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道是誰將櫻子安排在了芋英山子的左側(cè),而芋英山子的另一邊則是一個看起來就威嚴(yán)肅穆的帶著高高烏紗的男子。櫻子心想:“一定是什么地位顯赫的大名,要不然怎么會坐在正中間的位置。不過看起來也太嚴(yán)肅了吧,這樣的場合臉上竟一絲笑容都沒有?!倍莻€男人的后面還跟著三個眼神惡狠狠的侍從。櫻子剛剛只朝那個男人望了一眼,就遭到其中一個侍衛(wèi)的怒目圓睜,另一個人的手緊緊抓在劍柄上,還有一個人差點站起來??吹竭@架勢,櫻子趕緊把頭轉(zhuǎn)回舞臺的方向,乖乖跪坐下來,剛剛坐好,慶祝活動就開始了。
一個身穿大紅色和服、踩著帶跟的木屐、妝極粗極黑眉毛的女人昂首向舞臺中間走來。不像普通藝伎那種唯唯諾諾,推推阻阻的小心柔美,第一個上來的人,必須氣勢足夠強(qiáng)大,能夠壓得住整場的氣氛,俗稱“震場”。
震場的人就這樣極其夸張地盡可能表示出自己的風(fēng)范和氣度,下面瞬間一片安靜,和剛剛吵吵鬧鬧喧嘩不止的景象大相徑庭。
臺上的女人氣沉丹田,吸足底氣,然后便如用真氣運功一般。聲音從中心產(chǎn)生。通過層層沉淀到達(dá)眉心,再回到鼻腔。
她說:“受上天保佑,呈將軍鴻運,我們?nèi)缃裨谶@里相聚,迎接新的一年。”
眾人本能的拍手鼓掌,但依然安靜至極,沒有一人敢說話。
“先,請弘歷高僧。”伴隨著號角的聲音,走上來一位身披紫紅色金文袈裟,并在肩上用金圈做勾環(huán),帶著長眉毛和大白胡須的僧人。櫻子坐在第一排,可以清楚的看見耳下因為新修理而留下的青白色胡茬。他的額頭上布滿了印痕,一條一條的。
櫻子每年過節(jié)的時候都會在吉原看到他,據(jù)說以前是一個破落仔,后師從圓啟大師,修禪宗,在接受了“忠恕,仁民”的觀點之后,對中國的“禪道”產(chǎn)生極大的興趣,后來還曾經(jīng)在中國的寺院里待了兩年。
弘歷高僧走上臺的一瞬間,所有人都站起身來,彎腰鞠躬。整齊劃一的好似之前排練過一般。
禪杖上的鈴鐺隨著每一次遁地,發(fā)出神秘的聲響,讓人仿佛聽著就受到恩惠和福祿一樣。
隨后,便有幾個穿戴整齊的漢子用雙手捧著佛龕畢恭畢敬地呈上來,還有一些用金器奉著的供果也跟著被擺上了臺子的正中央。
待一切就緒,高僧便用旁邊銅盆里的水做簡單凈手后,然后端莊地站在佛像前,雙手用食指和中指夾起香桿,安置在胸前,接著舉香齊眉,將香插到香爐的香土正中央。低頭。雙掌合十,跪拜。
眾人皆如此拜禮。
許久,起身。后退。
這時,臺上不知何時被畫上了波金圈。弘歷法師站在圈的中心。突然,相當(dāng)用力地用拐杖拄了下地,通過地下的竹子回響,發(fā)出低沉的“砰砰”聲。然后面對著佛龕,盤腿而坐。
看到大師已就位,眾人才敢起身跪坐下來。否則,之前他們一直是跪拜的,一動都不敢動。
即使樓上樓下是不同的氣氛,但不管無論如何,在祈福誦經(jīng)面前,任何事情都不重要了,所有的繁文縟節(jié),強(qiáng)硬的禮貌和不可打破的規(guī)矩對他們來說都是絕對不可逾越的。
所有人均保持著標(biāo)準(zhǔn)的金剛坐,雙手放在膝蓋上,等待著下一步的進(jìn)行。
臺上的高僧把禪杖擺在前面的中間,然后雙手合禮放在胸前,閉上眼睛。
眾人跟隨。
至此,高僧拿出佛珠,開始頌?zāi)罱?jīng)文,一圈一圈,一輪一輪。
每個人都虔誠地跟著誦讀,反思過去一年的種種罪惡,請求佛祖原諒,感謝遇見的每一個人,讓自己懂得善惡是非。整個過程大概持續(xù)一個時辰之久,甚至有人流出淚來,“砰砰砰”地朝佛像磕頭。
櫻子也一樣,剛開始也許會不理解,但后來她越來越發(fā)現(xiàn),也許“神明”是她現(xiàn)在僅有的寄托。她曾經(jīng)對佛說她想見媽媽,果真,在夢里,媽媽來得次數(shù)越來越多,有一次還帶給她藕吃呢。她要感謝上天,感謝給予她的一切,感謝她現(xiàn)在所擁有的罪惡善罰。她想離佛更近一些,便向前挪了挪膝蓋,哪怕只有半寸。
佛啊,佛啊,請求你寬恕我,寬恕我一切曾經(jīng)犯下的罪過與行徑,我懺悔,我流淚,我在心中早已將悔過深入骨髓,我愿意毀一切福報只求你能寬恕我。我深知我不應(yīng)與她,與他,與他們?nèi)バ心求a臟污穢之染,我本清心,本應(yīng)拒染,本應(yīng)善良,但卻思量至深,乃至禍兮相隨。
櫻子心中默念,手指不經(jīng)意地交叉在一起,手心里布滿了汗珠。
我需寬釋,我尋從容與忘憂,但求喚回本心,舍棄麻木不仁的冰冷與憂愁。我的貪婪與自私,望您的佛光能給我黑夜里無窮的溫暖與慰藉,但這便是吾生之最盛所求,盼您乞憐,成我之愿,揚尊之名。
佛啊,我望您能想起我,寬恕我,愛我,哪怕恨我,只求您將您的光伴隨著我。
阿彌陀佛。
終于等到了這個階段的完成,每個人都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好似一年都負(fù)擔(dān)與污濁都釋放掉了,重新給身體里注入新鮮的氧氣。
按照道理來說,高僧祈福之后是可以任意選擇的,如果離開回寺院吉原會專人派人送回,如果想留在這里接著和眾人一起慶祝也絕非不可。但大多數(shù)情況下,他們都會選擇回寺院,凡人時時俗俗的歡樂和喧鬧并未讓他們產(chǎn)生太大的興趣。
不過,今天弘歷高僧的想法似乎不同,身邊的阿彌來通知芋英山子說高僧想留在這里片刻。芋英山子聽了趕緊想讓出自己的位置,不過卻被拒絕了。阿彌說高僧只想遠(yuǎn)觀便好,其余遠(yuǎn)景便實現(xiàn)了方才不拒。
于是,芋英山子命人騰出第一排最靠旁邊的三個位置,閑適清凈,用蒲團(tuán)簡易地隔開成一個獨立的區(qū)域,然后便安置了在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