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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柳傳

第003章 初來乍到

折柳傳 小犬獵狐 2999 2019-02-16 14:34:18

  當(dāng)日后晌,京師,廊房四條,李記成衣鋪。

  尚文詔吩咐衣店伙計:

  “給舍弟、舍妹做大些無妨,倒是另外兩套冬衣,按量下的尺寸裁出就是?!?p>  伙計哈腰:“哎,是,悉從客官的意思。”

  那伙計挽起袖子,以炭尖作筆,在小臂上不斷涂畫記錄。

  尚文詔眼珠一轉(zhuǎn),見尚文姝立在楎椸(衣架)跟前,對著掛在木橛桿子上各色紋路華美的綾羅綢緞發(fā)呆,于是補(bǔ)充道:

  “小哥,為舍妹做完襦裙和褙子,若余下料子,可以再打個補(bǔ)棉的蓮蓬?!?p>  “舍弟除了直身長褂豎褐,再加做一雙手套?!?p>  尚文詔吩咐完,問起十余件薄厚衣物的價格。

  那衣店伙計比劃比劃手指,示意尚文詔統(tǒng)共九錢二分。

  尚文詔向伙計要來一口鋼鉗,從銀錠上裁下一塊,攤開手掂量掂量,再扔上秤一量,將一兩二錢左右的碎銀推進(jìn)伙計手里。

  伙計正要取秤再量,尚文詔湊近伙計,指指擺放在柜面上的兩件成衣,低聲耳語道:

  “這是一兩三分,小哥收好?!?p>  “客官,您給多了,九錢足......”

  “不多,不多?!?p>  尚文詔眉毛一挑,別有深意地道:

  “我看貴店的柜面上,恰有兩套現(xiàn)成衣物,敢問小哥,這兩套是哪位貴客預(yù)先訂下的?。俊?p>  那伙計會了意,鬼鬼祟祟的探頭張望一陣,見主事與賬房都不在店中,于是從剛剛接過的銀錢里,扒拉出來約莫三錢,倒進(jìn)了沒有挽起的那只袖中。

  收好銀錢,伙計壞笑著拱手道:

  “客官的意思,小的自然省得,省得,這兩套現(xiàn)衣,裁出來有些時日了,一直無人來領(lǐng),客官若是瞧上了,小的斗膽替掌柜做一回這主,先緊著客官您?!?p>  ......

  文卿、文姝歡歡喜喜包起新衣,尚文詔與店家約定好取衣的時間,一行人便離開衣店,踏進(jìn)人煙稠密的大柵欄集市。

  “走過路過的各位,剛出鍋的熱乎抄手、蝦餃,入座嘗嘗咯!”

  “黃豆汁兒來,美又鮮!一碗一文!”

  “可口的大糖敦兒,冰糖蘸果子,爽口哩!”

  坊市的街巷上喧囂熙攘,往來行人肩摩轂擊,一派熱鬧繁,正所謂:蠻夷閩貊之珍奇,三代八朝之古董,五等四民之服用物,皆云集其間。坊市道旁,廊房密布,鋪面玲瓏,各路商販、貨郎們兜售著五花八門的貨品,山南海北口音的叫賣聲此起彼伏、不絕于耳。

  四人漫游坊間,不時被兩旁景物吸引,沿街門市與地攤上各類叫不上名字的新奇玩意琳瑯滿目,道旁寬敞些的空地上,每隔半里左右就有人群扎堆叫好,賣解的江湖能人耍著諸如高蹺、吞劍、掌劈青磚、胸口碎石之類絕活,引得四人兩步一顧盼,十步一駐足。

  走著走著,尚文詔驀的發(fā)覺文姝、文卿兄妹倆不知所蹤,他停下張望一陣,發(fā)現(xiàn)文卿、文姝杵在了某家食攤的幌子下面,叫那漂浮在熱鍋紅油里的肉丸勾住了魂,端的邁不開腿了。

  尚六郎忙不迭穿過往來行人,艱難的擠回到食攤跟前,他也有些餓了。

  “蔥花酥油餅,三位可要嘗嘗?”

