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是寶貴的,但這世界上總有些不要命的人。
因為他們追求的東西比生命還重要,不管別人怎么看,至少他們自己這樣認為。
就像飛蛾撲火,明知道是自取滅亡,還是義無反顧地撲上去,因為他向往的是光明。光明,哪怕是一瞬間的也好,就為了這一瞬間的光明,他們會毫不猶豫地放棄自己的生命。
人為財死,鳥為食亡。多么渺小,多么自私。既然有人為這些渺小而自私的追求付出生命的代價,那么站在正義、忠孝和公道面前,又有多少人會不惜肝腦涂地死而后已呢?
彭金海如此,他的徒弟青龍、白虎、玄武、朱雀無疑也是這樣的人。
死,雖然是生命的結(jié)束,卻也是生命的開始。生命雖然結(jié)束,靈魂卻永不幻滅,這種精神也會千古流芳,萬世不朽。
紅梅客是江湖上最神秘最可怕最血腥的一個組織,天星會卻是一個比紅梅客更神秘的殺手組織,這兩個組織就象征著兩個字—死神。
彭金海漠然傲視死神,他那一張比月光還蒼白的臉上除了是一臉正氣還有就是一絲惋惜,他并不可憐自己,只是憐惜這四個心愛徒兒,不忍他們年紀輕輕還未來得及一展抱負就如此草草地陪著自己送了性命。他抬頭看了看天上的明月,卻只看得見一片濃云翻滾,當真是天妒英才?
阮紅梅又道:“怎么樣,彭老前輩?只要你將麒元丹交給我,我保證你師徒五人安全離開。”一向心高氣傲、不可一世連天星會主都不放在眼里的紅梅客主居然恭敬地稱呼了聲彭老前輩,足可見麒元丹對她的重要性非同一般。
彭金海不答,只用看他決擇剛果的臉不用問就已知道他的回答。天星會主殺氣卻更重了。
阮紅梅也有些不耐煩了,雖然隔著紗布,但仍感覺得出她的臉色已變得極是猙獰可怕。
青龍、白虎、玄武、朱雀四人已在不覺之間擺開陣腳守在師傅彭金海前面,他們身上雖然還在受傷流血,卻站得更穩(wěn),手中的武器拿得更緊,無論是誰,就算你真的是死神,要殺他們的師傅就得從他們的尸體上踩過去。
月更黑,風更高,殺氣驟然間也變得更重,夜也變得異常安靜,靜得連人們的呼吸聲都似已凝結(jié)。
天星會主已出手,紅梅客主也已出手,他們的出手比風更快,他們的心比烏云更黑,他們一出手便是死手,青龍白虎玄武朱雀四人中已有兩人倒下。
“砰…”荒谷震撼,地動山搖,莫非真的是蒼天開了眼?
跟著又是“砰砰”之聲不絕于耳,忽然敞道兩邊陡坡上火光滔天,數(shù)不清的巨石竟如染火的棉花般卷著熊熊烈焰如決堤的洪流一般飛滾而來,便如火山爆發(fā)一般勢不可擋,眾人放佛夢中驚醒,驚駭之中紛紛奪路而逃。
“白虎,帶師傅快走!”剩下的二人中也不只是青龍玄武朱雀中的哪一位一聲狂吼,便向天星會主和紅梅客主撲去,直似欲和二人同歸于盡不可,還未沖上一步便已被滾滾而來的火石淹沒。
烏云終于散去,風也安分下來,圓月如盤,小溪在月光下蕩著銀光。
小溪旁生著旺火,白虎扶著盤膝而坐的師傅彭金海,火光跳動在他一臉焦急和擔心血跡斑斕的臉上,他正滿眼關切地看著師傅和師傅背后正在替師傅運功療傷的這個人,這個替他師傅運功療傷的人就是獨孤笑,兩人都眼簾闔起。
獨孤笑滿臉爬滿汗珠,彭金海頭頂青煙盤旋。忽然間彭金海哇地一下嘔出一大口淤血,他的眼睛也緩緩掙開。
“多謝小兄弟救命之恩,老朽感激不盡,卻不知小兄弟這‘混元真氣’是從哪里學的?”
獨孤笑站了起來,松了松筋骨,又坐在了火堆旁,才道:“彭老前輩知道這是混元真氣,倒真是好眼光?!?p> 彭金海笑了笑,笑得仿佛是無比心酸,眼晴望著漆黑迷茫的遠處,緩緩地道:“想當年這正是我義弟羅云霄的修煉的內(nèi)功心法,沒想到如今卻是物是人非,唉,卻知道他為奸人所害,兇手至今是逍遙法外,老朽空有一把老骨頭,卻是無濟于事,不能手刃真兇,唉,當真是該死得很?!?p> 獨孤笑臉色一變,慍道:“羅大俠十年前就死了,你那時候并不如何蒼老,要報仇怎么不在十年前報?”
