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鶴每天去憶良家陪稻子。白天兩個人就在書房讀書、看書、畫畫,東方鶴把古琴也背到了家里,她給稻子演示的時候,稻子聽得格外認真。
看到稻子對音樂和繪畫的濃厚興趣,東方鶴曾在晚餐的時候跟憶良提起過,她建議給稻子找一個好老師,讓稻子跟著學。一門真正的興趣是孩子一生的陪伴。憶良對此則很保守。他對東方鶴的建議比較冷淡,沒有正面給出回應。在他的內心,繪畫基本是被排除在任何未來發(fā)展的選項中的。他愛過的那個具有繪畫天賦的女人,稻子的母親,卻因為懷孕而患上嚴重的抑郁癥,稻子尚在襁褓中,她選擇了與一個流浪藝術家私奔。也許她是真正的藝術家,對藝術有著致命的執(zhí)著與追求,他第一次見到她畫畫的時候就有了那種感覺。后來她在畫室里作畫的時候,他曾經為那個背影癡迷。他深愛她,想給她所有,可是她的心似乎從來不在生活上,她是一個與生活無關的女人,所以她寧愿選擇漂泊,也不要被捆鎖在丈夫和孩子身邊。憶良知道他再也不想見識到一個與藝術有關的靈魂了,盡管那靈魂有攝人心魄的魅力。
對于稻子在繪畫和音樂方面的興趣,憶良一開始總說服自己所有的小孩子都是這樣的。他曾在幼兒園外面觀望,看到所有的小孩都很喜歡音樂課和美術課。但稻子每次撲在畫板上的神情令他傷神。她在書房翻看所有人像圖書的時候,他覺得有些傷心?;蛟S這是命運的捉弄,稻子不可避免地遺傳了她母親的特質,她的藝術天賦和藝術氣質。盡管不愿意承認,但當蒙在鼓里的東方鶴反復提及這一點的時候,他的傷心轉換成了惱怒。
“小鶴,稻子的事,我會想辦法的看的。其實我并不希望她接觸過多的音樂和繪畫?!?p> “憶良哥,也許我有點多管閑事了。我只是覺得稻子感興趣,所以做家長的沒有權利阻礙她的興趣和發(fā)展?!睎|方巖沒有跟妹妹說過憶良的太多事,只是告訴過她稻子的母親離開了他們。東方鶴一向善解人意,她知道這些令人痛心的往事最好一丁點都不要觸碰。
“謝謝你關心稻子!我知道你的意思?!睉浟寄翘焱砩锨榫w并不是太好。
“好啦!我跟我哥后天就要回老家過年了。你跟稻子要好好的,多去看爺爺奶奶?!睉浟加X得她交代這些事的時候語氣像一個媽媽。
“知道了。放心吧。代我問好東爸東媽?!睂⒔肽甑墓餐?,憶良和稻子都已經習慣了家里有這對兄妹的存在。尤其是東方鶴,稻子已經把她當作最親密的人之一了。她的所有小秘密都跟東方鶴講。
“稻子,幼兒園的那個小朋友還沒有來家里做客,明年姐姐回來的時候,是不是就能在家里看到他呢?”東方鶴故意逗她。
“我會帶他來的。我等鶴姐姐回來?!钡咀訃烂C地說。她把這件事看的很認真,因為這是她的第一個同齡朋友。
“你能告訴姐姐他叫什么名字嗎?姐姐好想知道哦!”令東方鶴欣慰的是稻子已經漸漸能夠接受幼兒園了,她在家里話多起來了,據老師說在幼兒園也跟同學們相處更愉快了。
“程雨豪?!?p> “好的,姐姐知道啦!明年讓姐姐見見他哦,我們一起玩?!睎|方鶴知道稻子真正交到了一個朋友,非常開心,“果然是個小男生!”她心里暗喜。
東方巖在廣告部的表現可以說是突飛猛進,他總有些大家意想不到的點子和廣告詞,作為他的頂頭上司的提娜為此專門來感謝憶良。
“謝我干什么?”憶良不解。
“謝謝你把這么個天才帶進了我們公司??!”
