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晴天霹靂
鏢局的隊伍繼續(xù)向晉城行進，因之前的劫鏢之事，整個隊伍連半分喜氣都沒有了。人人臉上都有些灰白，左靈也更加沉默，就連嘰嘰喳喳的小葉，也有點不敢說話。
自從遇襲之后，劉大就安排李豐和李大乘重點保護左靈，這兩日，李豐和李大乘緊跟著那主仆兩個，都有些感慨，左靈這個姑娘真不容易，明明是新嫁娘，可是就這么帶了個丫鬟跟一群不認識的人一路遠走，路上竟然還被人劫鏢。一個姑娘家，成親的時候攤上死人這種事兒，心里得多難受。每每背對著左靈主仆，李豐總是跟李大乘暗暗長吁短嘆。李大乘嘴上雖是應付著，心里轉(zhuǎn)的心思卻多，淮南五怪當年南海一事折了四個，唯一剩下的那個白妖娘，竟然淪落到當了山匪，跟人劫道兒來了，怎么想怎么覺得不可思議。不知道那個孩子模樣的中年漢子是誰，雖然武功不咋地，但是手上那個天蠶暗器卻是罕見，甫一照面，就割了壯哥的脖子，這種暗器，想來也不是常人所有。想到此處，他又有些狐疑，這次劫鏢，真的是碰巧嗎？左姑娘這古怪的出嫁，到底怎么回事呢？
又走了兩日，隊伍平安地行進到了秦晉交界處的汾陽。按照經(jīng)驗，再有五六天，便可以到達晉城。鏢隊在客棧里安頓下來，吃完飯，劉大出去了一趟，回來的時候，臉色有些不好，直接到了二樓左靈的客房前。李大乘正站在門前，劉大見了問：“左姑娘呢？”李大乘指了指屋里，“在休息?！眲⒋髧@口氣，敲敲門，“左姑娘，在下劉大，有要事相告，能否進去說？”
丫鬟小葉來開了門，劉大進去之后不久，就聽到一聲茶杯落地的聲音，李大乘驚得立刻站直了身子，結(jié)果聽到里面?zhèn)鞒隽俗箪`嗚嗚的哭聲。李大乘剛想推門進去看看，劉大卻退了出來，李大乘忙問怎么了，劉大嘆了口氣，悄悄跟李大乘說：“家里有信來，大前天，唉，左大俠家里不知道被誰闖了進去，全家一十三口，無一，無一幸免?！?p> 李大乘瞬間瞪大了眼，半晌反應不過來，左大俠，關(guān)中名俠左風禪，被人滅門了？！劉大看了看屋里，又把李大乘拉到一邊，悄悄囑咐道：“兄弟，這兩日你和李豐仔細些，千萬別讓左姑娘出什么事，左大俠現(xiàn)在，只剩下她這一個血脈了?！蹦f劉大說的凝重，李大乘聽著心里也一片悲涼，這個可憐的姑娘。
見劉大搖了頭要走，李大乘忙拉住他：“劉鏢頭，左姑娘這次奇奇怪怪的出嫁，是不是有什么隱情呢？”劉大看了他一眼，把手抽回來，“這個你就不用管了?！?p> 至此，李大乘總算確定，左姑娘前腳出嫁，后腳家里就出了事，這絕對不是個巧合。而這趟鏢，可能也不像一開始想的那樣簡單。
屋里左靈和小葉還在嗚嗚哭著。李大乘嘆口氣，靠在一旁細細思考起來。
等李豐上樓換了李大乘的崗，李大乘下樓來的時候，大廳里已經(jīng)聚了這趟鏢的所有人，看來大家都已經(jīng)知道了這個變故，正湊在一起商量。郭槐頗有些感嘆：“左姑娘的命也實在太苦了。不過，這么一弄，咱們這個鏢還怎么送？家里發(fā)生了這種事，左姑娘還能去得了崔家嗎？”