彭金海不知他因何生氣,有些詫異地看了他一眼,道:“老朽自賢弟死后,一直寢食不安,廣收良徒,苦練武功,曾一度幾次三番約盟武林同道替弟報仇,哪知道紅梅客狡猾奸詐,詭計多端,害死不少我們同去的同道高手,還一度的遷徙窩點,據(jù)老朽查悉,他們最近又躲到了黃州附近,老朽此次前來,就是護送麒元丹上峨眉,懇請峨眉派秋掌門助我一臂之力,清剿紅梅惡賊,不想功虧一簣,中了敵人暗算?!?p> 獨孤笑問道:“剛才打傷你的那人,你知道他是誰么?”
彭金海突然變得激動起來,恨恨道:“我雖不只這人是誰,卻知道他使用的武功,天下第一邪功,玄魂霹靂咒,一旦中了這邪功,全身都會慢慢發(fā)青,等全身皮膚都變成青色之后,人就會死,當年害是我義弟的也有這人在內(nèi)?!?p> 他說完時,獨孤笑情不自禁看了看他,只見他手腳直到脖子都已變成了青色。
獨孤笑神色大變,連忙盤膝而定,又欲替他運功排毒。
彭金海卻微笑著拒絕了,說道:“已經(jīng)來不及了,老朽已是風燭殘年,就算能治,老朽也不愿耗費少俠內(nèi)力,卻忘了問少俠尊姓大名?!?p> 獨孤笑淡淡道:“如果我說剛才打傷你的那人是我主人,還是我半個師傅,你還會問我姓名么?”
彭金海又有些疑惑地看了他一樣,輕輕嘆了一口氣,一旁的白虎卻是滿眼敵意地瞪著獨孤笑,拉了師傅彭金海一把,欲將他拉得離獨孤笑遠些。
彭金海微笑道:“不妨。少俠要殺我?guī)熗蕉耍缣侥胰∥?,敢問少俠也是為的那麒元丹么?”他頓了一頓,又道:“老朽相信少俠不是大奸大惡之人,麒元丹落入少俠手中送比落入那些宵小之徒手中要強得多吧,只不過老朽有一事相求,只望少俠饒過小徒一命,老朽縱在九泉之下,也不忘少俠大恩大德?!?p> “獨孤笑,果然是你在搞鬼,看你這回往哪里逃?”身后一人獰笑叫道,獨孤笑不用回頭就知道這人就是鐵彪。
除了鐵彪還有一個人,那就是那位比冰還冷的冷秋華。
鐵彪?yún)柭暤溃骸蔼毠滦?,你和這老兒串通一氣,欺蒙會主,妄圖私吞麒元神丹,你是自己束手就擒,乖乖將寶物獻出來,還是要我動手?”
獨孤笑站起身來,走上一步,冷笑道:“就憑你?”
鐵彪哈哈一笑,道:“當然不只是我一個,你有把握打得過我們兩人嗎?”
彭金海重傷難治,白虎又身受重傷,最多只能抵得上半個人,就算是白虎完好無恙,也難有把握勝這鐵彪和鐵彪身邊的這位天星會第一快劍的冷秋華這兩人。
獨孤笑遲疑著,他忍不住看了看冷秋華,冷秋華一張臉依然像是被霜打了那么冷。
鐵彪?yún)柭暤溃骸叭绱四阋覀儎邮至???p> 獨孤笑不答,不回答就是等于默認。
鐵彪獰笑道:“很好,冷兄,這小子就交給你了,讓小弟來見識見識你的快劍。”
冷秋華走上兩步,他手中的劍“呲”地一聲輕響已然出鞘,寒芒一閃,的確很快,鐵彪總算見識到了,只不過他這一劍反手刺進了他的肚子。
鐵彪瞪大了眼睛倒下,他還沒反應過來這是怎么回事。冷秋華的劍已拔出,在鐵彪的衣服上擦了擦劍上的血跡,又一聲輕響入鞘。
獨孤笑有些不解地看了看冷秋華,冷秋華已轉(zhuǎn)身向黑暗中走去。
“謝謝你,朋友!”獨孤笑道。
冷秋華停了一步,冷冷道:“我沒有朋友?!鞭D(zhuǎn)眼他人已沒入黑暗。
夜似乎變得更黑更冷,明月已在不知不覺間悄然隱退,天應該也快亮了,正是大地間最黑暗最安靜的時刻。
獨孤笑望著冷秋華遠去的方向,望著這一望無際的黑暗,他實在看不透冷秋華這個像冰像火又像迷的人。這人放佛永遠都是孤獨的,永遠都不會對別人笑,可他的心也有溫熱的時候,他會照顧受傷的熊黛黛,保護身受重圍的她,無論他是殺人還是救人,他的臉始終都是冷冰冰的,別人永遠都猜不到他心里是怎么想的。
他沒有朋友,他也不需要朋友,他會為一個他不承認是朋友的人,殺掉自己的同伙,放棄爭當副會主的機會,難道這個被同行稱為第一冷血殺手的心,也是正義的,也是熱的?
