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闕峰如其名,滿山青翠蒼郁,云繞霧旋,空谷中偶爾一聲鳥鳴幽遠而綿長。
林玉竹四人踏著布滿蒼苔的石梯,不急不緩地向上而行。
“少原兄,”林玉竹問:“那山洞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不敢不敢,”秦少原道:“姑娘還是叫我秦管家吧。這山洞,”一指旁邊一稍微平坦之地上的幾塊大石頭,“我們在這里歇會兒,我給姑娘講講?!?p> 已爬了許久,四人也累了,顧不得許多,撣撣拿衣袖石頭就坐了下去。
“說起這山洞啊是這么回事,”秦少原接著說道:“當初那段氏小夫人死得實在凄慘,雖說事出有因,但細究起來,老太爺也確實狠毒了一些。因此,仙姑勸老爺替段氏小夫人母子收拾遺骨,好生安葬。說這冤家宜解不宜結,了卻恩怨兩下清靜。老爺便派我?guī)椭晒米鲞@事。有仙姑這遺骨到不難找,可找到之后,卻引來了一場不大不小的風波?!?p> “怎么說?”林玉竹不免有點好奇。
“還能怎么說,人人自危唄?!鼻厣僭檬州p輕捶著腿,“也不知道府里那個不省心的,嘴快把這件事傳了出去,里長他們一聽找到了尸骨,就上門來吵著不讓安葬,說是要埋也不能埋在青峪鎮(zhèn),說怕鎮(zhèn)民出事。你說這事跟他們有什么關系?那老宅子里出怪事,禍害的從來都是錢府的和秦府的人,哪里見鎮(zhèn)上的人傷了半分毫的?”
“確實如此。要怕,到是你我更應該害怕?!?p> 秦少原贊同地點頭:“誰說不是。后來,老爺送了厚禮,仙姑又再三保證不會有事,他們才勉強同意了。這山洞是仙姑選的,至于為什么選這里我也不知道。可能是方便做法什么的吧?!?p> 涼涼的山風輕拂而過,解去了不少的疲乏,林玉竹站起身,“走吧?!?p> 順著石階繼續(xù)向上,又走了許久,直到石階的一個轉(zhuǎn)角,一條細細的小土路橫在了許多灌木藤蔓野花野草之中。“這條路的便是通向那山洞的?!鼻厣僭噶酥?,第一個踏上了小土路。
沒過多久就來到了一個山洞前,四人一一進到洞內(nèi),跨過洞口的第一步,林玉竹身體微微一顫,感覺自己穿過了一道水波般的東西。
洞內(nèi)空間并不大,光線陰暗,事物只能看個大概。秦少原點燃了一早準備的火把,“林姑娘,你看吧,就是那兩座?!闭f著手一指前方。
借著火光,順著秦少原手指的方向,林玉竹看清了兩個墳堆,一大一小,有東西分別在底部砌成了一個圈,小的那個墳已經(jīng)塌掉了。天啊!林玉竹心中大駭,整個身體仿佛被雷劈中一般不由一顫,這、這和那個夢中的畫面一模一樣!
“咦?”秦少原走近小墳,用火把在塌陷處照了照。似乎很是疑惑,招手叫過小廝,兩人從洞外弄了兩根粗樹枝動手刨起了墳。
“你這是干嘛?”好不容易回過神的林玉竹詫異道。
“我覺得有點不對勁?!鼻厣僭f:“好在這兩座墳依仙姑之言都埋的極淺,想要查看很容易?!?p> 誠如秦少原所說,他和小廝扒開地面上的小土堆后,一眼就看見一口小棺材。然而棺材板卻是一折兩半各自斜在棺材里。
“這是怎么回事!”秦少原的臉色瞬間大變,兩下扒開斷裂的棺材板,只見棺材里除了散落的泥土,別無它物。
“這墳,這墳被人動過了!誰干的!誰干的!”沒頭蒼蠅似的來回轉(zhuǎn)了幾個圈,秦少原突然不顧禮節(jié),一把拉住又一次愣在原地的林玉竹,“林姑娘,我們不能呆在這里,得馬上走,馬上走!”邊說邊拖著林玉竹向外走,急匆匆地要往山下奔。
再過洞口時,林玉竹不覺回頭看了一眼,但見那大墳的旁邊,隱約立著一個模糊的白色人影,耳邊若有似無的飄過一聲輕嘆。
秦少均揉著太陽穴,感覺頭痛無比?!扒闆r怎么樣?”
