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彩鏢遇劫
“劉大,”留著粗糙胡子的漢子放下茶碗,看了一眼旁邊桌上穿了一身新嫁娘的衣服,正小口小口喝水的女子,湊到被稱為劉大的爺們眼前,壓低了聲音說,“你說咱們這趟鏢是不是挺怪的,誰家嫁閨女不是婆家來人接,怎么這位左姑娘要娘家送過去?還是雇了一支鏢隊送過去?”
話雖然是壓低聲音說的,但同桌的人都聽到了,一干鏢師都湊過來,左一句右一句猜著話:“可不是,聽說這個左姑娘嫁的還是晉城崔家,崔家那是大家族,怎么會對要進門的媳婦這么怠慢,這中間會不會有問題???”
劉大顯然是領頭的,不耐煩地打斷他們,“我說你們別瞎猜行不行,總鏢頭跟這個左姑娘的爹有交情,接了這趟鏢,讓咱們把人送到崔家,咱們就干活行了,想那么多干什么,能有什么問題?”說罷看了一眾人,頗有些瞧不上眼的樣子,“你看你們一個個叨叨老婆舌的樣兒,就不能學學人家大乘,你看人家,就不瞎打聽?!?p> 天氣太熱,除了左姑娘和她的丫鬟小葉,一眾糙漢子中,就只有這個大乘還衣裝整齊。這個叫大乘的鏢師姓李,中等個子,眉毛英挺,下巴略顯秀氣,一雙眼睛炯炯有神,如果不是跟一群鏢師混在一起,單看著,頗像一個白面書生。聽劉大這么一說,大乘放下茶碗,嘿嘿一笑,不好意思道:“劉鏢頭抬舉我,我也想打聽來著,就是不知道怎么插嘴?!?p> 眾人都笑了起來,有人伸手戳了大乘腦袋一下,他也不惱,跟著笑了。
劉大有些氣結,“我說你們傻笑什么,趕緊地,喝夠了水就準備準備去。”說完又轉頭沖旁邊那桌上說,“左姑娘,歇沒歇好,歇好了咱就走吧?趕天黑得趕到下個集鎮(zhèn),還有不少路哩?!?p> 左靈趕緊站了起來,沖劉大點點頭,“劉鏢頭辛苦,咱們走吧?!?p> 劉大招呼著人準備,心里卻覺得不太踏實,上路兩天了,這個左姑娘完全沒有新嫁娘的樣子,也不高興,也不害羞,連個蓋頭也不蒙,就這么帶了個丫鬟和幾個箱籠,跟一幫糙爺們上路。要說關中左家,也算赫赫有名,怎么閨女出嫁,連個送嫁的人都沒有?
琢磨了一陣子,覺得實在蹊蹺,就悄悄招過自己的副手,二等鏢師嚴伏冬,兩人落在隊伍后面。劉大把心里的疑惑一說,嚴伏冬立刻附和:“我昨兒心里就嘀咕,確實不是個尋常事兒,婆家不接,娘家不送,這也就罷了,興許是路途遠,兩家來回不方便。可是你瞧瞧,這像是成親的樣子嗎?堂堂關中左家,給閨女的嫁妝就這么幾個箱籠?這夠干啥子的?”劉大點點頭,嚴伏冬又說:“還有啊,咱們正豐鏢局可是很少接送嫁這種活兒的,聽說這回,是左姑娘她爹,左風禪大俠親自登門,求的我們總鏢頭,總鏢頭才接的這筆單?!眲⒋笥贮c點頭,“這沒說的呀,總鏢頭跟左大俠年輕的時候就有交往,十幾年的交情了,沖著面子接他閨女送嫁的活兒也沒啥?!眹婪瑪[擺手,“事兒不在這兒,劉大,你我是老搭檔,跟著總鏢頭風里雨里幾十年了,你說,這些年,他什么時候把咱倆擺在一起用過?”