身后彭金海突然劇烈咳嗽起來,白虎一旁又著急又傷心地喊著師傅,獨孤笑忙回過神來,去看彭金海的傷勢,卻嚇了一大跳。
只見彭金海已變得青黑的臉慘白,已變毫無半分生氣,勉強半撐著眼睛看著獨孤笑,他滿是鮮血的右手無力的垂舉,上面窩著一顆鴿蛋大小的帶血蠟丸,他膝前長袍已被鮮血染成了紅色,最令人觸目驚心的是他的左腿小腿肚子上上血肉翻卷,鮮血涔涔直冒,白虎慌亂之中用兩只手都捂不住,原來他手里的蠟丸是從腳肚子里取出來的,莫非這看上去毫不起眼的蠟丸就是江湖中人夢寐以求的麒元丹?
獨孤笑來不及多想,連忙撕下衣襟給他裹住,耳聽彭金海虛弱的聲音斷斷續(xù)續(xù)道:“少俠,麒……麒元丹就……在這里……”
獨孤笑并沒有伸手去接,“撲通”一下跪了下去,右臂搭上彭金海肩頭,將一道真氣緩緩輸送到彭金海身體,他這時再也按捺不住心中悲痛,哽咽道:“伯父在上,小侄羅青遙方才多有得罪,還望見諒?!?p> 彭金海喜道:“你便是……是我義弟云霄之子青遙么?”他激動之余,竟是老淚長流。
獨孤笑道:“當年父親遇害之后,我母親料到仇家會上門尋仇,所以想了個辦法李代桃僵,讓我詐死來掩人耳目,所以我才逃過一劫,此后我費盡周折混入天星會,為的就是伺機報這不共戴天之仇。”他說著也忍不住流下淚來。
兩人忍不住相擁而泣。
彭金海道:“無怪你懂得混元神功,當真是蒼天有眼,讓賢侄逃得大劫,以后為云霄賢弟報仇之事卻落在你身上了?!八麑Ⅶ柙と姜毠滦κ种?,從腰中取下一塊硬木腰牌和一串鑰匙,交給獨孤笑,道:“我青遙任賢侄為玄天派掌門人,玄天門上下傾盡全力配合賢侄報仇雪恨,白虎,你做見證,傳我號令給其他師兄弟。”
白虎躬身道:“是”
獨孤笑有些不知所措,道:“還望伯父收回成命,小侄一介粗人……”
彭金海打斷他的話,“賢侄不必推遲,紅梅客和天星會根深蒂固,以賢侄一人之力,恐難應付,更可怕的是,那天星會主竟會三十多年前西域惡魔許千煞涂炭武林的絕學玄魂霹靂咒邪功?!彼f到此時,眼神忽然變得有了一絲光采,望著跳動的火苗,續(xù)道:“能破此邪功的只有鏡花水月二劍合璧,那水月劍多年前就被我秘密收藏在玄天莊,江湖上無人知道,只可惜水月劍已殘,老朽鉆研多年始終無法得窺其秘密,至于那鏡花寶劍,當年隨你父親遇害一起失蹤了,當年你父親遇害之時,少林苦心大師也在內(nèi),他也是唯一的生還者,你可上少林向他打聽情況。那魔頭邪功尚未練成,只要尋得鏡花寶劍破解劍上秘密當有勝利之望?!?p> 鏡花水月,原本就是虛幻的東西,昔年以這虛幻一詞命名的兩把絕世寶劍,卻成了現(xiàn)在最后的一成希望,多么虛幻的名稱,多么虛幻的希望。
希望,總是人精神的寄托和支撐,彭金海把最后的希望和支撐寄托給了獨孤笑,帶著遺憾終于閉上了眼睛。白虎傷泣不止。
獨孤笑從來都只是笑,不會哭,他雖然也同樣地傷心難過。
“我們該離開這里了?!?p> “是?!?p> 獨孤笑已是玄天派的掌門,他說的話對白虎來說就是命令。紅梅客和天星會很快就會找到這里,多呆一刻就會多一份危險。
他扛起彭金海的尸身一口氣奔出十多里路,白虎吃力的在后面跟著,二人在一個荒僻的山溝里找了一堆干柴將彭金海的尸體放在柴火上火化起來。
火光滔天,獨孤笑白虎跪在火堆前,炙亮的火光在二人悲傷恨忿的臉上亂竄著。
親人,如果說獨孤笑在家族滅門之后還有親人的話,彭金海就算得是最后一個,可現(xiàn)在連這最后一個親人也已將隨著無情的烈火逐漸消逝。仇恨,放佛是一把越來越重的枷鎖重重地壓在獨孤笑身上,只有報仇,才能將這把枷鎖永遠從獨孤笑身上卸去,只有報仇,才能讓獨孤笑的心隨著九泉之下的親人們得到真正安息。
仇恨,總把人推向最無奈最悲戚的邊緣,是誰成就了仇恨二字?
獨孤笑的眼中現(xiàn)在只有“仇恨”二字,仿佛他這一生永遠也都逃脫不了“仇恨”二字。
黑夜終于在血腥和寒冷中逝去,光明終于被干凈清新晨露迎來。
光明,往往象征著新生和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