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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桑手記

第四十六章 爻篇 末否

無桑手記 格無 2884 2019-06-09 17:29:28

  九鯉和穆爻的大婚,選在了楓葉如火的地方。

  東海有龜似玄武,負山川而行,而山川邈邈,遍生紅楓,深秋時節(jié)可見殘陽映血楓,故名紅槭。

  紅槭之上,有瀾水分一河,兩岸住有人家。曾出一才子,年輕時在此河中洗筆硯,后因詩盛名,官至相國,故名河曰:洗研河。

  今日洗研河上,紅綢錦緞,晚梅映雪,串串紅穗落滿了枝頭,然隆冬時節(jié),滿山紅楓卻依舊鮮艷,聽鄰居家的女兒說,這紅楓自去年入秋以來就再沒有失過顏色,可能是得了天時,知道九鯉要許如意郎君,非要將熱鬧看盡才肯落葉。

  小姑娘滿口吉祥如意,倒也是討人喜歡。

  大婚來了不少人,除了以云衣為首的狐貍洞大大小小一幫狐崽子、蠻蠻帶的各色鳥兒外,還有哪只斗醫(yī)時在看臺上笑得快要抽筋的老山參。

  眾妖皆做人形,與紅槭祖宅旁的左鄰右舍三朋四友混成一堆。

  穆爻站在紅榕樹下,等九鯉坐在上綴滿紅綢帶的一葉扁舟上,自洗研河順水而下,一直送到他的面前。

  流觴而嫁,參拜紅榕是紅槭代代相傳的古老習俗。

  九鯉的嫁船從繁花掩映的河道上出現(xiàn),她掀了蓋頭偷眼望他,望一眼,又怕別人看到似得趕緊放了下去。

  就好像真的出嫁一樣。

  與九鯉一同乘嫁船的,是苦著一張臉怎么都看穆爻不順眼的七澤,和被九鯉喚作蘇木哥哥的狐貍臉。

  狐貍臉看到穆爻,一雙細眸瞇了起來,辨他神色,看不出喜怒,只是笑吟吟地,回過身隔著九鯉的蓋頭與她說了什么。

  穆爻聽不清,卻見九鯉搖了搖頭,搖得蓋頭上的流蘇隨風亂顫。

  接著,蘇木那雙瞇著的眸子便完全閉上了。

  船行至岸,船頭木磕在斑駁青石階上,發(fā)出通透的響聲。

  方想伸手去接她,穆爻才想起今日穿在身上的是喜服,而不是那件能隔斷靈力鶴羽的大氅。

  紫云雷會傷到她的。

  “阿澤,你扶我下……”

  話還沒有說完,蘇木已經(jīng)搶先一步下了船,回過頭去接九鯉。船高而岸淺,九鯉跳下船的時候,正好與勾著嘴角的蘇木撞了個滿懷。

  紅綢繡球交到穆爻手上的時候,他聽到蘇木對他說的話。

  “虛盛之花,不要以為能與桃李爭妍,沒有實果,還是要有點自知之明。”

  穆爻想起九鯉在大婚之前與他所說。

  “穆爻,我想請你幫忙。事成之后,我欠你一份人情,你可向我提一個要求,不論大小我都會做到?!?p>  “請你同我假行一次成婚之禮,喜宴待客都不能少,跪行天地高堂都當周全,三跪三叩流觴而嫁。大婚之后,我不會再纏著你,你去哪里我再不過問。若你日后覓得良人,到那時,你我的虛名之婚不再復存,你且順意嫁娶,無需有所掛念。”

  “至于緣由,若日后有緣再見,再講也不遲。”

  想來再見到,可能就該刀劍相向了。到時候,他該把她當做誰?是九鯉,還是神木妖主?

  九鯉見穆爻不說話,也不接綴了繡球的紅綢,紅蓋頭下的眸子微微垂了眼簾。

  吉時到。

  榕樹葉如云,枝葉與紅槭交織纏綿,隱蔽長空,如天地為堂,低云垂夢,簌簌紅葉落了人滿身。

  是喜服綴邊還是落葉,已經(jīng)分不出來了。

  祖母嬤嬤被七澤扶著,坐在榕樹旁的樹根石上,她今日穿得也喜慶,滿頭白絲配上一身深沉的朱砂色,到也有平日里不曾有的張揚。

  二人上前,在榕樹下姍姍而跪。

  “嬤嬤,人到了?!?p>  “什嘛?大點聲!”

  “我說!嬤嬤!阿姐她們到啦!”

  “哦,哦我看見啦!”嬤嬤耳朵雖不好使,可臉上笑得都快找不到眼睛了,她扶著七澤站起來,抖著手從低榕枝上攀下枝榕樹枝來。

  “啪!啪!”在九鯉兩肩拍過。

  “啪!啪!”又在穆爻兩肩拍過。

  凄凄復凄凄,嫁娶不須啼。愿山棱高天地長久,愿金風玉露銀漢迢迢,愿長江滔滔共飲一水,愿山盟在錦書托。

  三拜九叩,禮成,挑蓋頭。

  揭開紅紗的一剎,她抬眼,看他眉眼如畫,他低頭,看她燦如春華。

  虛盛之花,卻亦奪目。

  冥冥之中,似有能吞沒人理智的毒藥,在血液里奔騰洶涌。

  “九鯉,”仙人垂首,喃喃似吟,“妖域的習俗我不懂,可百姓嫁娶,女子要隨入夫君門。你要不要,跟我去仙域?”

