鑒心鏡自八百里幻海中,感應到了在南王國監(jiān)牢中的夏茗,正在發(fā)病,蜷縮在麥秸上,心痛至極。
在夏茗的記憶中,正是此時,落下了念及此事心痛的毛病。在其入獄前,經(jīng)其做太醫(yī)的摯友診斷,是被誘發(fā)的心間神經(jīng)痛。每當念及此事時,心如刀攪,經(jīng)常連肺部也痛,深呼吸牽連肺部更痛。
夏茗讓傾城公主嫁到南王國,是因為還能再看到摯愛之人。哪怕,遠遠地看一眼,就心滿意足了!
再者,南王國的儲君已是麻風病晚期。夏茗做太醫(yī)的摯友去年透露,儲君的臉部和私處已完全爛沒了!與宦官沒有區(qū)別,只是其父為其名聲才揚言為其選太子妃。那太醫(yī)認為,儲君活不了太久,但不敢據(jù)實回稟儲君及國王。而南王國小國寡民,民風淳樸,儲君亡故,太子妃是可以改嫁的。
這給了夏茗希望!但這可惡的夏茗,因為答應太醫(yī)朋友保密,一諾千金,居然沒有告知傾城公主!
淺露中,我不由得蹙眉,感嘆造化弄人!久久佇立在傾城公主的冰棺前,任焚香的青煙裊裊娜娜。
這位美人魚公主的亡靈依舊封閉神識,蟄伏于肉身之中,不愿意清醒過來,回憶不能承受的心痛。
這就只好由鑒心鏡之靈,為感同身受心痛不已,緩了許多方才好過一點兒的我,繼續(xù)呈現(xiàn)其記憶:
夏茗以為我默許,將主意告知我父王。
我父王本戰(zhàn)戰(zhàn)兢兢,唯恐三日后鮫人王趁大婚鳩占鵲巢。而與南王國聯(lián)姻,卻可保全海香國全境,無需割地、稱臣、納貢!立即大喜過望,哪里還管那位南王國的儲君的麻風病有多么恐怖?反正,嫁人的不是他自己,兒女不過是其行樂的產(chǎn)物。當即修了國書,交給夏茗,送其自密道出城。
夏茗坐了父王的水靈蛟,冒險去送信,撮合海香國與南王國的聯(lián)姻。南王國國王因唯一的兒子已是麻風病晚期,使得無數(shù)公主、貴女甚至民女極度恐懼,早已愁白了頭。聽聞此事哪有不欣然答應的道理?想來定是想到海香國若不是即將亡國,也不會如此。一定會答應世代守望相助,親如一家,海香國世世代代的美人魚公主,嫁南王國世世代代的王為后,由能夠煉制鐵器的南王國世代庇護海香國,為海香國提供利刃、援兵、力克鮫人大軍的魂師,且立即派魂師去為海香國解圍。
我從那一天開始,看世界變成了死灰色!還有什么,比被最愛的人撮合給不愛的人,更加的痛心?
夏茗,你不是說愛我一生,海枯石爛?卻把我當做貨物相送?難道,你不知,我對你的忠貞不渝?
哪怕這是為我與父王、母后好,但我為了愛,何犧性命?我的父母,作為王,作為后,難道不該為國而戰(zhàn)嗎?難道不該流盡最后一滴血?就算不能驅除鮫人大軍,也該為國殉葬盡一個王的本分!
這世上,沒有不透風的墻。父王背信棄義,遣使去與南王國結盟,不日將請來力克鮫人大軍的魂師的消息,片刻之后,就被鮫人族在城中的奸細送了出去。鮫人王大怒,親自指揮大軍猛攻結界。
父王害怕打仗,眼看皇城的結界岌岌可危,隨時會被鮫人族大軍攻破,不曾抵抗,便立即帶貴族自密道逃難到陸地,去南王國的皇宮做客,待遇等同親王,或許會幸福地忘記貧瘠樸素的海香國。
那就讓我一個人,來守我最親愛的母國!那一天,海香國的皇城很空,只有我一個人在城頭,而鮫人大軍極多,如同黑云壓城,瘋狂地轟擊結界。我使用了禁術,燃燒了元神,直到元神湮滅,唇角溢出的血,染紅了整片結界,鮫人的大軍也未能沖破結界。對不起,我已經(jīng)盡力了!那時結界內(nèi)只是一座血色的空城,而我,力竭而死,只剩下了柔弱的亡靈,依舊守護著我一個人的空城!
