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興慶的莊園,在這東街之中,算是大的。
亭臺水榭,畫坊雕樓,應(yīng)有盡有,宛如人間仙境。
但是這“仙境”當(dāng)中,被客人所填滿,增添了些許紅塵氣息。
在南晉中,過了七十大壽,就算是老壽星了,哪怕是朝中一品大員見到了,也得恭恭敬敬地道一聲“老壽星”,劉興慶的父親,站在院中,不斷的有各路權(quán)貴過來和他問好,他很享受這種感受。
“晚輩謝鯉,見過壽星!”謝鯉走到老人身邊,行了一個晚輩禮,身邊的謝菁華,也甜甜地道了一聲,“小女謝菁華,恭祝爺爺壽比南山?!?p> “宰相不必如此客氣。”老人拉著謝鯉的手臂,好似親昵,但是很顯然,他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菁華真是出落的亭亭玉立啦?!崩先税櫰鹈佳?,看著謝菁華,“今年多大啦?”
謝菁華不喜歡總是被當(dāng)做小孩子看待,謝鯉代替她回答道,“小女今年二十差二?!?p> “十八?十八好啊,正是年輕大好時光,不知菁華心中可有良配?”老人暴露出他的真實目的,笑瞇瞇的臉在謝菁華看來,和擇人而噬的野獸沒什么區(qū)別。
她是知道這老頭兒的孫子,劉興慶的大兒子是怎么個德行,從小就不學(xué)無術(shù),游手好閑,仗著他父親在這臨安之中霸道無阻,聽到他的名號,旁人都要退避三舍。
“回爺爺話,菁華心中,尚無良木可棲?!?p> “哦?”老人似乎等的就是她這句話,“說起來,我那調(diào)皮的孫子,也還未婚娶呢,宰相大人,你看,咱們也算是門當(dāng)戶對,不如就……”
謝鯉也是知道他孫子是何種人物的,讓謝菁華嫁入他們家,無異于羊入虎口。
“壽星說笑了,小女自幼也是行事乖張,哪里配的上令孫,況且在下一向沒有插手子女婚配的習(xí)慣,縱使訂了這門親,她也不會答應(yīng)。話說回來,小女還未曾和令孫見過面,如此倉促的定下,也不合情理吧?!?p> 老人早已料到謝鯉會這么說,哈哈一笑,“哎呀,宰相這是說的哪里話,我看菁華這孩子美若天仙,我那孫兒能娶這樣一位姑娘,那是我劉家之福啊。”
“老人家,這樣,不太妥當(dāng)吧,他們都早已不是小孩子,婚嫁乃人生大事,怎可就這樣定下?”謝鯉盡力推辭。
老人有點不高興,平日里他在劉家都是說一不二,如今被別人三番五次拂逆,情面上掛不住。
“宰相大人,我看不如這樣,讓我家孫兒先和菁華她見見面,他們是同齡人,我那孫兒長的也算英俊,他們倆獨處一段時間,培養(yǎng)培養(yǎng)感情再談吧?!?p> 老人話已至此,謝鯉也不好再推脫,只得用眼神給謝菁華致歉。
“算是,最好的結(jié)局吧?!彼钸吨?,展顏一笑,“爺爺?shù)脑?,菁華哪里敢不聽從,我對那劉公子,也算仰慕已久呢。”
“好啊,好啊,宰相大人,你這閨女,可真是乖巧懂事啊。”老人捋著胡子,臉上的老人斑擠在一起,像只褪了毛的老母雞,“來人啊,把公子傳喚上來,準(zhǔn)備一間雅間?!?p> “碰—咚”外面重物落地的聲音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老人不滿地移過視線,看到一個黑臉小子,臉上掛著惶恐。
“你是什么人?”老人喝道,七十之年,聲音還是如此中氣十足。
“回壽星話,小的是負(fù)責(zé)運送蒲掌柜送給劉大人禮物的下人,方才手滑,箱子落了地,驚擾了壽星,是小的的不是,是小的的不是!”黑臉小子跪在地上,抽著自己的耳光,眼中帶著害怕,和其它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
真的是手滑了么?
也許是吧,當(dāng)他聽說老人要給謝菁華牽紅線的時候,他確實有那么一陣無力。
再堅固的墻壁,有了裂隙,風(fēng)也是能透過去的。
謝莫袂看著那個神情卑微的黑臉少年,心中泛起一陣漣漪,悄悄轉(zhuǎn)過頭,捧起小臉。
看山是他,看水,還是他。
“行了行了,起來吧?!崩先私裉斓男那榭偟恼f還算不錯,沒有太過追究司朔,但是主要原因,還是那一箱子珠寶沒有什么大礙,他從不介意在一些小處上展現(xiàn)“大人”的風(fēng)度。
司朔低聲謝過,抱起箱子小跑過去。
“嗨,這些下人,做事笨手笨腳,活該一輩子當(dāng)下人。”老人轉(zhuǎn)過頭,重新拾起剛剛被打斷的話題,“那我們這些長輩,就不插手小輩們的聊天了,宰相大人,里面請?!?p> “請!”
