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倒也明白些事理,既然樊青山如此不愿提及他自己的事情,她也就不再提,免得兩人總鬧得不愉快。
“其實我今日來,不過是當(dāng)面與你道謝?!绷鹆浦嫔行┐魷姆嗌剑?,“昨日你走得匆忙,我也未好生說?!?p> “于我而言,不過小事。舉手之勞,何記于心。”樊青山放下手中的白瓷碗,冷眼瞧著琉璃。
“可于我而言,那便是生死攸關(guān)的大事,如何又算得是小事?”
樊青山沉默不語。
“你又如何總板著一張臉,你笑起來的模樣很好看?!绷鹆щp肘放在木桌上,雙手撐著下頷認(rèn)真道。她似乎還在回憶,與樊青山初次相見時,他是笑著的。
“你說的可當(dāng)真?”樊青山嘴角緩緩上揚,眼中充滿了柔情。他的手不再端著白瓷碗,而是輕輕地靠近琉璃的臉龐。
那只寬大的手散發(fā)著余溫,琉璃面色生出紅霞,卻不知樊青山想要如何。
琉璃圓溜溜的眼睛里盡是樊青山溫柔的模樣,一時也忘了躲閃,可那只手也未曾落在琉璃臉上。
樊青山的眼中又恢復(fù)了一如既往的冷冽,他將碗中酒一飲而盡,道:“我樊青山不過一個酒鬼,你若真要謝我,那便請我喝酒。酒可是世間最美味,一醉解千愁,可惜,我卻沒有真正醉過?!?p> 琉璃頗為不解,怎么樊青山這般嗜酒如命,可是酒真的那般令人神往?琉璃忽而回頭道:“掌柜的,你也給我拿一個白瓷碗過來?!?p> “你也想喝酒?”樊青山眼中透著詫異與笑意。
“自然,”琉璃眼中透著得意,接過了掌柜的給她的白瓷碗,“你每日都在此飲酒,想必這酒自然好喝,我生來便喜愛吃喝。如是錯過了,那豈不是我的遺憾?”
琉璃學(xué)著樊青山的模樣,一傾白瓷碗,端著便要一飲而盡的氣勢。
樊青山卻是一手將白瓷碗按住,道:“琉璃姑娘,這酒可不好聞,不勝花香;這酒也可當(dāng)真不好喝,不似清茶?!?p> 琉璃滿臉不樂意,扒開他的手,道:“你當(dāng)我還是小女孩?若是這酒難喝,你還這般喜愛?想騙我,嘻嘻,我可不上當(dāng)?!?p> “哦,那我倒想瞧一瞧,你會不會后悔?”
琉璃這丫頭是何等機(jī)靈,豈會聽信樊青山片面之語。
她不顧那刺鼻的味道,一飲入口,卻是如火燒喉,胃里一陣翻騰?!芭夼夼蕖?,琉璃扔下手中的白瓷碗,忙著低下頭,伸出舌頭,用手使勁扇著,整個小臉都是紅通通的。
琉璃當(dāng)是以為這酒如某些美食,它聞著不太好,可是一入口卻是美味得令人終生難忘??涩F(xiàn)在,這酒也就只是讓她終生難忘而已。
樊青山饒有興致地瞧著琉璃,玩味笑道:“琉璃,這酒可好喝?”
琉璃抬頭便是瞪了他一眼,又瞧著碗里的酒,道:“倘,倘若好喝,我便會一滴不剩地喝光這里的酒,絕不浪費。你再瞧我如今的模樣,就知道酒的滋味并不如何。它甚至還不如一碗白水?!?p> 樊青山道:“我早與你說了,酒并不好喝,可你偏要喝?!?p> 琉璃道:“可也是你說的,酒可是世間最美味?!?p> 樊青山道:“可我也告訴你,酒并不好喝,你如何沒有記???”
琉璃道:“我當(dāng)你是在騙我,我當(dāng)你怕我搶你酒喝?!?p> 這還真是一個傻丫頭,一個傻得可愛的丫頭。這讓樊青山感到快樂,而不再是孤獨和寂寞。他樊青山仰頭大笑。
也許,這不過是樊青山離這人世太遠(yuǎn),而少有人與他交談;又或許,實在是這丫頭太有趣,讓他忘記了過去。
如今,他才覺得,這春日的陽光也會這般柔軟。透過窄窄的窗戶,照射在他的身上,很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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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城長墻,歷經(jīng)千百年的滄桑,它似一個垂暮的老人,可它也是英勇無畏的戰(zhàn)士,無懼這荒山中的飛禽走獸。
它不知曾經(jīng)多少次像今日這般,身上染著鮮血,腳下堆滿尸骸,可它依舊屹立著,風(fēng)雨不動。
城內(nèi)的將士走出,踏著這些尸體,腳上染滿了鮮血,將它們聚集在南邊的大坑中,焚燒。
這湛藍(lán)的天空下,是一片祥和??瑟毠绿ぱ﹨s不知,這祥和還能維持多久,這城內(nèi)的歡歌,還有多久。
他愿是這里是永恒,永恒的快樂之土。
玉竹仙人與獨孤踏雪并肩立于城墻之上,耳邊是孤獨城中的笑語,也是城外禽獸的嘶吼。眼前是黑煙漫天,亦是臣民的笑顏。
玉竹仙人道:“踏雪大哥,你仍在擔(dān)憂?”