“我知道都是你調教的好!你拯救了一個失足青年!”
“既然他還是青年的話,那你也是青年!”提娜拋來一個令憶良費解的笑容。
“什么意思?”
“沒什么意思!看你整天的工作和孩子,都沒有一點兒自己的私人空間,浪費?。±速M可恥!”提娜甩了甩頭發(fā)走開了。留下憶良在那發(fā)愣:“她什么意思?”
公司開完了年終會,東方巖抽到了物美1000元的購物卡年終獎,他回來后就拉著妹妹去超市買了父母的保暖內衣,一人一套。又給東爸和東媽買了最近很火的足力健旅游鞋。東方鶴挑了一些特產點心,包好了,準備帶回老家分給家鄉(xiāng)的親戚們嘗嘗。兄妹倆心滿意足地回到憶良家,收拾好了箱子。跟憶良和稻子道別后,他們踏上了漫長的春運旅途。
今年東方巖放假還算早的,但是當他們到達火車站的時候,發(fā)現人潮洶涌到壓根就無法挪動隊伍。還好提早出門,否則能不能趕上火車都不好說。東方巖責怪自己不該讓小鶴等他一起回家,趕上了春運大潮,他看著妹妹那黑白相稱的臉,于心不忍起來。
“哎呀,別自責了,哥,能跟你一起回家我覺得很幸福。能來BJ跟你一起生活在這座城市,是我一直以來的愿望。現在我終于如愿以償了,我覺得是上天厚待我?!?p> 他們坐的是夜行火車,是在東方鶴的要求下買的慢車票。她堅持說自己想體驗體驗在列車上過夜的感覺。東方巖這幾年已經逐漸不坐這趟車了,但是他覺得有自己陪著小妹,倒也可以放心,最終還是決定滿足她。他知道在她這個年紀,看世界的眼光還是友善的。她對周遭的一切充滿了好奇,所以他不想阻攔,只要能在他認為合理的范圍內,他愿意陪她做所有她想做的事。
“你說的太動情,我都要哭了撒!”東方巖把他們的行李擺放在架子上,又幫妹妹鋪好床。他們是相對的兩張下鋪。
“下鋪方便一點,但是也不見得好,上面的人爬上爬下都會知道。今晚肯定睡不踏實,而且你最好做好心理準備,因為大家的腳可能會很臭。”東方巖拿出洗漱包,他倆的洗漱用品都在那里。“你先去刷個牙洗把臉,然后我再去?!?p> 沒過一會兒,東方鶴回來了?!跋戳藛幔坑兴疀]有?”
“哥,水池上坐的滿滿的人,我看我還是不洗了吧。反正明天早上就到了,到站了再洗。”東方鶴和衣躺下。
“不聽話?;钤?。”
東方鶴從自己的背包里拿出那瓶景送她的香水,噴了一點在手腕上,然后把手腕捂住鼻子,保持那樣的姿勢。東方巖去看了看洗手池那,果然被圍得水泄不通,也放棄了刷牙洗臉的想法?;貋砗?,就躺下了。
“怎么樣?還行嗎?”他擔心妹妹會睡不著。
“嗯。哥,你記得嗎?我那時候還小,總喜歡粘著你。每天晚上總是要跟你睡。我記得爸都生氣了,一邊打我屁股一邊把我從你的床上扛出來。對,爸是扛著我的?!睎|方鶴笑著回憶起自己小時候的事,因為東方巖大她12歲,小鶴出生的所有事他都記得。
她確實很喜歡纏著他。那時候他念初中了,妹妹還沒有上學。他一回家,她就屁顛屁顛地跟在他后面,他寫作業(yè)的時候,她就站在凳子上趴著看他寫字,比他還要認真。他拉二胡的時候,她就坐在他對面的小凳子上,好像是在認真聽。他跑出去玩的時候,她追不上,只好在家門口停住了,失落地返回來。他打架回來,臉上和膝蓋都破了,她就哇哇大哭。等到他上了高中,住在學校了,她一周才能見到他一回,而且他越來越多地把自己關在屋里,不停地拉《二泉映月》和更多的曲子,她有時候能得到恩典般地跑進他的房間,就賴著不愿意出來。哥哥做他的事,她就在旁邊看著,也不出聲。哥哥有時候會給她一本小人書,她就喜滋滋地看。東方巖發(fā)現她喜歡看書,就攢下零花錢,周五回家的路上經過書店時,總會給她帶一本。她把那些書當作寶貝,哥哥不在家的時候,她就把那些書當作學校的課本,自己給自己上課,寫生字。
