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知道,十年前發(fā)生了什么。
而對于十年前的幽火之劫,地北伯緘口不提,無論我如何威逼利誘,地北伯用裝傻充愣的本事死依舊咬著不肯松口。
“還不是時候,”他如是說,“該告訴你的時候,我一點都不會隱瞞?!?p> 雖然有萬分不愿,但眼下我坐著四輪車連路都走不了的樣子,即使知道了也于事無補。
我有預感,等我可以回妖域時,地北伯會辦一個鑼鼓喧天的“復位大典”。
而七澤,我不敢問他。
一是地北伯向我提過幽火之劫的時候,七澤人在靈渚,并沒有親眼看到發(fā)生的事。
二則想到折磨了七澤十年的幽火和穆棠說過的“九鯉的幻象”,我真的不忍心再讓他回憶起我死掉被封印的事。
神木妖主犯下的錯,讓她一個人去彌補。
受弟子們愛戴的靈渚門的三師兄,只要做他的三師兄就好。
令我好奇的另一件事,為什么靈渚門的三長老和神木妖域的妖丞是同一個人。
據(jù)七澤口述,靈渚門秦木通是已故前二長老次子,幼時天資愚鈍,為人軟弱。相比之下,哥哥秦天南天資聰穎,為人剛正不阿,是靈渚門新輩中的佼佼者。
天南心傲,以其弟為恥,木通自卑,不敢與兄長言語,二人雖為兄弟,卻不甚來往,形同陌路。而有靈渚門好事者,妒哥哥秦天南才資優(yōu)越,以言語相譏,諷其弟第秦木通一事無成,只會攀親求故,趨炎附勢,行小人之徑。
天南惡木通甚加。
木通得知,心生惶恐,自將請纓遠調(diào),看守妖域邊境。
適逢獵妖,木通隨眾弟子入妖域,見一石靈精怪,相逐之,迷路而不得返。其只身徒步三日三夜,后力竭倒于封淵崖旁。
恰瑯玕妖主拜訪少淏,過封淵崖,見有孩童氣息奄奄,便將其救起,帶回瑯玕妖主殿,收其為徒,傳其各門仙法。
十年后,靈渚門弟子再出獵妖,被困妖林瘴氣中不的出路,得一有道之士相助才得以平安脫身。后輩弟子問其名號,卻是失蹤了十年的師叔秦木通,自言在妖域中被隱世仙門所救,并得其真?zhèn)?,如今思家切甚,回來探望?p> 木通學成歸靈渚,并帶回千數(shù)妖靈靈魄,眾人皆喜,掌門亦是喜甚,欲讓木通代替還未出師的天南做二長老,木通婉言辭謝,言自身愚笨懶惰,性子散漫無度,望掌門給個閑職,好讓木通游山玩水。
“靈渚門本無三長老,經(jīng)此一事,地北伯就成了史無前例的第一位‘三長老’?!?p> 七澤把蓋在我臉上的《問妖卷》挑開,確認我依然醒著沒有突然睡過去之后,又把書拍在我臉上,然后假裝什么都沒有發(fā)生地光明正大地開始偷吃橘子。
“原來地北伯是阿爺?shù)耐降堋?p> 我捏著書頁,提起一個角從縫隙里看七澤,恰看到他吃到了酸橘子,眉毛像被擰過似皺起來,身子打了個顫,怨恨地將剩下的橘子扔到墻角。
半個橘子在墻角蹦跶了幾圈,奄奄一息滾到我腳邊。
撕扯過后參差不齊的橘皮勉強兜裹著橘瓣,薄皮下果仁中是綠色的橘籽,隨著暴露在外面的白色莖脈,在微塵里漸漸干枯,直到某一日,連自己都察覺不到地死去。
我弓身去撿那半個橘子,手不夠長,費了好大的勁才碰到橘皮,摸到橘籽的時候,指尖跳了一閃。
如果種到地下,應該還會長出來,長出來后的橘子,在土里一動不動,算不算也是一種茍延殘喘?
指尖似有溫熱溢出,熟悉卻又覺生疏,溫熱觸及橘籽,便見綠芽破皮而出,雙葉舒展,似大夢初醒,指尖上挑,引莖葉藤蔓瘋長,枝繁葉茂,比擬盛夏花開,青翠欲流,向著西面八方毫無拘束。
“阿姐!”
