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被前來追逃的憲兵們抓住,肯定會被押回塔嘉維城絞死。
對于兩位逃亡者來說,最危險的地方反倒顯得安全。
達利拉著簡寧徑直闖入戰(zhàn)場,只希望身后的追兵們知難而退。
他此時還不知道身后的追逃隊伍早已放棄任務開始返程,只是拼了命地奔逃。
達利驚訝于自己的身體竟有如此耐力,但現在的情況也顧不得深究其中的緣由。
他背起已經筋疲力竭的簡寧向著高地跑去,那里有一處農舍,兩人抵達后攀登木梯爬到了農舍的茅草屋頂上。
他們趴在屋頂上,用其上的茅草遮蓋住自己的身體,達利安撫著氣喘吁吁、驚魂未定的簡寧,戰(zhàn)場邊緣處的尸體把她嚇得不輕。
這個農舍位于戰(zhàn)場側翼位置的一處高丘上,兩人藏在這里可以清楚地看到附近的景象。
達利的視線越過高丘下茂密的樹叢,遠處廣袤的原野便是戰(zhàn)場的中心地帶。
這是一場頗具規(guī)模的戰(zhàn)役,雙方都投入了不少兵力,他們在屋頂上正好看到交火雙方的側翼,左面是瓦爾斯塔公國右面是貴族同盟。
雙方的主力是線列步兵,這些排列成整齊隊形作戰(zhàn)的步兵是一支軍隊的核心,線列步兵們以連為單位分散開來,無數個連隊組成長長的列兵陣線。
手持長矛的軍官們踏著堅定的步伐走在最前方,這些勇敢無畏的紳士都是貴族出身,負擔起指揮最前線的重任。
軍樂隊緊隨其后,他們身材矮小,大多還是些尚未成年的孩子,他們演奏的軍號和鼓點節(jié)奏感極強,不同的樂曲和調子用來傳遞不同的命令,除此之外,這些軍樂對于鼓舞士氣也起到關鍵作用。
和達利在新兵營中學到的一模一樣,無論是貴族同盟還是瓦爾斯塔公國,雙方的編制都差不多,全歐拉西斯大陸的勢力都是按照已經發(fā)展成熟的理論來編制部隊。
每個步兵橫隊就是一個排兵力,每個排約由三十名列兵,三名士官,以及一名中尉組成。每個連隊共有三個排,由一名上尉率領,連隊戰(zhàn)斗編制總人數約有百余人。
這些線列步兵在行軍時用手掌托住燧發(fā)步槍的槍托,槍身自然倚靠在肩上,用于肉搏的刺刀套在槍口處,有些精銳的列兵還裝備有軍刀或匕首。
燧發(fā)槍的有效射程約有兩百公尺,但這些步兵隊列大多選擇在一百公尺甚至五十公尺的距離才會開火,因為距離越近殺傷效果也越好。
在這個火力致勝的年代,火力密度和士氣決定了一切。
一輪抵近后的齊射會對密集的步兵隊列造成慘重傷亡,身邊倒下的死者和傷者的哭嚎都會給士兵們造成壓力。
有些士氣低落的民兵部隊僅僅遭受一輪射擊就被嚇得四散奔逃。
達利注意到戰(zhàn)場左側的公國線列步兵穿戴整齊,他們身著統一的黑色列兵軍裝制服,隊列陣線整齊穩(wěn)固。
右側一方的軍裝顏色看起來讓人眼花繚亂,貴族同盟是由四個伯爵領結盟而成的政體,這些伯爵的軍隊混編在一起,如何統一指揮將會成為大問題,因此他們的步兵隊列也稍顯散亂。
雙方加農炮發(fā)射出的炮彈將土地犁出一道道冒著熱氣的溝壑。
炮彈大多都偏離了目標,可一旦命中就會造成大面積的慘重傷亡。
這些攜帶巨大動能的鐵球從炮口呼嘯而出,在步兵的隊列中無情地收割著生命,四肢會被輕松打斷,若是身體或頭部被擊中就絕無生還的機會。
達利所在的農舍位于戰(zhàn)場的邊緣,還好沒有炮彈飛到這里,邊緣地帶的小沖突都已經結束,眼前他所看到的是雙方主力正在進行決戰(zhàn)。
眼看雙方的步兵陣線越來越近,已經達到了燧發(fā)槍的最遠射程,貴族同盟的軍官們喊道:“停!舉槍,瞄準!”
最前排的線列步兵們舉起燧發(fā)槍,第一發(fā)彈丸已經提前裝填完畢,他們將保險打開,等待命令。
“開火!”
數百支燧發(fā)步槍齊射造成的煙霧籠罩了整條陣線,密集的槍聲過后,公國的步兵陣線中有許多士兵中槍倒下,后排的士兵迅速走上一步,填補了前排傷亡者遺留下的缺口。
公國的陣線繼續(xù)前進了幾十公尺才停下,他們的軍官想要讓第一槍達到更好的殺傷效果。
“舉槍!瞄準,開火!”
