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了一個凌云決,沒人有所察覺,就像從沒有過這個人。
太學(xué)府的變化,除了獨孤流云再也不聽鳥叫,其余什么也沒有。
獨孤流云射箭又是一騎絕塵的優(yōu)秀,似乎想起少了一個人的時候,凌云決已經(jīng)離開很久了。
直到蕭明月的出現(xiàn),凌云決曾經(jīng)的形象才再次出現(xiàn)在獨孤明月的心中,漸漸清晰了起來。
獨孤流云猛地一拍大腿,抱怨道,不知讓那小子跑哪去了,射箭還沒贏他呢。
凌云決滿身狼藉地回了住所,呆呆地坐著,似乎回想起了什么,只是頭上還插著幾根草芥,竟有幾分滑稽有趣。
書童進(jìn)門一見,吃驚至極,連忙為公子打理。
除了塵土,拈走草芥,竟還扯出一段破碎的紅綾。
“公子,這...”
書童拿在手里,不明所以。
凌云決一把搶去,握在手心,不知所措。
最后珍而重之地放在匣里,與木枕并排。
凌云決見書童有些發(fā)呆,隨口問道:“還有什么事嗎?”
“哦,有位叫獨孤城的王子殿下來找過,讓公子回來就去見他?!?p> 凌云決點點頭,又看了一眼枕邊的木匣,情不自禁地露出一抹微笑,便離開了。
書童賊眉鼠眼幾番張望,確定凌云決已經(jīng)走遠(yuǎn),反手便把門關(guān)上,一把撲到凌云決的床上。
他抓著那段紅綾,貪婪地又聞又親,滿臉都是猥瑣表情。
皇帝御前,長纓公主突然感到惡寒,渾身起了一陣雞皮疙瘩,連最愛吃的鹿肉也沒了胃口。
蕭明月關(guān)切地拍拍她的肩膀,問了一聲:“怎么了?”
獨孤流云丟下手中玉著,想到之前惹到自己的馬夫凌云決,有些不開心地嘟著嘴。
“不知怎么的,就是突然難受得緊,直泛惡心,怕是有哪個不開眼的正詛咒本公主呢。”
稀星無月,凌云決踩碎枯枝,過草無痕,獨自走在山坡的小路上。
他嘴角噙著笑,靜靜地想著心中的那個她,身上沒有沾染半分富家公子、太學(xué)子弟、草原馬夫的氣息。
仿佛他一直行走在這天地間,無拘無束,孤絕得如那遨游飛隼。
等著有一天,被此生所愛,親手射下天空。
獨孤城呼哧呼哧吹著自己手指,以凌云決的本事,教一個還沒入門的獨孤城,自然是一針見血、一語中的,剩下只是堅持練習(xí)而已。
白天看別人帥氣十足地搭弓射箭,本以為是件不太難的事,豈料練了半天,只得到兩根紅通通又火辣辣、腫得蘿卜一樣的手指,獨孤城有點著惱。
不過,他對這個凌云決的本事倒是真有些佩服。
“你還真有兩把刷子,那長纓兩個字該給你,便宜了獨孤流云那丫頭。”
凌云決單膝下跪,誠惶誠恐地答道:“長纓乃公主封號,云決不過一介草民,不敢攀扯。”
“我告訴你,我看電視劇的時候最煩你們這一套,大家都是受精卵變的,誰又比誰高貴。”
獨孤城不知從哪里端來一盆涼水,二話不說把雙手揣了進(jìn)去,舒服得忍不住吹起了口哨。
“唉,說了你也不懂,就是那個誰說的啥來著,對了,王侯將相寧有種乎?!?p> 凌云決依舊單膝跪著,但頭不知什么時候已經(jīng)抬起,看著面前這位“主子”。
獨孤城小心地摸著手指,齜牙咧嘴,沒有半分殷墟城里王子公爵的樣子。
凌云決說:“屬下不敢僭越?!?p> 獨孤城不信,盯著凌云決的眼睛。
凌云決有些心虛,自己素來謹(jǐn)小慎微,竟不知何時露出一絲心比天高,被這位公子哥抓住了破綻?
獨孤城端著那盆水,一屁股坐在他對面,才不管地上臟不臟。
“那這樣,我做一個假設(shè)。嗯——我手無縛雞之力,而只要你殺了我,你就是寧親王府的三王子,你干不干?”
凌云決心中大驚,跪地連呼不敢。
獨孤城露出一個鄙夷的眼神。
“我都說假設(shè)了,有什么不敢的?那換一個,若你沖進(jìn)去殺了皇帝,你就是皇帝,你干不干?”
凌云決抬起頭,驚詫地瞪著獨孤城,甚至忘了討?zhàn)?,只是呼吸聲都變得粗重可聞?p> 殷墟貴胄,隨意戲謔,弄死一個下人算不上什么事。
凌云決不知自己是否死到臨頭,只想知道,獨孤城到底是如何看出,他并不想乖乖的,一輩子做個賤民。
“殿下怎么看出來的?!?p> 獨孤城笑了。
“我什么都沒看出來,只是我不信會有任何一個人不想僭越。莫說是這天下,就算是標(biāo)榜人人平等的世界,人們也以貶低別人、拔高自己為樂,這是人性?!?p> 獨孤城將水潑掉,拎著盆打算再去換些更涼的來。
凌云決忐忑,告辭欲走。
“你明天也要來?!?p> “殿下該學(xué)的都差不多了,屬下還能做什么?”
獨孤城撓了撓腦袋,不好意思地說:“教我烤兔子?!?p> 在獨孤城腦子里,打不中獵物餓死了不算丟人。
但是萬一自己天賦異稟,真的打中了獵物,最后卻因為不會烤,餓死了,才是真的丟人。
就是這一個瞬間,凌云決才相信,獨孤城那些大逆不道的話,并沒有什么深意,只是因為他想說而已。
而他自己,也有什么想要做呢?
他本是家中最乖巧的孩子,就連他去殷墟城,也不是真為了捅破什么天。
只是想讓自己看清,讓自己死心。
可是遇上了她,他心里便有了一個妄想。
這妄想如一滴墨進(jìn)了清水,你越想抓出來,越是將它攪得到處都是。
他越是想將她忘了,她的一顰一笑卻越是擠滿了整顆心。
不論這墨有多淡,就算全天下的人都看不出來,但就像一顆種子扎進(jìn)了心里,越扎越深。
逼得你不得不承認(rèn),這水再也不純凈了。
逼得他不得不承認(rèn),再也無法不愛她。
他是賤民,她是公主,他本來轉(zhuǎn)身逃離,兩人再也不會有交集,但面前的少年非要告訴他,沒有區(qū)別。
凌云決這樣想的時候,獨孤城正拎著盆,探著腦袋到處找涼水,在這人滿為患的大營里,背影落寞得像條野狗。
他笑了,原來突然想起,自己早就大膽過一次了。
有過那樣一個黃昏,十三歲的獨孤流云問凌云決,你不疼嗎。
凌云決攤開被勒出血的手掌,伸到她面前,說,疼,幫吹吹。
獨孤城呼哧呼哧地吹著自己的手。
凌云決指尖動了動,感覺到多年前拂過的溫?zé)岬娘L(fēng),不禁恍了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