凄寒的深夜里，這人初唱時大家聽著還很是動聽，等反復(fù)將這首調(diào)子唱了幾遍以后大家有些不耐煩起來。大家聽他唱的是魏忠賢的生平，等到后來，寒冷加上這歌聲的凄涼、加上魏忠賢這昔日的九千九百歲落魄到如今這個地步，大家聽著聽著倒有些詭異瘆人。番役們心頭都壓抑著一股難耐的沉悶。一個番役為了打破這沉悶凄慘的氛圍，叫道：“那邊的兄弟們，這大冷天的，過來喝兩杯暖暖身子。大家伙都過來，酒才熱好的。”番役說著又從店小二那里要了幾只大碗，把把碗放在一張方桌上倒上酒。隔壁看守魏忠賢的幾個番役聽了都過這邊來，黃謙又切了幾塊牛肉給那幾個番役說道：“吃飽喝足了，你們還去外邊守著，三更過后在換班。大家伙今晚打起精神，把事情辦妥了，明天我們就能進京交差了?！?p> 一個旗主說道：“千戶大人放心吧，不會出什么岔子的?！?p> 黃謙說道：“不怕一萬，就怕萬一……來，大家再喝一碗?！钡紫聜鱽砼鐾氲穆曇?。
那個唱曲兒的人還提著嗓子唱個不停，顧允文也給小玉斟了半碗酒，對小玉笑道：“賞姑娘這一碗酒，姑娘給大爺唱個小曲兒破悶。”小玉起身給顧允文拜個萬福說道：“多謝大爺賞臉，奴家肚子里也有百十來首小曲，待奴家慢慢給大爺唱來?！鳖櫾饰男Φ那把龊蠛系模∮窈攘艘豢诰?，搬了一把矮凳子過來坐在顧允文身邊，她偎著顧允文的腿，低聲的唱起來：
“俏冤家，我愛你心兒定。被旁人講的你亂紛紛，是前生口舌債還不盡。講便由他講，我和你情真到底真。船到江心也，只要舵兒拿得穩(wěn)。
俏冤家，進門來緣何不坐？曉得你心兒里有些怪我。這場冤屈有天來大，幫襯我的少，攛掇你的多。你須自立定主意三分也，休得一帆風(fēng)怪著我。
俏冤家，一去了，無音無訓(xùn)……”
小玉只要唱給顧允文一個人聽，壓低聲音哀婉的唱著。顧允文聽了卻笑呵呵的說道：“我不是在你身邊嗎？怎么是無音無訓(xùn)了？我還犯愁怎樣給你遞個信兒，告知我要去……”顧允文只顧一路說下去，小玉在顧允文的腿上撲打一下說道：“專心聽著，別打岔?！毙∮衩蛄艘豢诰?，說道：“這也是《掛枝兒》，只不過歌詞沒有屋外那人那樣雅馴而已?！毙∮裾f著又低聲唱起來。
顧允文初時聽著這些歌詞都是毫不忌諱的傾訴男女之情的，有些難為情。小玉歌聲哀婉動聽，顧允文聽著聽著沉湎其中，自己也傷感起來。倒像是小玉借著歌詞，在顧允文耳邊給顧允文說情話似得。
一燈熒熒，小玉才唱的入神，隔壁反復(fù)唱那首《五更曲》的人忽然止住歌聲不唱了，小玉的歌聲嘹亮了許多。忽然客棧的人大聲叫嚷起來：“魏公公上吊啦，魏公公上吊啦?！边@邊喝酒的錦衣衛(wèi)武士們一聽，也在客棧里喧嚷起來。小玉唱的才入佳境，她蹙著眉頭厭惡的說道：“上吊就上吊了，瞎叫喚什么？”小玉的興致被攪亂了，她抱怨著微微打開一點窗子，去看外面。錦衣衛(wèi)的番役們搶著出了客棧，有人在底下喊了顧允文兩聲。
顧允文聽有變故，也起身拉了小玉的手往外走去。小玉對顧允文笑道：“奴家這小曲可還聽得？”顧允文看著樓下說道：“姑娘唱的很好，改天在打賞你吧。爺們現(xiàn)在有急事。”小玉看顧允文聽了這許多情真意切的小曲，卻渾不在意，無動于中，沒一點正經(jīng)。她在顧允文的身上掐了兩下，抱怨著說道：“以后再也不給你唱了，這般無情無義的?！鳖櫾饰耐馀艿目論趵?，轉(zhuǎn)身親親小玉的額頭。小玉嬌羞的咬著嘴唇低下頭，顧允文說道：“快過去吧，看看那邊怎么了？”
小玉乖巧的點點頭，她拿出面紗遮在臉上，又讓顧允文把面紗包在里面的頭發(fā)取出來。兩人來到隔壁客棧里，客棧里哭爹喊娘的亂成一大片。黃謙高聲呵斥著，過好一會大家才安靜下來。黃謙問道：“魏公公呢？他人怎么樣了？”
一個小太監(jiān)上前說道：“回大人，魏公公上吊了?！?p> 黃謙急忙說道：“走，去看看。帶我去?！秉S謙自己先往樓上走去，顧允文幾人跟在后面，番役們跟在黃謙身后。魏忠賢的手下們也都紛紛跟上去。
黃謙快步走到魏忠賢住的那間屋子外，他一腳踹開屋門。魏忠賢的身在掛在屋子的正中間，搖搖擺擺的，下人們聽魏忠賢是皇上欽點的要犯，連他的尸身都不敢解救。