聽到七澤叫我,我回過神。
少了妖力的滋養(yǎng),橘子樹的葉子迅速變黃枯萎,枝椏向內(nèi)收攏,樹皮化成沙芥脫落,眨眼間成為一堆腐敗的渣滓。
我看到了自己手上明滅起伏的妖紋。
可能是身體在慢慢接受妖力的緣故,我身上的妖紋一日比一日明顯,方才用妖力,手臂上紅燭一般耀眼的紋路,讓我自己都感到異樣的不適。
我正在慢慢變成一只妖物。
不,我本來就是妖物。
不對,我是人啊。
“阿姐,萬軸閣內(nèi)禁止養(yǎng)草木?!?p> “萬軸閣沒這條規(guī)矩?!?p> 話剛說完,我看到七澤欲言又止了好一會,才明白他是想找借口勸我別再用妖力瞎折騰。
“咚咚咚……”
“吾主……妖丞送來今日份的糕點,我給您拿上來了……”
七澤離門近,順手將門打開,門外站的是那日被我“威容”嚇跑的小蛇童,他拎著有他半人高的木漆食盒,朝七澤鞠了一躬,接著吭哧吭哧地挪了進來。
經(jīng)過我多日的“諄諄教誨”,比起剛見我時候瑟縮的樣子,如今小蛇童終于學會沏茶的時候給自己也沏一杯,并且從每日的糕點里拿一份自己喜歡的小食,自己端到書司桌案上默默吃完。
可今日,小蛇童將食盒搬入書司殿之后,連蓋子都沒有打開,就就匆忙往外趕,我以為他是見七澤在場,膽子又小起來,就叫了他一聲。
“小蛇!”
小蛇童轉(zhuǎn)過身來:“吾主還有什么吩咐?”
“你忘了糕點?!?p> “謝吾主厚愛,待小童給昨日那位受傷的姑娘送完藥,再回來服侍吾主?!?p> 我一直待在東閣里,還不曾聽說靈渚門多了位受傷的姑娘,便又追問:“那里來的姑娘?!?p> “妖丞說是來自玄皞天域……”
沒等小蛇童說完,七澤“啪!”一聲將小書童關(guān)在了書司殿門外。
他垂著眉,眼中神色復雜難辨,扶在門上的手也在發(fā)抖。
我猜了個大概,“阿澤,你找到她了?”
默然許久,“嗯。”
這個小妮子拼死拼活從玄皞門逃出來,也不知道受了多少苦,是知道了穆棠的下落,而且知道她她與七澤終于見了面,我的心里稍稍安穩(wěn)了一些。
“那你還往我這里跑,該多去看看小棠才是,況且她現(xiàn)在還受了傷……”
“阿姐!”七澤開口的時候,連聲音都像凝結(jié)似的干澀:“我見過她了,我跟她說,我對她的感情,都只是逢場作戲,我說我從來沒有對她動情過,我讓她對我死了這條心……”
我怔住了,仿佛我聽見的話,不是從七澤嘴里說出來的。我不相信他會說這些話,就像我不相信我有這樣一個薄情的弟弟。
“是地北伯的意思?”我能聽到,自己的聲音帶著寒氣。
得到回答:“是我自己的意思?!?p> 我強壓住心頭的怒氣,將手里的書擺在一旁。
“你過來?!?p> 七澤應聲而動。
“跪下?!?p> 手起掌落,這個巴掌我用了十分力,絲毫沒有給七澤留情面。
“小棠出逃為了見你,用性命相逼才碰巧逃出生天,如今你跑去對這樣一個有情的女孩說你只是假情假意,這和殺了她有什么區(qū)別?”
七澤右臉上浮現(xiàn)出紅色的淤血,被他散落的頭發(fā)擋住,他似乎完全預料到我這一巴掌,并且主動過來,將這巴掌承受下來。
“阿姐教導的是,”他的眼神是死的,臉上卻勾了一彎笑容:“不過,沒有下不為例了?!?p> 他的反應讓我感覺一種異樣。
“地北伯逼你,不讓你說是嗎?”
“阿姐,沒有人逼我,我沒有殺她,已經(jīng)很看阿姐的面子了,”哭不出來,又笑不出來,掛在七澤臉上,漸漸重疊成青面獠牙,笑得肝腸寸斷,“我就是要讓穆爻知道,失去至親的痛苦……”
我像是被什么扼住了喉嚨,掐得我喘不過氣來,所有安寧,被拖拽著撤出體外,拖入地獄。
“阿姐你忘記了,對,你忘記了,可所有人都記得,整個天域都幫你記著,都在給他歌功頌德。”
他說的一字一句,我都聽得真切。
“十年前幽火之劫,玄皞門首徒孤身闖入神木妖域,手刃妖主,平定妖域暴亂,并親手……將其封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