眾人沉默，劉大嘆了口氣，說道：“我剛也上去問過左姑娘，她說出門前她爹說過，無論發(fā)生什么事，都要去崔家，不能回關(guān)中。所以她要繼續(xù)走?！?p> 這下大家更沉默了，一個趟子手有些不滿，“唉，這左姑娘，這么倔，現(xiàn)在她去了崔家，她爹娘的后事怎么辦呢？”劉大耷拉著眼皮，吐出一句：“這不是左姑娘一個人的意思，我們出發(fā)前，總鏢頭也囑咐過我，這趟鏢，無論中途發(fā)生什么事，無論付出多大代價，都要把左姑娘送進崔家?！?p> 眾人一凜，總鏢頭這番說法，之前在正豐鏢局絕無僅有。半刻之后，李大乘冷靜地開口：“劉鏢頭，既然這樣，就別瞞著大伙兒了，這趟鏢到底怎么了？為什么總鏢頭和左大俠在走鏢之前都有這種囑咐，他們難道都預料到會有問題嗎？”眾人看來都有些了然，齊齊看著劉大。劉大欠了欠身子，“各位兄弟，關(guān)于這趟鏢，總鏢頭真的就只跟我說了這么多，除了囑咐不惜一切代價保左姑娘進崔家，就是囑咐我們小心仔細些，遇事莫慌，別的我是真不知道。不過現(xiàn)在看這么個情況，我跟大家托個實底，我覺得這趟鏢再往下走下去，可能非常兇險?！?p> 看大伙不說話，劉大又招了招手，大伙湊近些，劉大道：“我本來只當送嫁進崔家會有些麻煩，左姑娘這樣嫁過去，婆家必然有些輕視?？墒悄翘旖夔S之后，我心里就不著落了，小壯也算身手好的，竟然死在了那么一個娃娃高的人手里，咱們走秦晉這條路也走了些年頭，你們可聽說過，這條路上有這么厲害的人物？”
大伙搖搖頭，李大乘沉思了一下，開口道：“那個娃娃模樣的人，是用一種天蠶絲做的暗器，害了壯哥的?！?p> 眾人都看李大乘，郭槐疑惑道：“大乘，你認識他？你怎么知道的？”
“我不認識他，不過我后來與那個人交手，他也發(fā)暗器害我，銀光閃閃的，我有了提防，才躲過的?！崩畲蟪藫u搖頭道，“不過，我認識那個妖里妖氣的白衣男人?！豹q豫了一下，李大乘還是決定撿要緊的說，“那個白衣男人，應該是淮南五怪中的白妖娘。”
眾人面面相覷，顯然沒人聽過淮南五怪和白妖娘的名字。李大乘又道：“你們可能沒有聽說過他，我以前在南方待過，江浙一帶常能聽到此人惡名，此人除了打家劫舍，還禍害死很多姑娘。那日我見他走路姿勢奇特，有些像幽蓮步法，便判斷他有可能就是那個臭名昭著的白妖娘?！?p> 郭槐沉思了一下，問道：“江浙的人，到咱們這兒干什么？”
李大乘搖搖頭，“正是這一點奇怪。”
“本來我就納悶，秦晉這條路上，怎么有人敢隨便攔官道?，F(xiàn)在看來，那就是在等我們。”劉大敲著桌子，自言自語道。
眾人都點點頭，心里默然。
李大乘因為幾年前南海一事，對淮南五怪有些印象，總覺得白妖娘雖然是專門等在那里，可也不像隨隨便便當了山匪的樣子，那股劫匪，可能來歷不一般。
正想著，劉大發(fā)了話：“咱們正豐鏢局從來沒有砸過鏢，這趟鏢雖然兇險，但是左姑娘要去，總鏢頭要保，我們就要把鏢走完?！鳖D了頓，看看眾人臉色，“但是我們都是生死兄弟，這么多人，不能都折在這趟鏢里。既然這趟鏢是我領的頭，我就在這兒做個主。老趙，明天你領著幾個趟子手兄弟先回關(guān)中吧，我寫封信你們帶著，回去給總鏢頭，他就明白了?！?p> 老趙年近四十，還是個趟子手，武藝平平，但是義氣很重，他聽此話臉噌就紅了，一拍桌子站起來，“劉大，都是兄弟，你，你，你不能這么看不起人！”其他趟子手也紛紛附和，“就是，劉鏢頭，前路兇險，你讓我們先回去，我們?nèi)暨@么做了，以后怎么可能睡得著覺？”