……
“就放那兒,再往里面挪點兒,嘿,敢和我頂嘴?叫你這么做就這么做!”劉府的下人似乎比其他人都高人一等,管家是這樣,管倉庫的仆役也是這樣。
劉府的倉庫很大,外邊看不出有什么異狀,可是一旦進(jìn)到里面,那些堆積成山的金銀珠寶,實在讓人目不暇接。
站在倉庫門口的兩名雜役,死死盯著進(jìn)進(jìn)出出搬運珠寶的苦力,生怕出一點兒岔子,在這個地方,每個人內(nèi)心的貪欲都會被無限放大。他們也不例外,但是一旦將貪欲付諸行動,等待他們的,只有承受不起的后果。
司朔輕輕將懷中的箱子放下,擱在一個不起眼的小角落,旁邊的箱子似乎被打開過,從縫隙中露出的金光有些刺眼。
“哼?!?p> 司朔從倉庫中退出,外邊,蒲鴻福已經(jīng)派人來接應(yīng)他們出府。
“你,你,還有你,過來!”來接應(yīng)的是個膀大腰圓的漢子,臉上橫肉縱生,捏著把金背大砍刀,很有威懾力。
司朔的身影并不算起眼,那漢子第一眼并未注意到他。司朔謹(jǐn)慎地往旁邊挪了挪,不想?yún)s踩到一根枯枝。
“你!”漢子陡然轉(zhuǎn)過頭,看著司朔低垂的頭,“你小子,還傻愣著站那兒干嘛,還不過來?”眾目睽睽之下,司朔不方便直接溜之大吉,只得慢慢走到那漢子身邊。
“咦?你是誰?蒲掌柜的仆役當(dāng)中,我怎么從未見過你?”
“把頭抬起來!”
“大哥,我…我是來頂替趙叔的,趙叔昨晚扭了腿。”司朔還是那番說辭。
“你是老趙的什么人?”
“我…我是趙叔的侄子。”自從上次在王添那里假冒身份吃癟后,他現(xiàn)在格外謹(jǐn)慎,冒充之前,將祖祖輩輩全部問清,以免露出馬腳。
“侄子?你敢騙我?拿下他!”
“不會吧!”司朔心中大駭,難道那姓趙的還敢騙我?可是昨日司朔威脅他時,那種戰(zhàn)戰(zhàn)兢兢不像是裝出來的。
“呵呵呵,是不是很驚訝?”漢子一臉得意,“老趙的侄子,昨夜可是跟我喝了半晚上的酒,他長啥樣,你以為我不清楚?把臉抹黑了就以為能瞞天過海?”
“還有這茬兒?!”司朔來不及再震驚了,因為劉府的侍衛(wèi)已經(jīng)圍了過來。
短刀寒光閃過,漢子的肩膀多了兩個血洞,手中大砍刀落地,“哎喲,我的胳膊!”漢子雙手按著傷口倒在地上哀嚎,司朔并未取他性命。
“上!”眾侍衛(wèi)見狀,一窩蜂地圍了上來,其余仆役四散逃開,“快通知大人,有刺客!”那跪在地上的漢子沖著那些仆役大喊,瞅見司朔冷冷地盯了他一眼,立馬閉上眼睛裝死。
縱使那些侍衛(wèi)在兵器和人數(shù)上占壓倒性的優(yōu)勢,但是無奈武功平平,司朔不費吹灰之力就將他們解決,每位侍衛(wèi),胳膊和腿上都掛了彩,又被司朔用刀柄挨個敲暈,并無性命之憂,僅僅只做限制行動之用。
但是司朔目光依舊凝重,那些四散逃開的仆役,恐怕已經(jīng)將自己的行動全部暴露,劉興慶已經(jīng)有了防備,接下來自己的行動,恐怕要更加困難。
眼前的危機還沒有解決。兵戎聲已經(jīng)離的很近,按照劉興慶的官銜,他是有資格養(yǎng)一只百人規(guī)格的私兵,這些私兵和那些僅做看家護(hù)院用的侍衛(wèi),可不是一個級別。雖然司朔并不將他們放在眼里,但是要解決也是要費很大功夫,有這個時間,劉興慶完全可以通報官府,或者派更多高手前來緝拿,那樣的話,自己就成了甕中之鱉了。
三十六計,走為上策。
但是逃之前,他也沒忘做一件事,司朔抬起腳,狠狠踢向那還在地上裝死的漢子,“嘶—大俠饒命,大俠饒命!”漢子吃痛,裝不下去了。
“等會兒,那些人追過來,你可知道要說什么了么?”