孤獨踏雪嘆息道:“若我是凡間的普通人,我便不會擔(dān)憂?!?p> 玉竹仙人道:“若你是普通人,我也便不會與你結(jié)拜,云夢兒也便不會傾心于你。自古英雄多磨難,我正是傾佩你這氣概,才尊你一句大哥。云夢兒也正是因你寬廣胸懷,才由江南追隨你而來。否則,這破爛地,誰又偏愛?”
獨孤踏雪苦笑,意味深長道:“可我卻不愿做這英雄。這世間,也唯有苦難,唯有戰(zhàn)爭,唯有不滅的殺戮,才能造就一個英雄。尚知英雄腳下,又是多少枯骨?!?p> 玉竹仙人道:“這世間有名利江山美人,自有人去追逐,君子知如何可為,小人為達(dá)目的無所不為。注定了,這世間會有英雄?!?p> 獨孤踏雪知曉,這獸潮來得并不簡單,尚知山雨欲來風(fēng)滿樓。而這場風(fēng)雨,也注定是席卷白桐洲的風(fēng)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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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玉姑娘,你這手中的寶劍當(dāng)正漂亮,世間難得?!豹毠掠钆c若玉并行漫步在桃花后院。
云夫人早已找了借口,遠(yuǎn)離此地,讓宇兒與若玉單獨相處。
一時風(fēng)起,花香漫天。風(fēng)掀起了縹緲白衣,也令佳人青絲翩舞。若玉抬起柔荑纖手,撩動耳邊凌亂的發(fā)絲,笑語道:“這柄寶劍由青蓮劍冢得來。它以風(fēng)成其刃,光就其芒,青絲做脊?!?p> 若玉將劍拔出,抬起螓首,眼眸發(fā)亮,手中高舉著寶劍,盡是喜愛。而獨孤宇則一心裝著眼前人,卻不自禁道:“好美?!?p> “是啊,它很美。”若玉笑語道。
若玉當(dāng)認(rèn)為他在說這百風(fēng)劍,可卻不知獨孤宇在贊眼前人。獨孤宇似從夢中醒來,眼睛移向他處。小河流中水清見底,有魚兒來回游曳,忽遠(yuǎn)忽近。
“想必,你也很喜劍法?!豹毠掠顚⒛抗馐栈?,溫聲道。
若玉神往道:“劍法是我一生的追求。試問在青蓮宗的人,又有誰不對劍法癡情?”
獨孤宇忽而道:“說到劍法,我們獨孤家也有一套,也算深奧,名為《九劍訣》,卻不知若玉姑娘可想見識一番?”
“《九劍訣》?我曾聽得師傅道,《九劍訣》乃是天下少有的劍術(shù),它以攻為守,劍式凌厲,如高山流水,令人驚叫不絕。若獨孤公子愿意,若玉自然是歡喜的?!?p> 獨孤宇道:“卻不知若玉姑娘可愿借手中劍一用?”
若玉將手中的百風(fēng)交于了獨孤宇,立于桃花樹下,細(xì)觀九劍。
獨孤宇手握百風(fēng),氣勢忽變,之前身上的那股子溫文儒雅之氣全無,轉(zhuǎn)而如江湖獨行之士,神色凌厲。
百風(fēng)一動寒光乍現(xiàn),驚了觀劍人的眸。劍上行似雪鷹沖天,擁欲破蒼穹之勢;劍下行如九天瀑布臨淵,有響徹四野之為。劍動山河碎,一舞八荒驚。
滿園桃花不知因何落,滿天狂卷迷人眼。
一人踏路行,長道無人隨。
不知何時劍已回鞘,若玉被獨孤宇的溫聲喚醒:“若玉姑娘,見笑了。”
若玉接過獨孤宇雙手捧著的百風(fēng),大為贊賞道:“獨孤公子的九劍,當(dāng)真令人贊不絕口。這乃是我如今見過的,最為玄妙的劍法。方才公子舞劍的凌厲之勢,讓人當(dāng)真難忘。”
潺潺的流水繞著桃樹而下,水中是一片又一片粉紅的桃花,魚兒越過水面,在花間來回。
前方是一個不深的水湖,湖中有青荷,荷葉還未連成片。湖中心有一個小小的亭子,木板的長橋?qū)⑼ぷ优c土地連接。
獨孤宇道:“若玉姑娘,走了這般久了,我想你也該累了,不如我們到亭中歇息一番?”