但鮫人的大軍退了,鮫人國的王,留下盟約和書信,盟約中說,鮫人國永不侵犯!信上說,英烈即使戰(zhàn)死,也應該享受鮫人族的禮敬,英烈之地,不容侵犯!不像是畏懼南王國即將派來的魂師。
的確,我已對得起我的父王、母后,還有養(yǎng)育我的母國!而我已是一個死人,不想再知道,父王倉惶出逃時,只是帶走了被我假扮成我自己的侍女,而那我最忠心的侍女被我囑咐到了岸上盡快伺機逃走,以她一貫的機靈毫無疑問能夠做到,父王是怎么向南王國求到魂師的?反正已不需要。
沒有真的公主可嫁,大不了,被南王國國王驅逐出其國境,回來坐享這個鮫人國永不侵犯的國度。
我所需要做的最后一件事,就是找一個冰棺放在城頭,讓亡靈把肉身放進其中,保持不腐,以證明海香國曾經(jīng)有英烈,讓鮫人族看到冰棺里的我。有很多不好但極為守約的他們,定會永不犯境。
就讓我的亡靈,也永遠地沉睡在冰棺中,永遠不再醒來!因為,記憶里的這天,是我永遠的痛……
旁觀的荼毒花神,戴著黑色淺露,與我不約而同地心中劇痛。這位傾城公主的這一天實在太悲了!
鑒心鏡之靈伸著小胳膊,敲了敲腦袋,似乎在想還缺少什么。的確,還缺夏茗和海香國王的記憶。
我不該放縱這小家伙常偷師傅的佳釀,以至于喝了這么多,有點兒丟三落四,不像平時那么清醒。
“呃,呵呵呵!”鑒心鏡之靈睜開眼睛,想了起來,喜笑顏開,嘻嘻地不好意思地立即為我補上。
鑒心鏡自八百里幻海中,讀取了幻海之內(nèi)南王國相關人員的記憶,剪切成了簡要的畫面呈現(xiàn)出來。
在傾城公主死后的第二日,南王國派出的魂師才跟著夏茗,乘坐水靈蛟趕至海香國所在的海洋之眼,看到海底一片血紅,大叫不好,以為來晚了!那魂師其實無所謂,但來都來了,要下去看看。
且,這位魂師對海底的世界一向很憧憬,正好有夏茗贈送的避水珠,可滿足他一百多年的好奇心。
到了海底,見鮫人大軍已撤走,而海香國皇城的結界并沒有破,只是氣泡般的結界內(nèi)的海水被染紅了?;陰焻s感應到里面只有一個亡靈,再也沒有任何死尸,不知一個人的血何以染紅整個結界?
夏茗決定自密道潛入看個究竟,在魂師的指引下,找到城頭上的冰棺。在淡霧般的血色海水中,走近了才看清愛人的臉,精致的五官上有著使人心碎的死灰色,修長的睫毛已經(jīng)沒有了半分顫動。
“噗!”
夏茗猛得一口血,噴在了愛人的冰棺上,顫抖著雙手,打開了冰棺上面,由傾城公主的亡靈自密道出結界取回的鮫人國的盟約,以及傾城公主留給自己的信,上面寫道:“夏茗,我并不曾負你!”
愛戀中的女子,會將所有甜言蜜語、海誓山盟信以為真。癡情如傾城公主一眼萬年,認準了心愛之人便忠貞不渝!愛,有著它的唯一性,我料定,傾城公主其實還想說:“我不準別人替你愛我!”