東方巖考上大學那一年,她也該上小學了。東方鶴沒有上幼兒園。她的學前教育等于是哥哥在家時教給她的。在他們那個地方,不上幼兒園的孩子也是有的。他們家不算富裕,東媽總是帶著她去果園和地里。
然后她上一年級了。學習相當好。而他進入大學校園之后,時間好像在他身上沒有了意義。他停止了前進,停止了學習,可能也停止了長大。從大一到現在,他還是那個他,可是東方鶴的變化就太大了。她從一個小娃娃到如今成年的大姑娘,時間太神奇,催生了她這朵含苞待放的花蕾,而他覺得自己只不過是一根傻不愣登的樹干。十幾年過去了,好像也沒多少變化,也許只有眼角的皮膚有些變化。
東方巖躺在開往開往故鄉(xiāng)的夜行火車上,想著自己的對面就是當年那個追著他粘著他的小姑娘,覺得不可思議極了。他仿佛還記得剛剛出生的那個瓷娃娃,剛剛會走路的她,快要上一年級的她,留起了長發(fā)的她,扎起了小辮的她,笑了的她,哭了的她,摔跤了的她……
“嗯,你那時候那么??!現在這么大了?!被疖嚱涍^一段大概是城市邊緣的路段,玻璃上映出明晃晃的燈光。
“沒想到我又可以粘著你啦!”
“小鶴,你是不是有喜歡的人了?”東方巖突然的一問,讓東方鶴猝不及防。她沒有回答。
“我知道,我都知道的。上次來給你過生日的那兩個男生,是不是都喜歡你?而你喜歡的是景吧。景外表秀氣、也很懂禮貌,看樣子家境也不錯。至于另一個嘛,叫什么來著?怎么一下子給忘了呢?”東方鶴任憑哥哥自言自語,打定主意不開口。
“就是想不起來了。反正那個男孩嘛,愣頭愣腦的,跟你哥我差不多。”他自嘲地笑了一聲,并沒有打算停下,又接著說:“我不會干涉你的。爸媽說什么不準你談戀愛,但是哥告訴你,你可以談戀愛。你已經成年了,可以對自己負責了。也要嘗試著對自己的感情負責。人就是這樣一步步長大的。小鶴,睡著了嗎?”東方巖扭過頭去看隔壁鋪位。黑暗中他看不見她是否正睜著一雙大眼睛,像小時候那樣認真聽他。
“愛情是很美好的,健康的愛情帶給人的是促進、激勵作用。你不必害怕。只是要保護好自己。從這一點上來看呢,我覺得景好像有點成熟,而那個誰,還是想不起他的名字,他就比較單純。景是比你大一年級吧?”
“哎,你別嫌哥啰嗦。也別不好意思。等咱們回家了,我還要跟你好好談談這個問題。今天就睡覺吧?!睎|方巖也覺得不好意思了,好像自己真的成了個婆婆媽媽的人。他掖了掖被子,臉沖著東方鶴這邊睡著了。
第二天回到家的路還需要大半天的時間。東方鶴在哥哥的陪伴下,并不覺得漫長而輾轉的旅途過分難熬,東方巖卻恰恰相反。他最害怕坐那種骯臟、已經開了好多年的大巴車了。他每次一坐上那種車,就止不住惡心,但是又吐不出來。他強忍著難受,去看東方鶴的臉。這家伙竟然跟沒事人一樣!
“你感覺怎么樣?”她臉色紅潤,晚上睡得很香,眼睛里是一覺之后重新得力的那種光芒。
“我好著呢,哥!你暈車嗎?”東方鶴覺得他的臉色有些不好?!耙灰o你買點什么吃的?糖果要不要?是不是低血糖?”