  攤主系著粗麻圍腰,近前來招呼幾人。

  “大嫂,四位?!?p>  郁牧川也折回到了食攤。

  郁牧川道:“有勞給我們一人燙一張熱乎的,夾上瘦肉?!?p>  “四位客官看座。”

  “大嫂,你那酥皮肉丸甚美,給我們每人來一碗蛋花丸子湯吧,就餅吃?!?p>  “蛋花丸子湯四碗,哥兒稍候。”

  不多時,攤主將四張餅子、四碗湯一并端上桌來,留下一句“各位慢用”,返身回去招呼剛剛就坐的幾位食客了。

  文卿文姝二人嘴角流涎,對著香噴噴的肉丸和油餅搓手頓足,只待郁牧川和尚文詔一動筷子,兄妹倆緊跟著埋低腦袋,大快朵頤起來。

  尚文卿的右手掛了彩,眼下只能用左手抓筷子,他一時使不慣左手,夾了四五回,如何也不能將酥油餅夾穩(wěn)當(dāng),急切之下,尚文卿丟開筷子,赤手抓住了肉餅往嘴里送。

  郁牧川笑道:“文卿,慢點(diǎn)兒,別把舌頭當(dāng)成豬肉咬下來。”

  郁牧川夾了幾筷子腌蘿卜絲,用餅子將腌菜絲卷住,一口吞掉大半。

  尚文詔坐在郁牧川對面,他把肉餅掰成小塊,泡進(jìn)熱氣騰騰的湯碗,悠哉悠哉的轉(zhuǎn)動筷子,將碗中的蛋花攪了個稀碎均勻,這才端起碗來慢慢品嘗。

  “大哥真好,跟著大哥吃好的喝好的,太享福了?!?p>  尚文姝抹抹嘴邊的油,心滿意足。

  幾人認(rèn)識以來,笑容第一次完整出現(xiàn)在她瘦弱的臉蛋上,她道:“恩人......二位哥哥,我吃好了?!闭f完便把沒吃完的肉餅一分為二,分給郁牧川和尚文詔。

  “二哥。”

  文姝見文卿的湯碗見底,又將自己的蛋湯推給文卿,二狗也不跟自家妹妹客氣,頭一仰,半碗蛋湯登時又進(jìn)了文卿肚里。

  半炷香的功夫,四人似風(fēng)卷殘云一般將食物一掃而光。

  尚文詔問攤主:“大嫂,這頓是該幾錢?”

  攤主笑答:“這位哥兒,統(tǒng)共二十文?!?p>  尚文詔有些詫異:“京城里吃一頓,竟比天津衛(wèi)還更實惠些?!?p>  攤主道:“哥兒,城里像奴家這樣的,靠烹調(diào)手藝討生活的人家實在太多,大伙市利都薄,誰都不敢亂漲價錢,不然做不下去的。”

  郁牧川問:“大嫂,市利這么薄,不虧本嗎?”

  攤主內(nèi)忖這幾人真沒見識,嘴上答道:“綠菜和禽畜都是自家種、自家養(yǎng)的,多費(fèi)些辛苦罷了,只要不從運(yùn)河邊買現(xiàn)成的,總是不虧本?!?p>  尚文詔頷首:“有理,運(yùn)河雖便利,可茶糧鹽鐵只消往船上一擱,跨過省界,再過幾道鈔關(guān),便是觀音土也要搖身變作玉如意?!?p>  鄰座,一腳夫模樣的食客搭話道:

  “聽口音,幾位是南邊來的?”

  尚文詔忙著點(diǎn)銅錢,沒空搭理這人,郁牧川點(diǎn)頭稱是。

  腳夫追問:“幾位住哪里?”

  郁牧川答道:“我等今日剛進(jìn)城來,還沒尋到住處?!?p>  “沒住處?”

  “我?guī)兹送笠诰熼L住,正愁這事呢!城中大小客棧開價可貴,住城外宛、興二縣的客棧倒是實惠些?!?p>  腳夫回他:“若是長住,去客店是不值當(dāng)?shù)?,遠(yuǎn)不如典租合算。幾位不如去找找專辦此類營生的牙郎,向他們打聽打聽?!?p>  “多謝指點(diǎn)!”

  鋪墊了半天,腳夫這才直入正題:

  “這位公子,某恰好認(rèn)識一位牙郎,不然您幾位隨我去見一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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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京師衙門如林,官紳無數(shù),宗藩勛戚不可勝計,富商豪門多如牛毛。

  因此,京城東、西、北三面,尤其皇城腳下,寸土寸金,非紳衿豪門難以企及。

  眼下,郁牧川、尚文詔一行人生地不熟,兩人合計一陣,不愿為這事去驚擾師叔,郁牧川向尚文詔要了十幾文銅錢賞給那腳夫,請那腳夫領(lǐng)他們?nèi)フ蚁嗍斓姆课葜薪?,了解了解行情?p>  約莫半刻后,一行人被腳夫領(lǐng)到了城東某個牌樓底下,與一房牙碰頭。

  不一會兒那腳夫道:“哎喲,黃哥,您來了?!?p>  與四人碰頭牙人生得一副賊眉鼠眼,嘴唇薄來鼻子尖,頭戴一頂六瓣帽,穿件杏黃色長衫,蓄著八字淺胡,旁人只看一眼便能得出:這位老兄是專業(yè)人士。

  腳夫與房牙耳語一陣,房牙微微一點(diǎn)頭,隨后揮手哄走了腳夫。

  黃先生迎上前來,拱手笑道:

