也是如此。但是兩人均不愿意告知他,他也無心去追問。
“人妖鬼魂之心,吾未必見得知道多少。”霄淩道。
血瞳妖從座上站起,一襲紅衣纖塵不染。他看著那盤壓抑的棋,對霄淩說:“城中還有事。后會有期?!?p> 霄淩作揖送別。不過是一縷微風輕拂,殿中的紅衣之人便消失不見。
朱槿在房里,坐在琴前,猶豫著要不要彈琴再招一次那個妖怪。
她還有很多事情想好好問他,可是他之前走的匆忙,她沒問到。一肚子的疑惑沒有答案讓她苦惱了一整天。她剛一抬手,還沒碰著琴弦,就突然聽到了敲門聲。
她起身去開門,只見門外空蕩蕩的,沒有半點人影。這晚上是誰敲的門?是不是自己耳朵聽錯了。朱槿在心里犯嘀咕。
關了門轉身,朱槿卻被唬了一跳,一背撞上門后。少景站在她面前正對著她笑,笑里像是加了蜂蜜,讓人看著都覺得甜膩。
“大姐姐,我又來啦。”少景的眼睛臉上帶著兩個可愛的小酒窩,對朱槿說。
“少……少景。”朱槿看到是眼前的是少景,緩緩舒了口氣。還好是少景,如果是其他的人她估計得被嚇死。
“怎么樣?驚不驚喜?”少景滿臉都寫著想讓朱槿回答他驚喜的表情。
“驚…….喜……”朱槿心想覺得自己被驚到是真,喜可能沒有。但是看到少景滿懷期待的臉,總是不太忍心打破他的美好期待。特別是被他那雙純真的眼睛看著的時候,朱槿覺得自己好像說一個不字都是對他的傷害。
少景滿意地聽到了他想聽的答復,笑得更加開心了。抬開步子就在屋里瞎跑。
經過前幾次的相處,朱槿已經充分拿捏了少景的心思。她讓少景停下來,少景是不會停的。她讓少景別亂碰,少景也是不會聽的。這個少景天不怕地不怕,但是唯獨怕他的主人。
“少景,我昨天見著你的主人了?!敝扉日f。
“嗯?是嗎?大姐姐你見到我主人啦?”少景一聽到他主人的事情,果真停住腳了。
“嗯。你今天也是他叫你來的嗎?”朱槿問。
“嘿嘿,大姐姐真聰明。”少景一蹦一跳地到朱槿身邊。拉著她的手。
“主人讓我來告訴你,啊不,是警告你。叫你以后都別奏那些曲子了?!鄙倬耙槐菊浀卣f。
“為什么?”朱槿問。
“這我怎么知道,主人讓我來說,我就來了呀?!鄙倬八砷_拉著朱槿的手,又開始在屋里鬧騰了。
少景突然站在了朱槿房中那個白瓷大花瓶上。朱槿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她很擔心下一秒少景就會把花瓶弄倒在地,自己也不知道能不能再像上次那樣救回花瓶。為什么少景總是和那個花瓶過不去,或許該叫家父換個小花瓶來了。朱槿在心中暗想。
“大姐姐,我們來玩?zhèn)€游戲好不好?”少景轉過頭,笑著對她說。
“嗯?什么游戲?”朱槿被他的話分了神,剛剛想的花瓶的事情都突然忘了。
“你猜猜我?guī)讱q?”少景問她。
朱槿看著少景的小臉蛋,又看了看他小小的身子,說:“六歲?”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少景突然從花瓶上滾下來,拍地大笑。
那花瓶瞬間歪斜了身子,轉了幾圈,眼看就要倒下了,朱槿慌忙沖上去抱住花瓶。整個人和花瓶都半撞在地上。可是少景還是在地上笑著,也不管朱槿這時候心里有一股想把他拎起來說教一番的沖動。
朱槿從地上站起,把花瓶扶回原位??吹缴倬靶Φ醚蹨I都要出來了,不過是猜個年齡,猜錯了也就罷了,為什么少景會笑成這樣?
“你笑什么?”朱槿不解地問。
少景在地上笑了很久,終于捂住小肚子站起來,揉揉眼角的淚花。和朱槿說:“大姐姐,我和你講個故事吧。”
少景重新坐到了那個花瓶上,朱槿這次可就長經驗了,雙手扶著花瓶不讓他亂來。
“從前有個六歲的小孩子被他阿娘丟在了墳地,遇見了一個鬼。那個鬼喜歡問人猜自己的年齡,如果猜錯了就要被他吃掉。那時呀,鬼扮成一個和他同齡的人,問他,‘你猜猜我?guī)讱q’,小孩不假思索地回答了自己的年齡,結果當然是猜錯了。鬼原形畢露,把小孩吃了?!?p> 少景是笑著地跟朱槿說著這個故事??墒侵扉嚷犃藚s半點都笑不出。他的聲音雖然稚嫩,可他話里卻完全不是什么美好的故事。朱槿聽得出這是他自己的故事,但是他卻說得無比輕巧毫不在乎。
“大姐姐,現(xiàn)在你猜猜我?guī)讱q?”少景兩手捧著自己的臉,看著朱槿,等她回答。
“也許……有上百歲了吧。”朱槿說。她感覺自己開口的瞬間,心就有點隱隱作痛。少景并不是她認知里的那個六七歲的孩子,被鬼吃了很久了,興許已經在人間待了上百年。
“大姐姐真是聰明。嘿嘿。昨晚主人可不高興了,大姐姐你是不是說了什么惹主人生氣的話呀?”少景問。
朱槿搖搖頭。她不覺得自己昨晚說了什么會讓人生氣的話,或者做了什么會惹人生氣的事情。倒是他的主人,說出的話讓她受驚不小。
“哼,我每次一惹到主人不高興,他就要罰我,還好昨晚惹他生氣的不是我?!鄙倬安嫜懿环獾卣f,“為什么我的主人不能學學大姐姐呢?!?p> “學我什么?”朱槿一臉困惑地問。
“學大姐姐的好脾氣呀。不管我做什么都對我不打不罵不生氣的。主人讓我不要多嘴,可是我喜歡大姐姐,所以我才說那么多?!鄙倬罢f完便跳下了花瓶。
朱槿聽著有點迷糊,但是也知道是在提醒她,還是很覺得很暖心,說了謝謝。
“啊對了,大姐姐,明天我?guī)闳ネ婧貌缓茫俊鄙倬巴蝗粚λf。
“去……玩?”朱槿以為自己聽錯了。
“是呀。大姐姐記得喔,我明天會來找你噠?!鄙倬罢f道。
當她打算繼續(xù)問下去的時候,轉眼少景卻已經不見了。朱槿怎么找都沒找到他。
她一頭霧水地愣了好一會才回過神。準備明天再好好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