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八、漏網(wǎng)之魚

　　包世仇一回越虎莊，便直奔三道院內(nèi)，正房里燈光未滅，庭院中沉寂無聲，四周安靜得像毫無戒備。包世仇方隱身檐下，立即覺出身邊有毒，原來左悅彤東施效顰，在演著贛江二鬼的故伎。

　　夜已過半，人尚未寐，在閃爍地?zé)艄庀拢矫纥S須的左悅行坐在軟椅上假寐。左側(cè)一條躺椅上，仰臥著羅裙半開的于妙妙。對面坐著無我，兩眼半開半合，不時斜睨著于妙妙交疊的兩條粉腿。這個當(dāng)代赤身教主是個大腳片兒，十個腳趾甲染成兩排紅花瓣兒，有時故意翹翹大腳趾，逗得無我在椅上直扭屁股。西邊屋角的另張?zhí)梢紊?，仰臥著微閉雙目的岳中天，右手放在一個女人的光腿上，那女人酥胸半露，困得前仰后合，還不得不強打精神，陪著這個干癟無趣的老色鬼。碧水潭、葫蘆溝、大柳坡漏網(wǎng)之魚集中一堂，唯獨不見南無忌父子。

　　包世仇直到此時才明白崆峒名宿岳中天，為何遠(yuǎn)來中原，甘心受人驅(qū)使？原來道貌岸然下掩藏著一顆見不得人的色心，因而被左悅行玩弄于股掌之上。天下事就是如此，有一層遮羞布蓋著都能裝人。包世仇想起五伯父曾說過一副城隍廟對聯(lián)：“百善孝當(dāng)先，論心不論跡，論跡貧家無孝子，論心千古少完人?！闭媸峭幢鈺r弊，一針見血?！?p>　　包世仇正在憤世嫉俗，恨恨不平，屋內(nèi)左悅行忽然睜開眼睛，看看于妙妙和無我說：

　　“稷山四獸怎么還未回來？”

　　聲調(diào)有些著急，顯然他對謀害沙月桃之事一直放心不下。

　　無我不在意地說：“或許宮雁鳴未按時趕到?！?p>　　于妙妙伸伸懶腰說：“蝕功散萬無一失，莊主無須擔(dān)心?！?p>　　無我打了個哈欠說：“縱然打虎不死，宮雁鳴與沙月桃聯(lián)手，也不過癬芥之疾，難成大患。”

　　左悅彤笑笑說：“我怕何其愚有為而來，與宮雁鳴里應(yīng)外合，打我們措手不及?！?p>　　于妙妙瞄了左悅彤一眼問：“莊主為何定要除去沙月桃？”

　　左悅行干笑兩聲說：“這是楊統(tǒng)領(lǐng)的意思，沙月桃知道我們的內(nèi)情太多了?！?p>　　于妙妙鳳眼一翻，有點賣味兒說：“這不是鳥盡弓藏，兔死狗烹吧？”

　　左悅行急忙坐正身子，面色鄭重地說：“諸位是自己人，幸勿見疑。楊統(tǒng)領(lǐng)說沙月桃對宮雁鳴久已心許，名為仇敵，暗為戀情，一旦相見，必然叛我而去，所以不得已出此下策?！?p>　　無我點點頭說：“狼溝之事，她就心懷歧見，說什么陰謀害人乃武林之恥?！?p>　　那一直在摸女人大腿的岳中天忽然出聲問：“左兄，狼溝之事確無差誤嗎？”

　　左悅行微微一笑說：“粉身碎骨的并不止那小子一人，連火狐貍父子也一同葬身崖下了。”