“林姑娘自然不會往外傳,跟去的兩人我也做了交待,嚴禁他倆把尸骸不見的事向外說,否則家法處置。小墳已重新填了回去。借這次徐明遇鬼的事,我派人把守了山洞口不讓人再進去。里長等人那里也打了招呼他們未曾起疑,到是很贊同?!鼻厣僭鸦謴土送舻母删?,一天之內(nèi)把事情辦得很是妥貼。
“嗯?!笔聭B(tài)暫時還在控制之中,秦少均頭痛稍微要好點了。
他才抬頭看向秦少原,“仙姑有消息嗎?”
說起林三姑的下落,秦少原也眉頭收緊,“沒有。”
“怪胎尸骸不見了,這事太過怪異。不知道是人為之,還是鬼神為之?!鼻厣倬募珙^沉甸甸的,壓得他說話都覺得有點費力?!拔覀儾荒苓@么干等著仙姑。少原,你得打聽打聽找個能人回來。去吧?!?p> “是?!鼻厣僭瓚?。
“這事,家里知道的人也不能太多。叔叔和嬸嬸那里就先瞞一瞞,心兒有身孕也不要知道的好。就告訴少城一人吧?!碧蛰栎枰驳溃骸坝裰衩米优c心兒走得近,我看我現(xiàn)在去打聲招呼比較好?!?p> “嗯。”秦少均點頭。待兩人離開后,回到后堂,也不用人伺候,一個人靠在榻上靜靜地閉著眼。
思緒乍然飛離,慢慢停在一棵大梨樹前,點點白璧紛紛然,樹下一襲碧衣絕塵,“相公?!泵黜X,笑意盈盈,“你來,你來?!蹦敲利惖娜藘撼约号芰诉^來?!霸苾?。”秦少均伸出雙手想要將人攬入懷中,可那身影卻越飄越遠,越飄越遠……,一時間天地回歸混沌,什么都看不見了?!霸苾?。”緩緩睜眼,秦少均眼角濕潤,一顆淚珠控制不住,滑落無聲。倘若你還在,該多好。
受了陶蓁蓁的囑咐,林玉竹沒有把小墳尸骨不見的事告訴楊心兒,只說了徐明遇鬼的情況。
“這么說,真的是錢家的那位了?”楊心兒憂心忡忡,“這以后可怎么辦?。俊?p> 整件事情實在蹊蹺,林玉竹總感覺古里古怪的,可又說不上來哪里有問題?!敖憬隳?,還大少爺和蓁蓁姐姐他們在了,總歸會有辦法的。你現(xiàn)在安心養(yǎng)胎,別的事就不要多想了。有姑姑的香囊,你這里也算有個保障?!钡搅诉@步,既沒有解決的辦法自然說不出能真正安慰人的話。
“這香囊我都天天戴著的。但現(xiàn)在這事也只能看大哥和大嫂的了?!睏钚膬嚎嘈σ幌?,那月白香囊已被穿了繩掛在了脖子上?!拔夷枪鶎嵰仓竿簧夏苡惺裁春弥饕?。至于我那丈夫,看在孩子的面上,也許能指望一下吧?!?p> 想想自己被沈夫人興師問罪那天秦少城的表現(xiàn),林玉竹很有把握地道:“依我看,二少爺一定會是姐姐最好的依靠。”
“真的?”楊心兒嗤之以鼻,“我才不信了。不過,他這人孝順到是真的。婆婆病了這些日子,他天天都守在跟前,侍奉湯藥前總要自己嘗一口苦不苦。有他這個爹爹做榜樣,我就不擔心將來孩子會不孝順了。”
“你看,總還是有件順心的事不是?”林玉竹道:“姐姐你就別瞎擔心了。”
楊心兒不言,拍拍林玉竹的手??尚睦镞€是忐忑的。
“啊切!”秦少城猛然打了一個大大的噴嚏。
“二少爺?”沈夫人手下的周嬤嬤不放心地問:“你是不是不舒服?要真不舒服趕快去休息。要不,太太知道了反到擔心?!?p> “媽媽不用緊張,我沒事。”連日來的勞累讓秦少城整個人清瘦了不少。“就是方才鼻子有點發(fā)癢?!?p> 他雖如此說,周嬤嬤怎會不知道他的辛苦,又道:“這些日子常聽來看診的先生念叨諱疾忌醫(yī)什么的,要是真有不舒服,你可不要瞞著,這小病耽擱久了可會成大病的。你看看這家里頭,已經(jīng)病了兩個了,你要是再病了,可怎么是好?!?p> “我知道了?!?p> “真知道才好?!?p> “真知道了,真知道了?!鼻厣俪菬o奈應著。周嬤嬤雖是為了自己好,但人上了年紀,難免愛嘮叨。
“二少爺?!币粋€小丫環(huán)的出現(xiàn)替秦少城解了圍?!按笊贍斢姓垺!?p> “媽媽你看,大哥找我了,我先過去了。”秦少城連忙快步離開了。
“二少爺!”周嬤嬤對著秦少城的身影叫著,結果后者走得更快了?!鞍Γ徽f就知道跑??茨慊貋恚也徽f你個夠。”
“周媽媽?”里屋頭傳來了沈夫人的聲音,“出什么事了?是少城有事嗎?”
