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擋路者死
快通車馬行占地極廣,除了前面那個兩進的院落之外,還有存放貨物的貨場和車廊、牲口棚子,甚至還有一間蹄鐵鋪和專供車馬夫住宿用的排屋。
當初光是為了購置這些地皮,就花費了不少本錢。
現(xiàn)如今,牲口棚子已經(jīng)被拆了個亂七八糟,故意燃起了幾堆火,又在前后門分別堆砌大量的柴草木料,一并點燃了,做出一副剛剛被搶掠過的樣子,一來是為了避免賊兵大舉侵入,同時大火也能夠阻攔大量人群的進出。
從表面上看,“快通車馬行”與相鄰的貨棧并沒有什么明顯的區(qū)別,真正進入到里邊之后,才發(fā)現(xiàn)這里早已聚集了幾百人之多。
這些個精壯的漢子早已經(jīng)披上了戰(zhàn)甲,手持大扎槍做好戰(zhàn)斗準備,儼然就是一副枕戈待旦隨時都可以沖殺的嚴整狀態(tài)。
“這就是當初在八灣河血戰(zhàn)偽清親衛(wèi)的小吳莊民兵,無一不是以一當十的悍勇之士?!?p> 雖然和毅勇軍有點不對付,但是在此情此景之下,許文才也只能不斷的夸贊士兵們的戰(zhàn)斗力,以起到激勵人心的作用。
“集合!”
隨著張啟陽一聲令下,早已等的不耐煩的民兵們齊集于后院東側(cè)的貨場之中。
幾百桿大扎槍密密如林,身披鐵甲內(nèi)襯黑衣的民兵們?nèi)寄蛔髀?,卻硬生生凝聚起一股金戈鐵馬的肅殺之氣,果然有幾分虎賁強兵的樣子。
看到這幾百個全副武裝的民兵,剛剛從宮里逃出來的人們終于有一那么一絲絲虛無縹緲的安全感:民兵的數(shù)量雖少,終究還算是小有規(guī)模,看起來好像還有點強兵的樣子,又有八灣河血戰(zhàn)的光環(huán)加持,想來還是應(yīng)該有所作為的吧。
張啟陽完全不理會這些人的想法,一把就將太子拽了過來,對著手下這些個精挑細選出來的民兵高聲呼喊:“我大明皇帝決意死社稷,此時此刻想必已以身殉國了。這是太子,皇帝嫡血國之儲君。
國事傾頹時局糜爛,保住了太子殿下,就是保住了我大明的社稷江山。”
張啟陽的嗓門陡然提高了好幾度,幾乎是在扯著喉嚨吶喊了:“你們不是總想建功立業(yè)嗎?不是總想升官發(fā)財嗎?沒有比這更好的機會了。只要保著太子殿下沖出去,就是擎天保駕的不世奇功,到時候別說是封妻蔭子,肯定還要留名青史。百年之后,你們的后世子孫還會念著今天的壯舉?!?p> 雀躍的火光照耀之下,張啟陽就好像是一座金屬澆筑而成的雕塑:“大明朝的希望就在你們的手中,就在你們的槍尖之上,全天下都屏住了呼吸瞪大了雙眼看著這里,看著京城。我要的做是帶著你們建千年未有的功業(yè)!”
皇帝已經(jīng)決意死社稷,那么太子殿下就是事實上的大明君主,保護儲君突圍就是延續(xù)大明國祚,就是續(xù)上王朝氣運,擺明就是霍光、郭子儀的故事,只要能夠沖出去,對大明就是再造之恩,這份功勞有多大已經(jīng)不必做任何解釋。
延續(xù)王朝氣運,再造大明輝煌,這是何等的英雄壯舉,又是何等的壯烈激昂,哪怕是千百年之后,后人也是要敬仰崇拜的。
民兵們早已心潮澎湃熱血沸騰,一個個血脈賁張目光如火。
本是鄉(xiāng)下的泥腿子,捏了幾輩子的老鋤頭,忽然有了這么一個機會,怎能不讓人慷慨如沸?
“闖賊寇京,陛下殉國,我煌煌大明已到了危急存亡的最后關(guān)頭,只有你們才能讓乾坤逆轉(zhuǎn),也只有你們才能讓江河倒流。挽前三百年氣運,撐后五百年國祚,就在今日?!?p> “張萬三!”
伴隨著張啟陽的呼喊之聲,總教官張萬三越眾而出。
“你給我……給太子殿下……不,給大明朝開路,無論一切阻礙,不管是神是鬼,全都給我殺了!”
張萬三早已熱血沸騰,吼的嗓子都疼了:“是!”