劉大心里咯噔一下,確實是,這些年他和嚴伏冬因為歲數(shù)大了,不常走鏢,除非重要的鏢派出來壓一壓陣,更沒有倆人一起走鏢的時候。這回,劉大抬頭看了看前面的隊伍,他一個一等鏢師,嚴伏冬、靳小壯和郭槐三個二等鏢師,李豐,李大乘兩個三等鏢師,趟子手八個,一行十幾人,就送兩個女子和幾個箱籠,這等安排,幾乎可以說是嚴陣以待了??磥磉@回還真可能有事,晚上得好好安排一下值夜的。劉大琢磨著,腳下催馬,趕上前面的隊伍。
大家的感覺是很對的,往前走了大約一個時辰,就看到官道上被一堆滾木攔上了,劉大一揮手,手下鏢師和趟子手立刻按照陣型散開,分開護衛(wèi)新娘馬車和嫁妝車,劉大下馬走近滾木,見一個十來歲孩子模樣的人懶洋洋地靠著。行走江湖多年,劉大知道敢攔官道的不是善茬,因此即便是個孩子也客客氣氣的,“這位兄弟,我們走鏢經(jīng)過貴方,煩請高抬貴手,放我們一馬,這點心意,兄弟拿去喝酒?!闭f著,拿出一塊碎銀子遞上。
那孩子嘴里叼了個草根,翻起眼皮看看劉大,又接過碎銀子顛一顛,裂開嘴道:“我們人多,這點不夠啊。”,一開口,眾人方知這個表面看起來像個孩子的人,說話聲音卻粗聲粗氣,實際是個中年漢子。
隨著中年漢子的話音一落,周圍呼啦啦站出來一群人,把鏢隊整個包圍起來。其中有一個穿了件白衣,涂脂抹粉的男人,一伸蘭花指,指著劉大道:“你說你這個人,我們三十多號兄弟,就這點錢,哪夠喝酒的。”
劉大不慌不忙又掏出一錠銀果子,遞了過去,“是我考慮不周?!?p> 白衣男人伸出兩根手指捻起銀果子,嘻嘻笑著:“后面車上好幾個箱籠呢,就給我們這點?”
劉大臉色變了,拱手道:“各位兄弟,我們今天這趟鏢是彩鏢,劫不得的,萬望各位兄弟高抬貴手,放我們一馬。”
白衣男人和中年漢子對視一眼,白衣男人上前幾步,翹起蘭花指戳了戳劉大的胸膛:“彩鏢?彩鏢連個喜字都不掛?你騙誰呢,再說,你們正豐鏢局什么時候接過彩鏢啊?!卑滓履腥说哪锬锴粚嵲谧屓寺犞皇娣瑒⒋蠛谥槗荛_他的手,“既然知道這是正豐鏢局的鏢,那就請放我們一馬,我們正豐鏢局從來不虧待道上的朋友,不過,若真是不給面子,我們也不是好惹的?!?p> 白衣男人捂著嘴巴笑得人鬼共憤:“哎呦呦,嚇死我了?!闭f著伸長了脖子,目光越過劉大看向后面的馬車,像有大秘密一樣壓低了聲音問劉大:“后面車上,真是彩鏢?”
劉大面色凝重地看著這個妖冶的男人,此時心里也清楚恐怕這事不能善了。鏢局眾人也知道今日難免一戰(zhàn)了,人人都屏息凝氣,握緊了手里的武器。李大乘不動聲色地跟李豐換了位置,站在了馬車旁邊。馬車里面的左靈早就聽到了外面的聲音,知道碰上了事,正在猶豫的時候,就聽窗邊有人低聲說:“左姑娘,待會兒無論外面發(fā)生什么,請一定不要出來,只要你在馬車里,我們就能保你安全?!?p> 左靈輕輕把窗簾掀開一點縫隙,見是那個文質彬彬的鏢師,他正目不轉睛地盯著前面,輕聲囑咐著。正注視著白衣男人的李大乘,見左靈掀開了窗簾,立刻不動聲色地把窗簾壓上:“左姑娘,待會兒外面可能會打起來,你不要管,也不要向外看,千萬別露面。記住,一定待在馬車里。”
別人或許不知道白衣男人的來歷,李大乘在白衣男人走到劉大面前的時候就猜出了他的身份,畢竟江湖上說話不陰不陽,打扮不男不女,又會幽蓮步法的人沒幾個。以他的江湖經(jīng)歷,這樣的人他只知道淮南五怪中的白妖娘。白妖娘貪財好色,男女通吃,在江湖上橫行多年,無惡不作,死在他手里的姑娘媳婦無數(shù),今日知道了這是彩鏢,就一定不會放過馬車里的女人。
