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鳳城遇冷

　　顧媽媽一邊給顧遙收拾東西，一面小聲和顧遙嘀咕顧家事，顧家人。

　　次日天明，正午，天氣最暖之際，顧遙想著后車上的錢，趴在車窗上，飛淚，奶聲奶氣與顧知縣道別：“爹別忘了答應(yīng)我的事！我會想爹爹的！”

　　顧遙那個才告假歸來的奶娘林媽媽，站在顧知縣身后，哼哼唧唧地抹著不存在的淚。

　　顧遙瞧見，陣陣反胃后，她狀似無意、善解人意地提醒了顧知縣一句：“爹爹。大丫天天在家想她娘，我不知道哪日才能回來，叫林媽媽回家陪大丫好不好？”

　　顧知縣如何不應(yīng)？林媽媽這次是真哭了。

　　馬車動了起來，顧遙不著痕跡地看了玉娘一眼，只盼她勤快一些，別是第二個林媽媽才好。

　　玉娘見她偷窺自己，只當(dāng)她害怕，便操著東北話，說起遼東都司所在、那座軍政合一的城市，鳳城：“鳳城有山有水，打獵跑馬，下河捉魚，可有意思了！鳳城女娃娃還少，姑娘長得又這么好，大家指定都喜歡你?！?p>　　顧遙垂眸掩下情緒，沒應(yīng)聲。

　　按照顧媽媽說的，鳳城好不好的另說，單祖父突然叫大伯來接她，還打著“稀罕孫女”這種五雷陣陣的理由，就叫人十分不解。顧家兩支三房，她行五。不管是輪資排行還是看臉，都輪不到她才對。

　　這里頭，必有貓膩。

　　然，不管什么貓膩，自己如今不過是個五歲的孩子，又能做什么？

　　路上積雪不好走，馬車晃晃悠悠小一月，臘月初六方抵達(dá)鳳城。馬車停穩(wěn)后，玉娘把顧遙抱下馬車，門子亮著嗓門給大老爺見禮，同玉娘打招呼，還好奇地打量了顧遙一眼。

　　顧遙回了個甜甜的笑。

　　門子跟著咧開嘴，笑容燦爛若冬陽，溫暖、純凈。

　　進(jìn)了二門后，但見一條長長的甬道。甬道的盡頭是門，門那邊還是道，道的盡頭又是門，層層疊疊，竟不知有幾層。

　　玉娘見顧遙面露驚訝，與有榮焉道：“姑娘，將軍府是不是很大？”

　　馬車內(nèi)冷，馬車外更冷，張嘴說話就跟吃冰似的，顧遙便點(diǎn)了點(diǎn)頭，結(jié)果，下巴抵在了厚重的棉斗篷上。顧遙只得開口，索性忍著寒氣，多說了兩句：“大。那，這么大的宅子，單做事的，就要好些銀錢吧？”

　　其實(shí)她想說的是，傳聞中，她家祖父最是節(jié)儉，這樣的開銷，老人家能承受？

　　玉娘干笑一聲，心道，不愧是將軍的孫女，張嘴就是銀子。

　　同玉娘處了一個月了，顧遙對她還算了解，笑了笑，沒再追問，跟著大老爺，從一個甬道的月亮門，拐進(jìn)正院。正院庭院寬闊，三間正房帶耳房，左右兩廂齊備，整個院子卻安靜得出奇，似是沒有人煙一般。

　　顧遙正覺詫異，大老爺揚(yáng)聲喚道：“謹(jǐn)兒、言兒，爹回來了！”

　　話音放落，自西廂跑出一名十歲左右的小姑娘，直奔大老爺，拉著他抱怨：“爹怎么才回來！”

　　大老爺一臉寵溺地看著她，叫她鬧了會兒，方拿出一只巴掌大的箱子，道：“姚記才出的頭面一套，打開看看?！?p>　　顧遙不曾與父親這種生物如此親近，不由艷羨起來。艷羨了半盞茶的功夫，她覺得臉頰好癢，用手摸了摸，摸到了一把疹子，嚇得她疾呼：“玉娘！玉娘！”