“小人什么都沒看見,什么都沒看見!”漢子磕頭如搗蒜,額頭上嗑出鮮血。
“要是說了什么不該說的話,我就是拼著死,也要帶著你!”司朔放完話,手起刀落,漢子左手手掌的五根指頭只剩三根。
“啊啊啊??!”俗話說,十指連心,兩根手指被司朔斬落,漢子痛的話都說不出口,蜷縮著在地上打滾。
司朔沒再理他,匆忙離開,聲音,很近了!
……
私兵的首領(lǐng),是個一只眼帶著眼罩,長著鷹鉤鼻的瘦削男子,他的身后整整齊齊地站著十來名身著南晉軍裝的私兵,
男子第一眼看見的,就是還在地上哀嚎的漢子,微微彎腰,一把拎起,“刺客呢?”聲音也如老鷹一般尖銳刺耳。
“大…大人,我不知道!”漢子說話磕磕巴巴,似乎是被劇烈的疼痛所影響。
男子皺眉,看到漢子缺了兩根指頭的左手,露出殘忍的笑,“你這手缺了兩根指頭,真是難看,我?guī)湍阈抟恍薨??!?p> “不,大人,不要!”漢子聽了他的話,意識到他要做些什么,嘶聲力竭的求饒。但是求饒聲在男子耳中,就是最美妙的樂曲。身后有人遞來一把長劍,又出現(xiàn)兩個人將那漢子摁住,“修一修,多好看!”
漢子凄厲的喊叫傳到司朔的耳中,他皺了皺眉,“這些人,對自己人也這么狠?”他心中暗暗感嘆,但腳步?jīng)]有絲毫停頓,來到一方池塘前。
從池塘里舀了一捧清水,在臉上用力地搓揉著,順著臉頰,留下黑漆漆的痕跡。司朔把畫在臉上的妝容全部洗干凈了。
之所以沒有采用易容術(shù),最主要的原因是,在光天化日之下,太容易被拆穿,上次能成功欺騙畢節(jié)孤兒,還是托了黑夜的福。
他用作偽裝的面容恐怕已經(jīng)傳到那些追兵耳中,索性撕去偽裝,也許還能蒙混過去,下面要做的,就是將這身明顯的仆役裝束給換去。
“謝姑娘,這里風(fēng)景可好?”一個帶著諂媚的年輕男聲傳到他耳中,司朔壓低身子,隱沒在池塘邊的雜草中。
謝菁華站在池塘邊上,身邊跟著一個體型肥碩,滿臉油漬的男子,偏偏做書生打扮,看起來頗為怪異。此人正是劉興慶的長子,劉經(jīng)武。
“劉公子,請你自重些?!敝x菁華躲過他像搭在自己肩上的大手,往旁邊挪了一步,和他保持一尺距離。
劉經(jīng)武眼見謝菁華這幅模樣,有些不快,他劉公子看上的女人,還有敢不從的?哪怕這小娘皮的爹是當(dāng)朝宰相!劉公子自幼養(yǎng)尊處優(yōu),天不怕地不怕,宰相什么的,全被他拋在腦后。
兩人本來在劉家安排的一間雅間中座談,可是這劉公子的手總是不老實,那房中又閉的慌,她有些害怕,便想找個借口溜出去,誰知這劉公子像只跟屁蟲,緊跟著她不放,一來二去,走到這么個荒僻去處,謝菁華心中,隱隱有些擔(dān)心。
這劉公子不是什么善人,逼良為娼的事跡她也聽說過不少,現(xiàn)在自己父親的威名還能震住他片刻,可萬一他發(fā)起橫來……
謝菁華腦海里,莫名浮現(xiàn)出那個站在她身前,為她擋下暗箭的那個身影。
她搖了搖頭,將那個身影驅(qū)逐出腦海,身邊的劉公子又挪進(jìn)一步,兩人之間,不過絲毫距離。
“謝姑娘,你看,你是宰相之女,我爹也是一品大官兒,你看咱倆的事,就這么成了唄?!闭f著,就要對她上下其手!
謝菁華聽了他如此露骨的話,又羞又怒,見他大手襲來,又往旁退了兩步——再退,就是池塘了。
眼見謝菁華走投無路,劉經(jīng)武放肆的笑了起來,“謝姑娘,你躲什么呢,讓我來,好好疼愛疼愛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