李大乘看看這個，看看那個，決定還是要把自己的想法說出來，“劉鏢頭，既然前路兇險，敵在暗，我在明，我們在這個時候刪減人手，會更危險?！?p> 劉大動了動嘴唇，突然有些悲愴，“我不忍心，對方一照面，我們就死了兩個兄弟，我不忍心看到再有人折在里面了。”
李大乘回身抽了一張地圖，放在桌上，斬釘截鐵道：“我們可以臨時改道?！?p> “改道？”
李大乘指了指地圖，“從汾陽到晉城，我們本來是打算走官道，大概需要走五天，但是如果我們從這里往南，進山，然后從渭城走，雖然要多花些時日，但是那些可能在路上等著我們的人，一定不會想到我們會臨時改道。就算發(fā)現(xiàn)了，也不會立刻知道我們的行蹤，等他們反應過來，我們可能已經(jīng)安全到達晉城。”
大家看了李大乘指的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郭槐有些猶豫地開口：“大乘，你說的這條路，山路多，咱們帶著兩個姑娘，一馬車的嫁妝，要怎么走？”
“我們可以跟左姑娘商量一下，嫁妝偽裝成普通貨品，托給一個可以捎貨的商隊捎到晉城，也不必透露左姑娘的身份，只找一個可以寄存貨品的貨棧收著，待我們到了晉城再去取。我們跟左姑娘扮做山民，棄馬徒步翻山去晉城?！?p> 郭槐愣了，劉大驚了，眾人全都目瞪口呆，大伙都被李大乘這個大膽的想法嚇住了。李大乘怕大家不明白，又補充道：“從汾陽往南，過汾河，這一路沒有山，我們可以騎馬，這樣速度快一些，但是進山之后，就完全靠各位腳力了，劉鏢頭，走這條路，可能您要吃點苦。”
劉大總算反應過來，立刻反對，“這可不行，我們正豐鏢局走鏢，從來都是走明鏢，走暗鏢那不跟砸了鏢一樣嗎？”其他人也都眾口一聲的反對，“不行不行，按原計劃走，也不一定出事，若是耽擱了幾天，真有什么事，就麻煩了?！薄熬褪蔷褪?，我們帶著兩個姑娘進山，太惹眼了?！?p> 李大乘沒管他人，只是看著劉大，特別希望劉大能采納自己的建議。劉大眼神倔強得很，走明鏢是正豐鏢局祖?zhèn)鞯囊?guī)矩，他是領頭的，絕不能破這個規(guī)矩。終于，李大乘低下了頭，不再堅持自己的想法。
見李大乘不說話了，大伙又冷了下來，改道不行，趟子手們又不肯走，如此，就只剩下一條路走到黑，硬著頭皮走這個鏢的選擇了。又沉默了一會兒，劉大剛想開口安排，就聽后面有人說，“改道可以，也不用進山?！?p> 眾人回頭，見是李豐，“你怎么下來了？”
“我口渴，喝口水?！闭f著，李豐倒了滿滿一碗茶水喝了，放下碗又道，“我倒覺得大乘說改道這個主意是對的，不過，不用非得進山?！?p> 眾人對著地圖看了看，從汾陽到晉城，不走官道，就只能進山了。郭槐不由得問：“不進山，走哪呢？”
“沿著汾河走啊，你們不知道，其實汾河邊一直都是有路的，只是路有點窄，過不了馬車。不過我們可以不用馬車，左姑娘的嫁妝就那幾個箱籠，找?guī)讉€騾子馱一馱，左姑娘跟咱們一樣騎馬，就可以了。說不定，比走官道還快呢?！?p> 大伙又愣了，汾河邊有路？都是走秦晉道走了好幾年的鏢師，怎么都不知道汾河邊有路？李豐見大家不信，撲哧一聲笑道：“你們不信我是吧？你們忘了我是哪兒的人了？”
