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開場的便是吉原的花魁——長谷美涼大夫進行首秀,說是首秀,其實也是末秀。在一年之末,在一年之初,既彰顯過去一年吉原的典范和成就,也為新的一年開辟新的潮流與風尚。
與花魁游街不同,花魁在首秀上需要光腳走上舞臺,拜天、拜地、拜將軍、拜吉原始祖、拜主位---當然也就是芋英山子、當然還有下面的各位,這對身擔花魁的人來說是莫大的榮幸,因為只有花魁可以做此件事,其他人都沒有權利。哪怕你是吉原最得寵的游女,客人最多的大夫,你也沒有資格。當然,這也是很多人爭破了頭想要成為花魁的原因,不僅僅是津貼和臉面上的榮譽,更多的是一種地位與權力的體現(xiàn)。
櫻子從來沒有見過長谷美涼,哪怕她就在女華苑工作,也從來沒有過接觸她的機會。在女華苑,雖然聲稱這是花魁的苑子,但是幾乎很少有人見過長谷美涼,身為花魁,必須要保持神秘的作風以及高貴的姿態(tài)。所以,即使是出門的時候也大多會坐轎甚至戴面紗出行。
櫻子之前幾年都站在二樓,而二層是看不到大夫首秀的,他們只能貼著木門,聽著不斷變化的音樂來感受這無窮的韻味與樂趣。今年突然被邀請坐在一樓還是芋英夫人旁邊,櫻子好激動,終于可以見到了早就聞名遐邇的“身邊人”。
伴隨著悠揚的長笛聲,只看見十幾個身著淡粉色和服的小女孩兒邁著統(tǒng)一的步伐走上舞臺,一轉身就變出一把把團扇來,遮在臉上戲耍著。這時,櫻子發(fā)現(xiàn)緊靠舞臺邊上的一個看起來比周圍都高的女孩兒,她的臉和上半身都胖胖的,下肢卻瘦得像個木棍。似乎是因為動作不熟練,每次都等大家開始第二個動作時,才完成上個招式,滑稽又可愛。連櫻子都看到了,芋英山子不可能沒發(fā)現(xiàn),不過櫻子側眼瞟到她時,發(fā)現(xiàn)她的臉上并沒有絲毫不悅,反而瞇著眼睛,一臉慈祥。
“大概是排舞的嬤嬤故意為之的吧”櫻子心里想。就是這樣,吉原里并不是所有人都要求統(tǒng)一化的美和硬性的標準,有一些人就因為他們各自的特色與天分,甚至幽默無傷大雅的性格被邀請進了吉原,在“關鍵“時刻顯示他們特殊的用途。
小女孩兒們開始走向舞臺前面,最后站在了邊緣的地方,開始向觀眾席撒干櫻花瓣,櫻子知道,她該來了。
像粉紅色的毛毛細雨在空中翩翩落下,當花瓣靠近你時,你才可以聞到淡淡的花香,如水一般的花香。
一陣隆重的鼓聲和穿插著的三味弦引起人高度的緊張,就在這時,所有的花瓣都剛好全部落下,臺上的人也都完全退下,惹得大家眼前一亮。
從簾幕后面走出一人,戴天冠披懸?guī)?,著表衣搭重袿,握檜扇留長裳。
大家比之前更安靜了,空中如此炙熱,讓大家在過程中連呼氣都小心翼翼的。
天地茫茫,世間幾何?人在其中則更加渺小,縱使穿錦繡著金掛,臺上的人在層層叩拜中還是如此謹慎與小心。
接下來的事情與游巡并無二致,她站在那里就是一道無可比擬的風景線,更不用談當她故意為之而展現(xiàn)之時。
芋英山子右側的貴人看起來并沒有在如此美人面前展示他所擁有的風度,剩下的幾個男人中還有的一直低著頭,無法直視如此風姿綽約又令人敬畏的美。
曲終人散,值得流傳的永遠是一遍又一遍在腦海中反反復復的回憶以及口口相傳的美名。
二樓的木遮被拉開。隨后,便是舞苑的重頭戲了,櫻子心里亂慌慌的也不知道廢了大家那么多心血的巨作能否完成,她長舒了一口氣,繼續(xù)端坐在那里。
感覺到櫻子這邊的異樣,芋英山子看過來,櫻子趕緊點著頭表示抱歉,然后眼睛看向前邊,大氣都不敢喘。
“不用那么拘謹,放松點?!庇笥⒎蛉松焓诌^來拍了拍櫻子的肩膀,小聲的說。
櫻子點了點頭。
“聽說今年舞苑有新的節(jié)目?哦,不對,據(jù)說是新的形式?!?p> “您的消息真靈通?!睓炎蛹t著臉低頭說道。
“你也去了?”