　　玉娘低頭一看，頓時(shí)明白怎么一回事，忙道：“不礙的。是叫冷風(fēng)吹的，進(jìn)屋就好了，別撓就成！大老爺，俺先帶五姑娘去安置?！?p>　　說著，領(lǐng)著顧遙進(jìn)了大姑娘顧謹(jǐn)先頭出來的西廂。

　　西廂南間，十來平的屋子里，除了一張冰冷的大炕，什么都沒有。

　　大老遠(yuǎn)接我過來，就這么待我的？顧遙的臉色不好，玉娘的臉色，比她還糟糕。健壯的玉娘，一把甩開厚重的門簾，放聲嚷道：“劉家姐姐呢？五姑娘的屋子怎么回事？”

　　這等行徑，漫說在宛平，就是在后世，也是粗魯?shù)?，顧遙傻傻地看著怒氣沖沖的玉娘。

　　一名年約四十的婦人，應(yīng)聲而出。婦人立在門前，拿眼瞧外頭。顧遙順著她的視線看去，看到了大堂姐，顧謹(jǐn)。

　　顧謹(jǐn)傍著大老爺，揚(yáng)聲道：“里頭的東西，是我叫劉媽媽搬到跨院去的，玉娘這是仗著身份吼我呢？”

　　不知哪句惹了玉娘，氣得她高高的胸脯，一鼓一鼓的。

　　靜立好一會兒，玉娘才面無表情地說了句：“大姑娘莫要冤枉人?！?p>　　說完，領(lǐng)著顧遙從西廂北繞過去，由一扇無門的月洞，進(jìn)了跨院。

　　西跨院統(tǒng)共兩間破敗的瓦房，其中明間兩個灶臺，東暗間一張小炕?？簧箱佒鴯湫碌奶J葦席，炕梢炕柜、炕中炕桌，色色齊全，只屋子還是冰冷的，窗戶還壞了一角。

　　火炕還未燒。

　　玉娘脫鞋上炕，打開落漆的炕柜，見里面放著幾床嶄新的被褥，舒了口氣。拿出兩張褥子，捋平拍松后，將顧遙抱上去后，挽袖燒炕。

　　玉娘一面生火，一面高聲道：“這灶大，炕燒起來快得緊?！?p>　　里屋，顧遙翻身下炕，打量一番后，低聲問燒火的玉娘：“這屋子，跟宛平小廚房一樣，叫我住這，祖父不喜歡我嗎？”

　　玉娘忙道：“老太爺喜歡姑娘的，是大姑娘鬧騰。姑娘放心，老太爺回來后，必與姑娘出頭的。”

　　顧遙不敢信。

　　顧媽媽說，老爺子偏疼原配所出的老大，對她爹和唯一的姑姑，完全不管不問。

　　比方說這次，老爺子跟著燕王清君側(cè)，燕王登基后，老人家升作某某將軍，發(fā)了筆財(cái)。財(cái)?shù)脦缀尾缓谜f，一兩銀子都沒分給她爹。至于升官，從顧遙曾祖做官開始，到她父親這一代，三代子嗣，只老爺子一個是武將。文武殊途，老爺子封侯拜相，與她爹都沒什么好處。

　　玉娘見她不信，連連保證：“老太爺不喜歡姑娘，我就是用腿走，也把姑娘送回宛平?！?p>　　顧遙呵呵一笑。

　　他們這一路，除卻雪大不好走外，人煙稀少之處太多。千里路，共遇流民、土匪十余次。能拿官家鎮(zhèn)住的，大老爺幾位就不動手；鎮(zhèn)不住的，武力鎮(zhèn)壓，顧大老爺所帶六名隨從功夫不弱。

　　顧遙腦抽了都不會跟玉娘獨(dú)自回宛平，她啊，有別的法子。

　　中飯是蘿卜粉條餃子，餡里油腥不見。顧遙在守孝，吃這個正合適。只她覺得，祖父這邊當(dāng)沒人記得這茬。素成這般，想來另有緣故。

　　不過……

　　顧遙打了個呵欠，心道，不管原因是什么，現(xiàn)在，我困了，先躺熱炕上瞇會兒吧。反正，未來的路，短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