“太太,沒什么事,大少爺找二少爺過去了?!敝軏邒呦崎_簾子,來到床前?!按蠓蛘f了您的病是傷心太過造成的,叫您不要再管別的事,要安心靜養(yǎng)?!?p> 沈夫人懶懶地把上半身靠在枕頭上,“養(yǎng)了這么多年,好呆一直叫我娘,這說走就走了。突然的就這么沒了?!闭f著,說著,眼眶里蓄上了淚水。手比劃著,“我還記得,抱她回來的時候,她才這么點大,小手小腳的,小嘴就愛笑。我知道,我對不住那孩子。我對不住啊……”
“太太!”周嬤嬤一把拉住她的手,“別說了,別說了。本來小姐她生到這世上就錯了。”
“錯的不是她?!鄙蚍蛉藷o神地搖搖頭,“是那個該死的風流成性的,是那個不知廉恥的,想要拿她來逼我退步!”
周嬤嬤深深地嘆了口氣,“二老爺知道你心軟見不得小孩子受苦才敢這么做?!?p> “可是我對她也不好啊?!陛p輕一閉眼,眼淚無聲地流了出來,沈夫人的聲音有些發(fā)顫,“我是挺喜歡她,可是我看到她我就會想起那兩人干的事,我就好恨,好恨。我一面喜歡她,一面又生氣,很多時候我真不知道該怎么對待她,真的不知道?,F(xiàn)在人沒了,我的心卻好痛。早知道會這樣,我或許該早點看開點,也就不會那么折磨她,也折磨自己了。對了,”她突然直起身盯著周嬤嬤問:“韻蘭到底是怎么死的?是誰殺了她?”
秦韻蘭被哪樣子發(fā)現(xiàn),背后肯定是有人動手的,但周嬤嬤也有想不明白的地方?!罢l會殺小姐?小姐和誰都沒仇啊,連個有過節(jié)的都沒有?!?p> 沈夫人咬牙切齒地道:“自然不會是沖韻蘭本身來的。是沖我!”
“沖太太您?”周嬤嬤想了又想,“也不對呀。太太就和林姑娘的過節(jié)大點,但也沒到殺人的地步呀。反正這事怪得很?!?p> “自然是怪的?!鄙蚍蛉说难凵耖_始混濁,“誰說只有人能殺人了。當初老太爺那事就不是段家的來復仇么?!?p> 這話聽得周嬤嬤一個激靈,連忙攔著:“太太你說什么了??靹e說了!”
“為什么不能說,人家這不就回來了嘛。嘿嘿,還弄得全鎮(zhèn)的人都知道了?!倍戊o重現(xiàn)的事對于沈夫人來說好像并不怎么重要,她的口氣就像一個旁觀者:“這么確定的事,那個人不會不相信吧,我看他能怎么辦?該來的總會來的。既然姓段的能回來,那么另一個也回來了又有什么奇怪??伤貋碛衷趺礃??她以為我會像姓秦的一樣怕她?她就打錯了主意。讓她消失,我從來就沒后悔過!”
“太太!”周嬤嬤徹底嚇到了,“別說了,別說了!您累了,要好好休息,要替二少爺多想想,您好了,他才放心啊?!?p> 聽周嬤嬤提到秦少城,沈夫人的眼神逐漸恢復了清明,沒在說什么,只是靜靜地靠著,眼神看著窗外,不知道在想什么。
怕沈夫人心情激動又說出什么不明智的話來,周嬤嬤又陪著坐了好大一會兒,見她閉上眼睛有小憩的意思,才悄悄地退了出來。心中不免感嘆,女人?。〔还苁歉毁F的,還是貧窮的,一旦嫁錯,總歸是命苦。最最可憐的就是韻蘭小姐,還那么小就連命都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