來的時候,張啟陽就說是要帶著大家進京勤王,想不到的是局面一下子就糜爛成了這幅模樣,固若金湯的京城瞬間被攻破,圣天子崇禎皇帝說殉國就殉國了,大明朝已經(jīng)轟然崩塌。
局勢的變化之快簡直眼花繚亂,讓人根本就來不及反應(yīng)。
這些個民兵們其實并不是很清楚這到底是怎么回事,只是知道忽然之間自己就成了保護著太子殿下突圍的英雄,要做延續(xù)國祚氣運的壯舉,登時就被一股神圣的氣氛籠罩,隨之就熱血沸騰的要出去拼殺了。
“車馬。”
車馬早就準備的妥妥當當,劉乾龍很清楚的知道現(xiàn)在就是最關(guān)鍵的那一刻,自己的人生價值和生平報復全都寄托在今日。
這是底定乾坤扭轉(zhuǎn)未來的大事,英雄偉業(yè)將自今日始。
“請?zhí)由宪??!?p> 半是攙扶半是拖拽著年輕的太子殿下,將他和安寧公主安置在一輛雙挽的篷車上。
然后又把另外三位殿下安置在同一輛車上。
這個時候的長平公主已經(jīng)支撐不住了,或許是因為失血過多的緣故,臉色白的嚇人,半邊衣裙已被鮮血浸染的通紅。
“一凡,你上車,給她看看傷口,若是不太嚴重就給她治一治吧?!?p> 一直以來,張啟陽都對太子殿下保持著最基本的尊重,但是對這位公主殿下卻顯得不那么在意。
蛾子蹦上車去,毫不理會眼前這個和自己差不多年歲的女子就是金枝玉葉的公主,一把扯開她的衣裙,用布條簡單的包扎了一下又在傷口上撒了一把止血粉:“沒事,死不了,最多也就是落個瘸子而已?!?p> 將一眾的少年兵攏在幾輛車上,張啟陽順勢跳上馬車,單手扶著攔腰桿兒,長刀遙指:“沖出去,回小吳莊!”
此時此刻的京城,再也沒有一國之都應(yīng)有的井然秩序,已經(jīng)成了暴雨澆灌之下的蟻穴。
真正小門小戶的貧苦人家反而會好一點兒,只是盡可能的關(guān)閉了房門一家人躲藏在屋子里瑟瑟發(fā)抖,祈禱混亂趕快結(jié)束。
最倒霉的恰是那些官宦人家和豪門大族,這些人早已成為闖軍的“重點照顧目標”。
逃出家門的人們攜帶著金銀細軟和五花八門的東西,往日里那些個趾高氣揚的世子王孫小姐公子們亂糟糟的涌上街頭,好像匯集起來的細流一樣滿世界亂跑。
沖過來的闖軍瘋狂吶喊著、嚎叫著,見人就砍逢人就殺,殺的差不多了之后就把那些個散落在街頭的財物收集起來,甚至還有人專門是尸體上搜刮首飾。
養(yǎng)尊處優(yōu)慣了的小姐太太們何曾見過這樣的場面,除了繼續(xù)象無頭蒼蠅一樣亂撞之外就只剩下尖聲嘶叫的份兒了。
很快,這些人就發(fā)現(xiàn)了一支挺著大扎槍的隊伍。
這支隊伍嚴整肅穆,卻不追趕百姓,也不搶掠財物,而是始終保持著密集隊形一路朝著東北方向而去。
從隊伍當中夾雜的大量車馬來看,應(yīng)該是頗有些實力。
尤其是布置在車馬四周的士兵,戰(zhàn)斗力卓然,遇到闖軍就直接用弓箭驅(qū)散,或者是用大扎槍密集攢刺,闖軍退走之后也不追趕,始終都在默不作聲的趕路。
在這個紛亂的時候,惶恐萬分的人們本能的朝著這支隊伍匯集過來——至少這支隊伍還能驅(qū)散賊兵,這就是最大的安全感。
天色已經(jīng)全黑了,早已分不清哪些是闖軍哪些是百姓,只要是前面出現(xiàn)了任何擋路之人,立刻就用弓箭驅(qū)散,若是還不肯走的話,直接就用扎槍捅刺。
至于跟在身后的那一大群人,根本就不曉得有多少,也懶得理會那是些什么人,只要他們不擋路,也就聽之任之了。
以四十名步弓手和一百多個長槍兵為先導的前鋒部走的很快,就好像燒紅的尖刀切開凝固的油脂一樣,輕而易舉的打破沿途一切阻礙快速突進。
那些個侍衛(wèi)和幾個文官緊緊的跟在太子殿下的馬車之后,一步也不敢落下。
隆隆的火炮聲中,一團大火猛然從右手邊升騰起來,硬生生的映紅了半邊夜空,其中還夾雜著越來越近的廝殺吶喊之聲。
看樣子,廣渠門已經(jīng)失守,闖軍正大量涌入。
明顯又有大量闖軍進來了,張萬三很敏銳的感覺到了這一點。
前方的敵人并不算很多,但是從側(cè)翼沖出來的卻越來越多了,而且戰(zhàn)斗力也更加強悍,而不是象以前那樣至少稀稀拉拉的射幾箭就能驅(qū)散,而是要經(jīng)過越來越激烈的戰(zhàn)斗才能維持整個隊伍的前進速度。
又往前走了約莫五六百步的樣子,接連兩股闖軍從街口沖了過來,前行的速度為之一窒。
黑暗當中,后面的人群根本就看不到前面的情形,只是感覺到隊伍行進的速度越來越慢,就好像是一條魚鉆進了濃稠的漿糊里邊,從四面八方傳導過來的壓力越來越大。
張啟陽就好像被固定在馬車一樣,用身體護住臉色蒼白瑟瑟發(fā)抖的太子,佩刀始終堅定的指著前方,聲嘶力竭的大吼著:“張大娃!”
陳寡婦家的兒子用同樣高亢的聲音做出回應(yīng):“在!”
“護住我的側(cè)翼!”
“是!”
狠狠的一抖絲韁,馬車頓時提速,張啟陽高聲吶喊:“擋路者——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