幾輪齊射過后,雙方互有傷亡,但公國一方很明顯擁有士氣上的優(yōu)勢,大多數黑衣士兵都能老練沉穩(wěn)地裝填彈藥,都是些歷經風雨的老兵,也有一些年輕的新兵緊張得雙手發(fā)抖。
燧發(fā)槍的特性決定了這個時代的戰(zhàn)斗方式,精銳的線列步兵可以勇敢從容地面對槍林彈雨裝填下一發(fā)子彈。
達利看了眼身邊的簡寧,顯然,她已經被眼前的場面震懾得膽戰(zhàn)心驚。
這些軍人以如此優(yōu)雅的方式進行著殘酷的殺戮,雙方都是瓦爾斯塔人,素未謀面,無冤無仇,他們?yōu)榱烁髯孕е业膭萘淼竭@片曠野里互相殺戮,這些小伙子們如同被鐮刀收割的莊稼似的一排排地倒下。
聽到傷者撕心裂肺般的哭嚎,簡寧也哭了起來,隨后她閉上了眼睛,把頭埋在屋頂的茅草中,再也不忍直視這殘酷的戰(zhàn)場。
華麗的軍裝,鮮艷的旗幟,鼓樂手們在為這場殺戮盛宴伴奏,達利心中的熱血上涌,此刻他終于明白父親為何如此懷念自己的軍旅生涯,他曾無數次對兒子們說過:
“達利,威廉,你們倆給我記住,身為瓦爾斯塔的男兒,最榮耀不過走上戰(zhàn)場。如果哪天你們也和我一樣加入軍隊,不管為誰效力,你們都要保證做到盡職盡責,不要辱沒我艾因富特家勇武的名聲!”
正在達利陷入回憶之時,突然,身后的一陣響動嚇得他趕忙趴得更低。
一支華麗的騎兵部隊從他們藏身的農舍后方襲來,駿馬的鐵蹄踐踏著土地,達利感受到房頂也在震顫。
那些是胸甲騎兵!達利認出兵種之后興奮地雙手握拳,那是最華麗的重裝騎兵,也是最勇敢的戰(zhàn)士。
這些騎士們穿戴的厚重銀色胸甲反射著寒光,前后兩片胸甲由金色鉚釘和皮帶固定住,金屬頭盔上插著鮮艷的紅色羽飾。
他們是乘騎著高頭大馬的巨人,戴著厚牛皮手套的手中握有一柄又長又直的重騎兵軍刀,馬鞍側面還斜插著一把卡賓槍。
一面旗幟飄揚在這片閃耀的鋼鐵騎士叢林之中,那是一面黑底色鑲嵌金邊的旗幟,上面繡有一只展翅翱翔的白色夜鸮。
達利一眼認出那是米德奈特家族的旗幟,那只目光銳利的兇猛夜鸮也是瓦爾斯塔公國的國徽,看來這支胸甲騎兵隸屬于公國,他們一直藏在戰(zhàn)場側翼,在步兵激烈交火之時突然殺出。
“真是精明的戰(zhàn)法!”達利贊嘆道,此時的他身為貴族同盟的通緝犯,內心極為希望公國取得戰(zhàn)斗的勝利。
胸甲騎兵們從農舍旁疾馳而過,鮮艷的紅披風在身后飄揚舞動,他們借著樹叢的遮蔽曲折前行。
為首的騎士吹響軍號,隨后無數個雄渾的嗓音開始吼叫起來。
胸甲騎兵們開始沖鋒,他們徑直沖向曠野中貴族同盟軍的側翼,高大戰(zhàn)馬排成密集的隊形仿佛一堵移動的城墻。
線列步兵被巨大的沖擊力撞飛,這些恐怖的重型軍馬僅僅憑借踐踏就能置人于死地,幾個連隊在瞬間就被消滅大半,高大的騎士在馬鐙上站起來舉刀劈砍,收割著殘余的生命。
僅僅幾百名胸甲騎兵的墻式沖鋒就有如此戰(zhàn)果,他們徹底摧毀了貴族同盟軍左翼邊緣的數個列兵連隊,受害者完全沒有防備,甚至來不及組成方陣。
一輪沖鋒過后,一些胸甲騎兵開始繞到后方威脅對方的炮兵部隊,另一些則擺出準備下一輪沖鋒的架勢。
貴族同盟軍的左翼陣線已經被沖得散亂,而他們自己的騎兵似乎還在右翼和敵方纏斗。
公國的線列步兵們歡欣鼓舞、士氣大振,指揮官已經不再要求齊射,任由士兵們自由開火。
面臨騎兵威脅的貴族同盟步兵連隊集結起來組成方陣,他們圍成一個四方形,分成三排,前排蹲下,第二排半蹲,第三排站立,以密集的刺刀叢林防御騎兵的圍攻。
步兵方陣雖能有效防范騎兵,卻難以在一個方向發(fā)揮最大火力,此時公國的步兵陣線仍舊保持完整的橫隊,不斷地朝著這些方陣開火。
禍不單行的是,公國的加農炮也朝著步兵方陣的方向集中火力,炮彈只要命中人員密集的方陣就能造成重大傷亡。
一面是迫近的重騎兵,一面是如雨點般射來的彈丸和炮彈,這些密集的方陣成了最好的靶子。
在承受了重大傷亡之后,貴族同盟的左翼已經被徹底擊潰,許多士兵都開始扔下武器投降。
這場戰(zhàn)役的勝負已定,隨著軍號響起撤退的命令,貴族同盟的軍隊開始交替掩護著后退,逐漸撤離戰(zhàn)場,只留下遍地的尸骸。
瓦爾斯塔公國的軍人們歡呼雀躍,他們把黑色的平頂軍帽扔到空中,齊聲高喊:
“瓦爾斯塔公國萬歲!米德奈特公爵萬歲!勝利屬于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