黃謙往身后說道：“快把繩子解開，把他解下來?！眱蓚€番役聽了上前去，一個抱住魏忠賢懸空的尸身，一個抽刀一刀砍斷魏忠賢上吊的一根白綾帶子。兩人將魏忠賢的身子平放在房中的青磚上，黃謙過去看那尸身，臉色焦黃、嘴唇青紫，眼窩深陷的兩只眼睛緊閉著。黃謙打量了一回魏忠賢，俯身探探魏忠賢的鼻息，已經(jīng)氣絕了。他回頭頗兇狠的問身后魏忠賢的兩個貼身小太監(jiān)道：“魏公公什么時候上吊的，你們怎么不解救下來？”
那兩個小太監(jiān)說道：“回大人的話，魏公公說要處理賬單，沒有他的準(zhǔn)許，誰也不許到屋里來?！秉S謙又問：“那你們怎么知道魏公公上吊的？”那太監(jiān)戰(zhàn)兢兢的說道：“我們看見屋子里恍惚有影子晃動，又很久沒出聲音了，我們是從門縫里看見的。”黃謙轉(zhuǎn)著眼睛看看屋內(nèi)四周，沉吟了一會以后說道：“戴旗主，你帶兩個兄弟，現(xiàn)在就啟程去京城，說魏忠賢畏罪自殺了。接下來怎么做，請求皇上示下，我們在這里待命?！?p> 戴旗主得令，點了幾個番役走了。黃謙又親自點了幾個番役去客棧門口把手，，禁止客棧里的人出入。黃謙帶著顧允文幾人，親自守在魏忠賢尸身邊。
客棧內(nèi)外魏忠賢的幾千名手下人心惶惶的，已經(jīng)是更深時候了。黃謙和身邊的人說著那個唱曲兒的人本來只是想奚落一下魏忠賢，魏忠賢窮途末路之間，盡然自尋短見了。昔日煌煌不可一世的巨宦，這時卻落得個如此凄涼的下場。大家在嘆息感慨之余，對魏忠賢還心存忌憚。小玉一到人多的地方，就找個冷僻的角落，像是躲著大家似得不說一句話。
這時魏忠賢的一個手下上前說道：“千戶大人，外面守衛(wèi)車隊的人聽說魏公公自盡了，有些人私自偷了一些車上的財物逃走了?！秉S謙一聽又是一驚，他手指連指著幾個人說道：“你們幾人，在這里守著，不許離開一步。剩下的兄弟和我出去。”黃謙又是帶頭往客棧外走去，小玉站在角落里打盹，顧允文牽著小玉的手說道：“我倆也去看看，沒準(zhǔn)能分到什么好寶貝也說不準(zhǔn)?！?p> 黃謙諸人來到大街上，幾乎將小鎮(zhèn)填滿了的車輛上，每輛車邊都插著一支火把。車上覆蓋著的帆布都已經(jīng)被撤掉了，車上的各類大小箱子蓋子都打開著，守衛(wèi)車隊的人逃得一人不剩。
黃謙頓足說道：“陛下特意吩咐我，魏忠賢的這些財寶要一點不能少的交到戶部，這可如何是好？”幾個番役跑上前去查看箱子，有些箱子里的財寶還沒有被瓜分殆盡。一個番役大聲喊道：“黃大人，這邊的還剩一些銀元寶?！庇忠粋€番役也喊道：“大人，這里有些金銀首飾沒被拿走?！秉S謙跑著查看了幾輛馬車上的箱子，里面還剩一些沒有被瓜分走的寶物。黃謙下令道：“這是圣上特意囑咐我要上繳給戶部的，里面的東西大家都不許亂動，把箱子封起來?！?p> 番役們暫時先將馬車上的箱蓋子放下來，黃謙黃謙分配人手守住馬車。
小玉看錦衣衛(wèi)們忙碌著，有些無聊起來。她哈欠連連，顧允文帶著小玉回到客棧里。小玉合身躺在床上，笑著讓顧允文過去同床共枕，顧允文說道：“你睡吧，今晚我不能睡。我在旁邊看著你?！?p> 第二天早上，大家用過飯，等著去皇宮領(lǐng)命的番役回來。
午后回去復(fù)命的戴旗主回來了，還帶著一個太監(jiān)。太監(jiān)一進客棧就尖聲喊道：“皇上有圣旨，千戶黃謙接旨?！?p> 黃謙還將魏忠賢的手下扣留在客棧里，大家一聽是圣旨到了，都跪伏在地上，山呼“萬歲”。太監(jiān)尖著嗓子，神色嚴(yán)肅的宣旨道：“傾得千戶黃謙回報，知逆賢畏罪自盡。逆賢罪惡滔天，一死尚不足以蔽其辜。著黃謙驗明逆賢正身，將尸首凌遲，以泄普天下之憤恨。逆賢隨帶之財物等事，皆如數(shù)上繳朝廷。一干隨從就地解散。欽此。”
大家又是高呼幾聲“萬歲萬萬歲?！?，太監(jiān)宣讀過圣旨，就要回去。黃謙叫住太監(jiān)，將守衛(wèi)車隊的人把魏忠賢的財寶瓜分逃跑之事匯報給太監(jiān)，太監(jiān)只說一聲：“這事黃大人自己看著辦，辦完了回京復(fù)命?！碧O(jiān)說著已經(jīng)騎馬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