　　包世仇此時方知狼溝埋伏火藥之事，真是這個人面獸心的左悅行所為，而他與東廠勾結(jié)也不打自招了，說不定這越虎莊就是東廠的一個黑窩。

　　又過了一會兒，左悅行再也坐不住了，揚聲呼喚應(yīng)同，西廂房里應(yīng)聲走出一個偏胖的壯年人。人還未進正房，岳中天趕忙抽回手去，那女人一陣風(fēng)似的跑進屏風(fēng)后面。可笑岳中天既好色又要裝正人君子，弄得捉禁見肘，兩頭忙活。于妙妙鄙其為人，咯咯一陣?yán)湫φf：“又當(dāng)婊子又要立貞節(jié)牌坊，你不嫌累得慌?。　?p>　　岳中天倒很有涵養(yǎng)，依然聲色不動，安詳如常，好像沒聽見一樣。

　　應(yīng)同一進屋，左悅行立即吩咐他帶幾個人去桃?guī)X接應(yīng)稷山四獸，應(yīng)同轉(zhuǎn)身出屋又進了西廂房。包世仇看出這越虎莊也和大柳坡徐府一樣，將地道口開在屋里。

　　應(yīng)同剛出屋，岳中天說了一句話：

　　“如果出事也已經(jīng)晚了?！?p>　　左悅行說：“他們不過是去探明真相而已?！?p>　　應(yīng)同一進西廂房，包世仇便離開檐下，直奔左家墳場。不大一會兒，見應(yīng)同帶領(lǐng)四個黑衣人從香案下鉆出來，向西邊山口奔去。包世仇隱身樹上相侯，直到四更以后，應(yīng)同等五人才匆匆返回，應(yīng)同走到那座大墳后面，用劍柄在一塊石上輕敲三下，重敲一下，再一敲一停地輕敲兩下，那石香案底座慢慢移開。五個人先后鉆入地下。

　　原來這越虎莊開山鼻祖的墳?zāi)挂驯惶涂眨恢髳傂邪牙献孀诘氖撬徒o什么鼬鼠蟲蟻飽腹去了。

　　次日，何其愚欲辭行，左悅彤再三挽留才又留下。

　　前院里，左悅彤陪何其愚在花叢中對弈；后院中，左悅行正在苦心積慮，計謀應(yīng)變，岳中天大半生兩面做人，狡詐不下于左悅行。應(yīng)同回報，桃?guī)X左右不見任何人影，桃林南端，杏林西側(cè)草地上足跡凌亂，似曾有過搏斗。桃林北面，山坡上石洞里有大片血跡，卻沒有打斗跡象。另據(jù)暗中窺探何其愚主仆的莊中仆人說，那一老一少一夜熟睡，未曾出屋。沙月桃?guī)熗侥睦锶チ?？宮雁鳴究竟來了沒有？桃林南邊和北坡石洞里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左悅行原定沙月桃死后，立即離莊去京，如今卻難以成行了。

　　岳中天卻別懷鬼胎，此間佳麗頗多，已樂不思蜀，巴不得左悅行越晚走越好。恰巧這時，侍候何其愚的年輕仆人來稟告，何其愚以欲辭行，經(jīng)左悅彤再三挽留，才答應(yīng)多留一日。岳中天立即趁機勸說，左悅行才漸漸安下心來，再次派人去桃?guī)X詳細(xì)搜查，追尋沙月桃等人下落。

　　不料，去桃?guī)X的人直到近午還未回來，左悅行感到事情不妙，便欲親自前去察看，恰值南無忌父子走來，一問經(jīng)過，深感寄人籬下理應(yīng)盡力，便要代左悅行前往桃?guī)X。左悅行怕他父子人單勢孤，特差莊內(nèi)好手萬勝刀容通和師弟顧彥中陪同，并帶去二十名強悍莊丁。

　　桃?guī)X林木蔥蘢，一切寧靜如常，南無忌久居南疆，一寨之主，不但武功卓越，而且機智異常。二十多人先順路查看了石洞里的血跡，又小心翼翼穿過桃林走到大杏樹下，仍然未找到什么可疑之處。