若玉頷首點頭。
踩著木板橋,聽著時不時的咯吱聲,兩人慢慢前行著。獨孤宇希望這路能夠很長很長,長到他們能夠一生走下去。
偶爾瞥眼偷瞧著身旁的佳人,獨孤宇的心中自然是甜的。不過,似乎若玉姑娘有些羞澀,總將眼睛瞥向他處。
也許,是我太冒昧了。獨孤宇如是想著。
若玉瞧著這桃林,瞧著這青荷滿堂的水湖,也不禁一笑。
“卻不知若玉姑娘何事如此開心?”獨孤宇與若玉相對而坐,就在湖心亭中。
若玉道:“瞧著這水湖,不過想起了在青竹峰時,與琉璃在清荷湖的那些時光。”
“若是回憶起來能讓你歡笑,那便是極為幸福的。那若是你回憶起今日,可會像此刻?”獨孤宇話到一半,稍微停頓了一下,不過還是問了。
若玉似乎并沒有體會到其中深意,只道:“自然是會的。獨孤公子今日的舞劍,恐怕我今后很難忘卻。要知曉,九劍訣多么玄妙?!?p> 時間總在人的指間,也在人的眼前悄然流逝,不知不覺。天邊紅霞滿天,夕陽近山,滿湖金光。
“喂,小玉兒,我回來了。”原本安靜的后院卻是響起了某人的喊聲,將林中的鳥兒都嚇得“撲棱”直飛。
若玉咬著下唇,不自覺一笑,道:“琉璃這丫頭,總是這般?到了何處,都不得消停。”
獨孤宇道:“這樣豈非很好,每一天都是如此開心熱鬧,也不至于死氣沉沉?!?p> 若玉回味道:“你有時也會氣得牙齒癢癢,恨不得打死她,這樣的生活可好?”
獨孤宇道:“能令若玉姑娘如此,那琉璃姑娘也是很厲害?!?p> “喂,小玉兒,你們?nèi)绾卧诖说??”琉璃的聲音很大,似乎整個后院都可以聽到,“我方才似乎聽到你們說我壞話了。要知道,我可是耳入微的高人!還不如實招來!”
若玉卻是不回答,反而問道:“琉璃,你的臉蛋如何紅撲撲的?可是做了壞事?還不如實招來?!?p> 琉璃摸了摸自己微圓的小臉蛋,感覺還有一些燙燙的,有點生氣道:“我哪里做了壞事!這還不是樊青山那家伙的錯!都怪他耍了我?!?p> “他如何你了?你倒是快說。”若玉早已經(jīng)豎好了耳朵,等待琉璃講故事。
琉璃想起來都覺得牙根癢癢,拍了拍石桌,恨恨道:“那家伙居然欺騙,令我喝酒!我還當(dāng)酒很好喝,可我一口下去,燙得不行,到現(xiàn)在仍沒有緩過來。而且,他還譏諷我,道我愚笨。”
若玉拍了拍琉璃的額頭,笑語道:“那你還真是夠笨的,這般容易就被欺騙了。這下也好了,也知道酒是何滋味了?!?p> 琉璃道:“若非他道,這酒乃是世間美味。我又如何會上當(dāng)?”
若玉道:“誰又叫你那般貪吃?”
琉璃卻是不理睬若玉了,身子一側(cè),瞧著湖中漣漪。若玉知曉,琉璃又在耍小孩子脾氣了。
“好了,我不應(yīng)當(dāng)取笑你?!比粲竦?。
“知道便是好事?!绷鹆ь^,也不知是臉紅還是這夕陽紅,煞是可愛。
若玉瞧著遠(yuǎn)處,道:“卻不知如今城外如何了?”
獨孤宇道:“如今城外唯恐混亂,城門此時當(dāng)緊閉著。父親此刻,都還未回來。不過當(dāng)無大礙,似乎那些飛禽都已散去?!?p> 琉璃聽著若玉這般說,自然知曉她心中所想,道:“小玉兒你莫不是又擔(dān)心師傅了?”
若玉點了點頭,望著東方。
獨孤宇道:“你們莫不是在說絕情長老?”
“自然是如此,我們也就一個師傅。”琉璃道。
獨孤宇道:“絕情長老如今在縹緲宗,你們又何須擔(dān)心?”
琉璃高興道:“你瞧,小玉兒,我就說了,師傅無礙,你就愛胡思亂想。”
若玉道:“那如此,卻不知師姐又去了何處?”
琉璃自己都急得拍了拍額頭,搖搖頭道:“你還是這么多心。依我看,我們應(yīng)當(dāng)在這獨孤城多待幾日,等城外安寧了,也順便去一下縹緲宗,說不定師姐也在那里?!?p> 實則是琉璃想在此地多玩幾日,這不過借口。
獨孤宇笑道:“琉璃姑娘說得沒錯?!?p> 而后,琉璃奇怪地瞧著孤獨宇,卻不知他這般如何興奮作何。男人,真是令人難以猜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