見劉大不吱聲,白妖娘一笑,沖劉大飛了個媚眼,“若真是彩鏢,那這個鏢一定要劫了,老大,給你搞個新娘子回去呀?!?p> 一眾劫匪哈哈笑著,被稱為老大的竟然是那個孩子模樣的中年漢子,他從滾木上跳下來,一揮手,眾匪立刻叫囂著沖上來。劉大只來得及喊了一聲“保護馬車”,一名劫匪就跳到了他面前,劈刀就砍。劉大一低頭躲過了,回手抽出刀來,兩招便砍翻了這個劫匪。
十幾個鏢師對三十幾個劫匪,人數(shù)不占優(yōu)勢,不過好在鏢師都是訓練有素,劫匪卻是一哄而上。混戰(zhàn)之際,幾名劫匪倒下了,趟子手也傷了幾個。李大乘一直沒有參加混戰(zhàn),他一直守在馬車旁邊,誰靠近馬車,他就干掉誰。更何況,他一直防備著白妖娘,那個賤賤的妖冶男人和孩子模樣的中年漢子沒有參戰(zhàn),李大乘知道,那才是今天的硬手。
眼見著好幾個人都無法靠近馬車,白妖娘終于把眼皮抬了抬?!昂撸蝗簭U物?!币粋€展身直撲馬車而來。來得好,李大乘暗道,手上劍鋒一轉,迎頭便刺。白妖娘一直對自己的輕功步法十分有信心,誰想在空中剛剛轉了一圈身,劍鋒便到了眼前,慌得急忙回身,差點直接摔到馬車上,縱然一手撐住馬車頂,仍然沒控制住下墜之勢,落地的時候頗有些狼狽。
李大乘一擊得手,根本沒給白妖娘喘息的時間,急刺出三四招,白妖娘三側身閃過,間歇中頗有些詫異:“七星劍法?”
李大乘不答,手中的劍又快又急的攻上。白妖娘發(fā)現(xiàn)對手不像自己想的那般簡單,終于重視起來,五指成爪,呀呀怪叫著撲上來。李大乘手腕一轉,身形放低,變換了一個自下而上的角度,劍走上鋒,白妖娘輕蔑一笑,五指也不避開,直抓向李大乘的后背。李大乘此時姿態(tài)過低,來不及站起來,立刻縮身抬腿,一腳蹬開白妖娘的胳膊,白妖娘收勢不及,一爪將馬車的木板抓下一塊來。
白妖娘扔掉木板,輕哼一聲,沖李大乘曖昧地笑了一下,“呦,人家就喜歡你這種有腰勁兒的男人?!?p> 李大乘渾身都惡寒了一下,知道今日心存仁善怕是不行,想必要你死我活了。
白妖娘吹了吹指甲,忽然換了一個惡狠狠的表情,指著李大乘道:“你跟南宮家有什么關系?你怎么會七星劍法?”
李大乘劍一甩:“等你死的時候我告訴你。”
白妖娘仰著下巴,“哼,好大的口氣。”李大乘下定決心,也不廢話,直接提劍攻上來。此時二人都明知對手不好對付,都提了搏命的架勢。白妖娘使出了畢生絕學,只不過他的畢生絕學在李大乘眼中也不過爾爾,十幾招之后,終于有一個機會,讓李大乘得以貼近白妖娘。雖然有點惡心,但李大乘還是抓住機會右手一掌擊中白妖娘的胸椎大穴。白妖娘在那一剎那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身子飛出去的時候,還保持著說“你竟然。。?!钡目谛?。
李大乘殺了白妖娘,還未來得及看清周圍形勢,就聽見馬車里發(fā)出了女人的尖叫聲,一回頭,看到那個孩子模樣的中年漢子,正抓著左靈的胳膊要把她從馬車里拖出來,丫鬟小葉正在死命拉著。此時離馬車最近的是靳小壯,李大乘一邊撲向馬車,一邊大喊:“壯哥!”靳小壯也看到了左靈,大吼一聲,揚起手中大刀,沖中年漢子劈頭砍去。