悲痛的夏茗抱棺痛哭不已,打開棺蓋硬是要躺進去陪摯愛之人,被一百多歲的魂師勸了許久才勸住。
而老魂師的酒癮犯了只是去找了壺酒,回來就看到夏茗趴在冰棺前已然割腕自殺,血已然不再流淌!
然而,夏茗卻未能如愿死去!被魂師招魂,縫合了血管,度血之后,被其輕易地使用魂術還魂復活。
這想必也是世上一種極度的痛,悲痛地生不如死,只想去追隨愛人的香魂,想死,卻怎么也死不成!
老魂師語重心長,循循開導,總算讓夏茗想起孤苦的祖父,再悲痛,也不能為了自己止痛而去死。
生不如死,卻不能死!失魂落魄的夏茗,回到了南王國,便被南王國國王派兵抓走,投入了監(jiān)牢。
因為,海香國的公主寧愿自殺,也不嫁南王國的儲君,操盤手夏茗很是讓南王國的王室丟盡顏面!
傾城公主忠心的侍女,到了南王國第二天晚上,就撕下了易容成公主的面皮,換回自己的宮女衣服,借口出宮為公主采買物品,遵從傾城公主的吩咐,再也沒有回去,而是去了另一個美人魚國。
海香國的國王也因此喪失了親王的待遇,被南王國國王下令很不客氣地送出國境。雖沒有料到是這種結局,但很樂意凱旋回國,回去坐享其女兒以犧牲性命為其爭下的,鮫人國永不侵犯的國度。
而且,這位王只為女兒哀痛了三日,嘴上說為了告慰女兒在天之靈,從此吃素,但第二頓就覺得素食太過寡淡,私下破了戒;嘴上說心中十分哀痛,卻夜夜荒唐,只是不準百姓在三年之內(nèi)嫁娶。
我十分氣不過,如此貪生怕死、怯懦虛偽之人居然配做王?特讓分身去給這海香國的王種下了蠱毒,從此不能沾染葷腥,且染上了做苦力的毛病,以此作為小小的懲罰,小小地出了心中的惡氣。
而那夏茗,且先讓其在監(jiān)牢中呆著,不過是吃不飽而且吃得差一些,受著跳蚤叮咬,實在是太便宜他了!恐怕,他至今不明白,愛的唯一性!不懂得傾城公主“我不準別人替你愛我!”的心思。
傾城之愛,可以為愛而生,可以為愛而死,但愛不可以轉嫁!愛我的,只能是你!我愛的,只是你!
愛,可以無知,可以自私,這是因其單純。單純的女子,往往更容易一眼萬年,為了愛,矢志不移。
我一時竟沒有辦法,去溫暖、喚醒一顆冰涼、死透了的心,傾城公主的愛戀凄美地實在太使人悲痛!
有的時候,我不禁地去想,有些愛美人不愛江山的昏君,為博美人一笑,戲弄天下,倒有幾分可愛。
小的時候,好奇如我,總是會問師傅很多問題,其中一個使我至今念念不忘!彼時,六歲的我問:“師傅,‘傾國傾城’這個詞怎么解?一個女子再怎么美貌,又怎么能讓一座城、一個國傾倒?”
回答一向能使我滿意的師傅說:“傾國傾城,傾的是一個人的城,一個人的國,傾倒一個人的心。”
我此時方才恍悟,傾國傾城原來是一種絕愛,愛到了不顧一切、傾其所有,被愛之人當真幸福至極!
傾城公主,只是一個柔弱的女子,更是傾其最寶貴的性命,捍衛(wèi)了其更珍視無比的忠貞不渝的愛情。
海香國的皇城結界內(nèi)被血染紅時,在我看來,這位美人魚公主,用自己的性命,構建了絕愛的城!
此城,并非是皇城,而是在這位美人魚公主的心中,她用死宣誓:“夏茗,我不準別人替你愛我!”
傾城公主的這無形的城,使我不禁熱淚盈眶!夏茗,難道你瞎了嗎?竟然沒有看到這絕愛的心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