櫻子繼續(xù)點了點頭,然后接著說道:“也幫不上他們什么,平安嬤嬤和大家都做夠當我的師父了?!?p> 話音還未落,就聽見了要上場的音樂。
“看舞吧”芋英山子又拍了拍櫻子的肩膀,說道。
不是悠揚的旋律和款款而來的舞者們,取而代之的暴風驟雨以及雷鳴的聲音,坐席下一邊發(fā)出唏噓聲一邊感嘆,這剛一開場就給了他們莫之所及的意外和不適。
出云綾一邊旋轉一邊出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她大喊著:“來人啊,有人跳河了,有人跳河了,快來人救命啊?!?p> 大家都吃驚地看著彼此,這是什么意思?!坝腥颂恿??”趕緊的,有幾個武士差點跳上舞臺,去抓住出云綾問一問,應該到哪里救人。
還沒等大家反應過來,就有六個戴白色頭巾群眾裝扮的舞蹈演員伴隨著一陣極其具有節(jié)奏的拍打聲上場,音樂是由樂坊幾個有經(jīng)驗的老嬤嬤用竹板打出來的,區(qū)別于一般的打板,這次的聲音更加悠揚且緊密,更適合配合長時間并附帶動作的演出。有了這樣的音樂導引,舞蹈演員們也更加賣力地跳了起來,雄渾而有勁,肩抓著肩,手抓著手,好似在做一件關乎他人性命的事物。他們一直要保持這個狀態(tài),快速地有韻律地像在拽著韁繩一樣往后拉,頭上慢慢析出汗水,但他們的腳下卻一如既往的穩(wěn)固。
櫻子心里不由得想到:這幾個演員的搭配可是真好啊,把氣氛烘托得到恰到好處,現(xiàn)在場子里熱熱的,大家的精神都有些過于充足了。
就在這時,只聽見領頭的人用雄壯地男音高喊著:上~來~了~。
突然之前舞臺上的光全部都熄滅了,聲音也瞬間就停止了。一分都不多,一分都不少,正正好好,內(nèi)場里頓時陷入一片漆黑和安靜,仿佛可以聽到心臟在跳。
“怎么了?怎么了?發(fā)生什么了?”身后的人開始交頭接耳。
大概櫻子心里默念了三個數(shù),舞臺上的光就忽然亮了,不過不多,只有一盞,帶著些許的荒涼與凄慘,照在了一個人的身上,她就是澤九皓美扮演的小幸。她渾身穿著白色的單衣,沒有絲毫地生氣,如此平靜卻又孤單。凄涼地躺在舞臺中央,沒有絲毫地遮掩。過了片刻才聽到暗自啜泣地聲音。抬頭一看,才發(fā)現(xiàn)在小幸地身體旁跪著兩人一男一女,都頭戴著高高的白色帽子。
此時,音樂開始慢慢響起,悲傷中卻有絲絲怨憤,男人站起來,三步并作兩步大跨步走向臺前,然后用舞蹈地步伐圍繞著小幸的身體轉來轉去,當面向觀眾時嘴里還念道:去時,家女還如往常,回時,卻變了樣,變~了~樣。發(fā)現(xiàn)她獨自一人在角落里哭,強行逼問,才知道那安國君,安國君呀安國君,竟行如此天憤人怨之事。老~天~爺~啊~。
說著便撲通一聲跪下,雙手舉過頭頂悲憤地大喊起來。
場內(nèi),再一次漆黑一片,等到音樂重新響起時,就是大本逐二飾演的黑寨當家安國君帶著侍從威風凜凜的上了舞臺,他們用木屐踢踏的方式帶出振響以表示出當時的緊迫感和天下著瓢潑大雨的感覺。之后的情節(jié)就是之前他們早已排練到不能再熟悉的安國君深夜登門的場景,不論從場景布置,人物的刻畫演繹以及到臺詞和舞蹈動作的使用,櫻子都覺得精彩絕倫。小幸的多愁善感,彷徨,焦慮又無法自拔的享受伴隨著安國君的強勢和帶有體溫的熱度像刀一樣深深刻進了觀眾的每一根汗毛里。
櫻子多次瞟到芋英山子,看到她一直是帶著情緒的,仿佛舞臺上的是她或是熟知的人,而并非是一個旁觀者,這也是櫻子和平安嬤嬤他們在排練時想要達到的樣子。
深入,深入再深入。
生命是人世間最寶貴的東西,大概。
所以帶有生命的音樂同樣能讓人感到輕松愉快,在小幸與安國君最終的平靜與溫柔時,內(nèi)場里逐步響起了讓人能夠擺脫已久的勞累的緊張的情緒。仿佛人人都是小幸,在滿足和關心之后,身體和心靈上是滿足充實且舒適的。
然而,快樂不會持續(xù)太久,就像人在頭腦中的弦像跟像皮筋一樣,一會兒松一會兒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