刀風襲來,中年漢子猛一回頭,不知發(fā)了一個什么兵器,靳小壯的身影在半空中頓住了,然后直直掉了下來,頭歪在一旁,死了。剛剛趕到跟前的李大乘震驚得身形一頓,可是馬上就看到那個中年漢子已經(jīng)將左靈拖下了馬車,來不及悲傷,李大乘立刻提劍攔住了中年漢子的路。中年漢子沒有放開左靈,一只手硬接了李大乘兩招,尋個空隙,手摸向腰間,極快速地發(fā)射了一個暗器。離得近了,銀光一閃,李大乘立刻明白那是什么了,后空翻躲開的同時當機立斷,左手運力,橫空劈出一掌,無比精準地正中中年漢子拽著左靈的手。這一掌,李大乘用了兩成力,強大的沖擊力不僅迫使中年漢子放手,還將他和左靈都掀翻在地。
這一耽擱,李豐和另一個趟子手也趕了過來,將左靈護在身后。李大乘立刻劍指中年漢子,既看清了他發(fā)暗器的招式,就不可能再給他發(fā)暗器的機會。中年漢子身高不占優(yōu)勢,挨了一掌后又知李大乘絕非等閑之輩,不敢戀戰(zhàn),打了聲呼哨,劫匪們就跟著老大撤了。
鏢局的人趕跑了劫匪,馬車里的人沒事,板車上的嫁妝也沒事,可是,正豐鏢局的趟子手死了一個,傷了四個,嚴伏冬也傷了腿,而最讓大家傷心的是靳小壯的死。劉大抱著靳小壯的尸體,哭得抬不起頭。眾人圍了一圈,個個抹著淚,聲音哽咽。
“小壯兄弟,你放心去吧,以后我的老婆孩子吃什么穿什么,你的老婆孩子就吃什么穿什么。”郭槐跪在一旁扶著靳小壯的尸身,一邊哭,一邊說。
“小壯兄弟,你的爹娘,你只管放心,接到我家去住,保證不會凍著餓著他們?!眹婪鲋?,坐在一邊,哭著道。
“壯哥!走好。”
“壯哥,走好!”
一眾漢子喊著,鏢師是刀口舔血的營生,誰都有可能像靳小壯那樣躺下,所以每倒下一個兄弟,活著的,就會自然肩負起照顧他家人的責任。這是正豐鏢局多年來的規(guī)矩,也是一幫鏢師肝膽相照,以命相托的依靠。
左靈也哭著,跪在地上沖靳小壯磕了三個頭:“靳鏢頭,救命之恩無以為報,左靈此后將日夜為您誦經(jīng)祈福?!?p> 李大乘抹著淚,跟一眾鏢師一起拜了靳小壯,拜過之后,各人自覺起身收拾殘局,清點損失,準備再次上路。幾人去抬白妖娘的尸首時,一個趟子手奇怪:“這人怎么死的?怎么渾身上下一點傷都沒有?”
李大乘心里一突突,最后一掌他心急,用了寒冰掌。鏢局里沒人知道他的身份,這寒冰掌一旦被認出來,不好解釋。幸而有人替他解了圍:“管那么多干嘛,這種劫匪,連彩鏢都劫,干這種傷天害理的事兒,就該被雷劈死?!?p> 李大乘暗舒一口氣,趕緊忙活起來。嫁妝挪進了馬車里,兩名死者的尸首放在板車上。劉大看了看嚴伏冬的腿,頗有些擔心:“老伙計,你這腿,還能跟我們走嗎?”
嚴伏冬想咬咬牙,可實在是站不起來。劉大看了看受傷的人,點了點人數(shù),似乎下定決心一般,“你們幾個,跟著嚴鏢頭,回關中去吧。”
幾人面面相覷,兩個只傷了胳膊的趟子手想留下來,劉大擺擺手,“這幾個兄弟傷的重,需要人護送,你們跟著回去吧,路上也好照應一下,靳鏢頭和這位兄弟的尸身,也拜托好好帶回去。咱們出來的時間不長,我這就給家里發(fā)信,你們沿著咱們來的路走,估計很快會和接應的人碰頭。去吧,拜托兩位了?!?p> 兩個趟子手抱了抱拳,“劉大放心,我們把兄弟們安全護送回去。”
安排妥當,繼續(xù)走鏢的和回去的在路邊告了別,就頭也不回地各自上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