  “幸會,幸會,諸位,鄙人黃全財?!?p>  “幸會,郁牧川(尚文詔)?!?p>  文姝現(xiàn)學(xué)現(xiàn)賣,學(xué)著路邊那些廚娘、賣婆的樣子,難為情地福了一福。

  黃全財伸手捋捋短須,打量四人一陣,忽而搖頭晃腦道:

  “諸位,黃某在京師討生活,沒個十年也有八載,不說別的,街面上不論是班房快手,還是游俠青皮,方方面面咱都有些交情。諸如租地買宅子這類營生,幾位找上黃某,算是找對路子了,黃某必能為大伙安排妥帖?!?p>  “不知幾位是要買,還是要租?”

  尚文詔一拱手:“購置最佳,租典實不便給?!?p>  黃全財掐指問道:“幾位需要什么樣的院落?面闊幾間?院深幾進(jìn)?正廂耳房各幾?”

  尚文詔惜字如金:“一進(jìn)二三間房足矣?!?p>  “嗯......”

  “方位?”

  “外城即可。”

  尚文詔與老黃你一問我一答,幾個來回,黃全財心底有了成算。

  黃全財心算一陣,當(dāng)下列出了一籮筐滿足眾人條件的宅院,并稱可以領(lǐng)著眾人前去看房。

  郁牧川和尚文詔當(dāng)即稱善,隨那黃房牙去了就近幾處觀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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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約兩個時辰后,日頭西漸。

  經(jīng)過一番走動和討價還價,郁牧川和尚文詔選定一間位于燕京城東南崇北坊的舊院,小院一進(jìn)三合,落在大興地面,黃全財給出的價格為三十七兩四錢九分。

  黃全財推開院門,為眾人介紹道:

  “諸位請看,此處原是住了一戶做絲貿(mào)生意的徽籍客商,這家人走前將小院托付給黃某代為轉(zhuǎn)手,臨走時他們將合用的器物一并留下了,都是已經(jīng)拾掇干凈的,幾位若不嫌棄,就不需要再另外破費(fèi)去買新的了。”

  “確是方便。”

  郁牧川點(diǎn)頭贊同。

  老黃繼續(xù)介紹道:

  “水井的方位有點(diǎn)兒偏了,靠西,上一戶便是將這西廂房劃開來,中見堵了張松木板,一邊改來作廚房用,另一邊給下人住?!?p>  黃全財清清嗓子:

  “實不相瞞,黃某恰巧住在鄰街,就在約莫五十步外,幾位若定下了此處,日后便是黃某的鄰居了?!?p>  老黃笑瞇瞇的等待幾人做決定。

  “文卿,文姝,這院合你們心意嗎?”尚文詔問了一句。

  尚文卿今日嘗過了久違的葷腥,精神恢復(fù)不少,他抱著傷手道:“大哥說什么就是什么,大哥去哪里俺們就去哪里,大哥不必問俺們。”

  尚文姝也表示自己沒有意見。

  “四哥呢?”

  “我看不錯,物什挺齊全,方便得緊。六郎還猶豫什么?不如就這里吧!咱早一日安家,便早一日安心。”

  郁牧川搶出一步,沒給自家?guī)煹芰魝€講講斤頭討價還價的機(jī)會,抱起拳頭道:

  “有勞黃兄,大半天奔前忙后,這事就這么定了。我兄妹四人一路風(fēng)塵仆仆而來,沒什么準(zhǔn)備,恕不能今日擺酒相謝。”

  他這話一說,算是拍了板。

  當(dāng)晚,郁牧川、尚文詔四人就近找了家客棧暫寄。

  一夜無話。

  翌日上午,隅中過半。

  黃全財請了本坊本鋪的鋪頭(甲長)王得地、大興縣主簿家的某位管事,以及一票街坊四鄰來到小院。

  在眾人見證下,郁牧川與老黃簽名畫押,結(jié)清房款。

  老黃代表原住戶,與郁牧川各自按了手印,尚文詔將一張能兌四十兩銀子的寶鈔票付給黃全財,老黃一撥算盤,留下了自己的辛苦費(fèi),當(dāng)場給尚文詔找回了一兩伍錢碎銀。

  付清銀子,尚文詔取出提前備好的幾串銅錢,作為喜錢分發(fā)給在場見證的眾人,又體另給主簿老爺家的管事塞了二兩有余。

  隨后,尚文詔密語主簿家的管事,道:煩請管事老爺多多關(guān)照——日后朝廷若派員下來補(bǔ)闕查漏清查戶籍,請縣尹老爺將尚文卿、尚文姝兄妹二人的名字補(bǔ)錄進(jìn)黃冊。

  那管事收了銀子,心情不錯,連稱這乃小事一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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