“我沒事,我就是受不了這個車里的氣味?!睎|方巖拉住了她。
“哎呀!我忘了洗臉了!”東方鶴叫了一聲。
看來她其實是個大大咧咧的女生,跟很多女生一樣,看起來冷冷的不易接近,其實是個很隨和的性子。東方巖為這一發(fā)現欣喜。太矯情的女生他總覺得在現實生活中會受傷,或者傷害到別人。他準備逗逗她。
“嘖嘖嘖!原來你也是個臟小孩!看看你的臉,哎喲!看看眼角!”
“哎呀!哥!把包給我,我只記得趕車,想早點到家,把洗臉完全給忘了!”他遞給她洗漱包,她拿出一張濕巾對著小鏡子擦了擦臉,把東西放好收回去了。
“你不抹臉?”東方巖看一個女生就這樣結束了早上的洗漱程序,感到認知被刷新。
“不抹啊。手也不干凈。我平時也懶得抹,一瓶郁美凈可以用一個冬天?!?p> “我的好妹妹,BJ空氣不比咱家,污染多,要保護好你天生麗質的好皮膚。我真擔心大學畢業(yè)時你的皮膚就已經被損壞了?!睎|方巖這下真著急了。
“?。坎粫??以前在家,我都跟媽一起用郁美凈。這半年也沒有改。還要怎么保護???”
“你還是個女孩嗎?你宿舍里的女生不用護膚、化妝什么的嗎?”
“欸?好像還真用。她們早上起來抹半天,我還納悶呢,有什么好抹的?!?p> “你真是個傻姑娘,我替你發(fā)愁了?!?p> “這有啥可愁的?我還能多睡會呢,抹臉太麻煩!我這不也好好的么?”
“讓我仔細看看,我真擔心?!睎|方巖湊近妹妹的臉,仔細檢查起她的皮膚狀況。東方鶴很配合地讓他查看。
“沒問題吧?我就說了嘛!”
“目前還沒事。你知道我來BJ后第一個感覺就是啥?干燥,發(fā)癢。我都得抹個什么才出門呢?!?p> “冬天是很干燥,霧霾的時候我也覺得皮膚有點發(fā)癢,不過霧霾一過去,也就好了。”
“你長的吧不賴,千萬別因為懶就一手好牌打稀爛?!睎|方鶴卻被他這話逗得大笑。
“一手好牌打稀爛?!哈哈!哥你說話太絕了!”她還在笑。
“回頭我?guī)闳ベI一套護膚品。女孩子要活得精致一點。護膚水、乳液、護膚霜,這幾樣起碼還是要有的。其他的你自己慢慢留心吧?;恍┑瓓y,也是很提升整體形象的?!?p> “切!男生都喜歡化妝的女生嗎?”東方鶴傲慢地說。
“不是的。有時候化點淡妝,整個人就不一樣,也是對對方的一種尊重。你想想,女為悅己者容?!?p> “哎喲!又是這句話!不想聽了啦!”
“我是啰嗦了點。以后你才會知道要感激我呢!”
“欸,你女朋友好像化妝了哦?她蠻好看的。那天那個提娜姐,為什么要來我的生日會?她還給我送了鞋子。”
“誰知道她抽什么風?好像那鞋子超貴的?!?p> “多少錢?”
“1000多?!?p> “什么?”東方鶴已經第二次發(fā)出這種高分貝的音調了?!耙浑p鞋,1000多塊?那是什么做的哦?”
“皮的唄?!?p> “哇!我沒有想到你們BJ人過著這樣奢侈的生活哦!”
“不是我們BJ人。我不是BJ人?!?p> “哥,提娜姐,是你的上司哦?”
“是啊。怎么?”
“上司給下屬的妹妹送生日禮物,而且這么貴重,你說這到底代表著什么呢?”
“就你鬼!”
兄妹倆就這樣無話不談地輾轉完了所有的交通工具,終于于下午2點抵達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