　　一個莊丁發(fā)現(xiàn)大杏樹西側(cè)草地上足跡，有向西南邊的跡象，南無忌看看四周，并無他處可疑，便率人沿足跡尋去。

　　足跡凌亂卻很清晰，好似上午派來追查的人留下的。他們時而走到巖石后面，時而走進深草叢中，曲曲折折斷斷續(xù)續(xù)，越過一道峰側(cè)，轉(zhuǎn)入一條怪石林立的峽谷，在峽谷漸寬的出口處，突然進入右側(cè)一個雜草半掩的石洞里。

　　頭前引路的莊丁站在洞口不敢進去，南無忌走過來四下打量一番，又仔細(xì)左右聞聞，青松寨與五毒教多年為敵，對五毒教一些施毒手法和藥物氣味，了解頗深，他取出一丸藥含在口中，揮手令其他人閃開幾步，一縱身躍進洞口，雙掌運足功力，向前推去，趁雜草伏倒沙石橫飛之際，嗖地穿入洞去。

　　洞外的人屏住呼吸，側(cè)耳細(xì)聽，瞪眼等著，不料過了不久，便聽見南無忌在洞內(nèi)招呼：

　　“大家進來吧。”

　　聽聲音洞內(nèi)很深，回聲也很大。萬勝刀容通當(dāng)先縱入洞內(nèi)，緊接著莊丁們一擁而入。

　　洞內(nèi)很寬敞，洞頂最高處約兩丈有余，南無忌立身處是洞底的右角，他腳前直挺挺并排躺著六個黑衣人。容通和顧彥中走近一看，死得正是上午派往桃?guī)X的六個人，其中有兩個人是黑道巨盜，機警異常，不知如何竟暴尸于此？看六個人個個面色發(fā)青，口角流血，死狀甚慘。

　　容通猜測地問：“五毒教？”

　　南無忌點點頭。

　　容通說：“越虎莊與五毒教井水不犯河水，為何上門欺人？”

　　南無忌心事重重地?fù)u搖頭，一言不發(fā)，舉步向洞外走去，一面吩咐莊丁將尸體帶走，剛出洞口，忽見對面巖石后面站起兩個人，老的身材高大，濃眉虬髯，竟是塞外三雄之首鐵爪神鷹；小的是一個明眸皓齒美艷如花的少女，面貌陌生，素不相識。

　　由于事出意外，南無忌不由得面現(xiàn)驚詫，姜全卻縱聲大笑說：

　　“南寨主，幸會幸會?！?p>　　南無忌心中蹊蹺，塞外三雄來王屋山干什么？姜全的話中也聽不出有無惡意，只好也連道“幸會?！?p>　　不料那少女竟怒容滿面，厲聲說：

　　“南無忌，我等了你十八年了。”

　　南無忌一愣，仔細(xì)端詳兩眼，那少女至多也不過十七八歲，不禁詫異地問：

　　“我與姑娘素不相識，何出此言？”

　　那少女問：“你還記得揚州居公吧？”

　　南無忌驟然一驚，多日來所擔(dān)心的事終于來了，他四下看看，只有這老小二人，立即膽氣一振說：“當(dāng)然記得，居之安是我殺兄仇人?！?p>　　少女說：“你是我殺父仇人?！?p>　　南無忌不知道居之安尚有后人，愕然問：“你是何人？”

　　“居公的女兒居靈?！?p>　　“五毒教的七竅玲瓏？”

　　姜全頭一回聽說這個綽號，不禁看了看身旁比自己矮一截的小姑娘。南無忌雖未見過居靈，卻早聽部下傳說過這個足智多謀的靈兒，所以一聽名字，便知是青松寨的老對頭。但他還有些不明白。便問：

　　“你父當(dāng)年已被山丹陀救走，并不曾喪命我手?。俊?p>　　居靈恨恨地說：“傷重不治，早年辭世，與命喪你手何異？”

　　南無忌想起兒子丟失血珠雙龍珮的事，又看了居靈兩眼，心中暗想，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便朗聲說：

　　“姑娘不愧叫七竅玲瓏，即把南某引來此地，我就接著你的啦?！?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