  血色的眸微微愣然,隨即流光萬丈,如暮色燃盡夕陽,看的人心頭緊顫。

  唇齒開闔,應允呼之欲出。

  她似乎將要答應了。

  忽的,卻聽得云衣手下有人來通報:“妖丞已經(jīng)進紅槭了?!?p>  腳步聲至,男子搖著木骨扇子輕飄飄地踏了過來,身上一件松松垮垮的靈渚門長老袍,伴一股濃郁的熏香味來得轟轟烈烈。

  妖丞,秦木通。

  七澤下意識往九鯉身后躲了躲。

  “來來來,我的徒兒,你躲什么呀?”

  秦木通扇子一搖,懶懶散散地看了過來,目光掠過七澤,在九鯉身上須臾徘徊,最后攀上穆爻的臉頰。

  “哼,”一絲不易察覺的輕笑,似啼似嘲,似諷似譏,冗雜繁復化成芥土,未等人細辨就已被風撕散。

  九鯉沉了眼,側(cè)步擋在了穆爻身前。

  秦木通轉(zhuǎn)了眼,在九鯉身上翻來覆去細細端詳了一番,又笑了一聲。

  與方才復雜的笑截然不同,這一聲笑輕快明朗,似如釋千斤重負。

  “阿鯉,這么大的事,怎么也不跟我說一聲?”

  “跟不跟地北伯說,地北伯不都會知道嗎?地北伯在瑯玕殿里坐不住,要親自抓我回去了?”

  紅色頭紗遮住了視線,九鯉背對著穆爻,他看不清她的神情,只聞見她的聲音,細雨清寒,冷泉泠泠。

  秦木通擺出一副幽怨的神情,開了扇子掩嘴,眉目卻不勝自在悠然,或者說,那是全然明了的眼神。

  “你又不是小孩子了,出門怎么還不曉得遣人告訴我?我好心來看看你是否無恙,怎被說成來抓你?我這顆心可都要碎了……”

  “只要地北伯不攙和大狗和長蟲王的事,阿鯉就好得不得了?!?p>  “兩位卿亦是為妖域前途著想,阿鯉作為妖主,就不要帥耍小性子了?!鼻啬就ㄌ?,挑了扇子正要往九鯉頭上敲下去。

  “小伯且慢?!币恢皇謸踝×藢⒁迷诰捧庮^上的折扇,眨眼間蘇木已經(jīng)替她接下了這扇子,兩方靈力相互碰撞,折得扇骨生出輕微的裂痕,“阿鯉還沒玩夠,您就在寬限她幾天,有我這個做哥哥的看著她,小伯還不放心么?”

  秦木通神情慵懶地一挑眉,轉(zhuǎn)眼看了蘇木瞇著的狐貍眼,目光一沉霎時又閉眼笑起來,眉目和善道:“行了行了,有蘇木在我也放心,記得回瑯玕殿就是。”

  語罷,又接一語。

  “不過……我徒兒我必須帶走,輪回殿課業(yè)繁重,我可不能放任他在這里偷懶了,靈修弟子還是要以靈修為重,你說呢,我的乖徒兒?”

  “可我……阿姐……”

  “喲,這么幾天心就野了?行啊,你要是不想聽師父的話,我也不要你這個徒弟了,你拜師時發(fā)的那些誓,我也全當沒有聽見,山高水遠任你去。只要,到時候一事無成,別哭著回來求我就是了?!?p>  秦木通的一番話,讓原本對阿姐還戀戀不舍的七澤瞬間轉(zhuǎn)換了立場,他生怕自己真的會被趕出師門似的,忙喚秦木通了一聲:“師父!”

  有的人滿意了,搖著扇子帶走了自己的徒弟,有的人卻站在原地,緊抓著衣衫的手漸漸沒有了力氣。

  “怎么了,抖得這么厲害?!碧K木先一步發(fā)覺九鯉的異樣,將身上的氅衣脫下來披在九鯉身上,“喜服單薄,現(xiàn)在還是隆冬時節(jié),不要凍壞了自己?!?p>  “蘇木,”九鯉垂著眼,看蘇木替她整理衣衫,輕了聲音道,“我沒關系,先把嬤嬤送回去,別讓她涼著了?!?p>  手上一頓,蘇木輕道了聲好。

  天邊烏云倉皇,流過天際,一片靜謐之中,簌簌微雪從容而至,眨眼間傾如鵝毛,迷了人的視線。

  明明都快要入春了,怎么又下起雪來?

  九鯉一言不發(fā),將頭上的蓋頭扯下來。

  “穆爻,”靜雪中,只有一個清晰的聲音,努力撐起一個笑來,“下次若能再見,我就跟你去仙域,如何?”

  未等他回應,她已經(jīng)背過身,不見喜怒。

  “云衣,務必親自送穆大少爺出妖域,再送些靈魄附禮,也讓他向仙域有個交代?!?p>  白色的狐貍應了一聲,行了一禮。

  “穆大少爺,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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