大伙恍然大悟，李豐是雙河人，雙河是個小城，在涇河東邊，汾河北邊，他知道汾河邊上有路，再正常不過了。劉大越想越覺得這個主意靠譜，人和貨不用分開，也不用委托第三家送貨，正常打著正豐鏢局的旗號，只是改了道，也不算走暗鏢。他拍了拍李豐的肩膀：“好小子，真想不到你的鬼主意還挺多。”
“左姑娘會騎馬嗎？”李大乘突然想到這個問題。
“會吧？”李豐不是很確定的應了聲，“她是關(guān)中名俠左風禪的女兒，怎么可能不會騎馬呢？”
“她是關(guān)中名俠左風禪的女兒，可是她不會武功。”李大乘淡淡地提醒。
“嗯？你怎么知道她不會武功？”
“閑聊時我問過她，她自己說的?！闭f罷李大乘的眼睛瞇了一下，關(guān)中名俠左風禪的女兒，竟然不會武功，當初問時只是隨便一說，如今想起來，這實在是一件非常奇怪的事。
李豐撓了撓頭，“我上去問問她?！闭f著便跑了上去，不多時下來，面露喜色，“她說她會騎馬?！?p> 劉大長吁了一口氣，“那就這么定了，大伙兒今晚好好休息，明天咱們改道往南。”
眾人散了，往樓上走的時候，李大乘心里還在想，會騎馬，卻不會武功？
第二日，隊伍出了汾陽，一路往南，不一日便到了李豐的老家雙河。在雙河，劉大雇了幾只騾子，把嫁妝扮成普通箱子，又挑了兩匹馬，讓左靈和小葉試試，一切準備停當，才到晚飯時候。李豐要回家里看看，劉大自然同意了，還囑咐他明日早點回來，不要耽誤了上路。
吃了飯，大伙都早早睡了，只有李大乘還忠心耿耿地站在左靈房門前。小葉出來打水，見了李大乘，不由得奇怪，“大乘哥你怎么還在這兒？”
李大乘也覺得她問的奇怪，“劉鏢頭吩咐過，我得保護你們?！?p> 小葉笑道：“咱們不是臨時改了計劃嗎？那些賊人怎么會知道，所以你放心吧，這兩天是不會有人來的。你看，李豐哥都回家了，就說明我們很安全啊。”
李大乘眼珠轉(zhuǎn)了一下，“你怎么知道李豐回家了？”
“他下午跟我說的，他晚上回家一趟，他不說我還不知道，原來他就是這雙河人啊，幸虧有他，不然我們就沒法改道了，那多危險啊?！闭f完，小葉就蹦蹦跳跳地打水去了。
李大乘重新靠回墻上想心事，突然聽到了小葉的尖叫聲：“快來人吶——”
房門一下被打開，左靈一頭沖了出來，驚慌失措地拉著李大乘，“是小葉，小葉怎么了？”
李大乘看著左靈紅腫的雙眼，突然覺得，小葉雖然是個丫鬟，但是對左靈來說，大概是她現(xiàn)在唯一的親人了，“左姑娘，先別急，咱們一起去看看，不過你一定不能離開我的視線?！?p> 左靈點點頭，李大乘跟著她下了樓。
后院水井旁，已經(jīng)聚了一群人，大概客棧里所有的房客都被喊了出來。左靈一眼看見了小葉，急忙擠進人群拉住她，“小葉你怎么了？發(fā)生什么事了？”
小葉渾身上下都在抖，嘴皮子哆嗦著，幾乎說不出話來：“是，是李豐哥，李豐哥?！?p> 李大乘一看，驚得幾乎跳起來。趴在井臺邊上渾身是血的，正是李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