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珠萼夫人
那是兵刃在石壁上劃過的聲音,尖利刺耳,夾雜著獸類的嘶吼,動靜越來越大,聲響也愈發(fā)近了,左右石壁受到激戰(zhàn)的震動往下簌簌掉落沙石。轟然一響,似是巨石破碎,伴隨著一聲凄厲的哀嚎,血淋淋的殘肢飛進洞中。
陵湛把紀劍蘭往身后一拉,右手斷刀斜揮,甫一交接,殘肢四分五裂,腥臭的污血濺上衣擺,紀劍蘭啊了一聲,忙看陵湛右臂。
“你的傷……”
陵湛不答,眼睛仍盯著洞口。
她感受到了強烈的殺意。
作為一個相骨師,她會不由自主地去觀察對方骨脈,對殺意更是敏銳至極,入妖界以來,她見過各種各樣的武者,含蓄內(nèi)斂者有之,自吹自擂者有之,但如眼前這位,狂放張揚毫不掩飾的,是頭一個。
紅發(fā)蒼族長棍扛在肩頭,蛇形刃端滴落腥血,上面鑲嵌的黑色碎石隱隱透出紫芒,以一個鑒兵師的眼光來說,碎石無疑是妖異美麗的,但這美同時也是致命的。只需輕輕一劃,阻擋在它面前的事物就會變得跟地上那堆血肉模糊的殘肢一樣,丑陋惡心。
“龍信晶?!?p> 陵湛手中斷刀微揚,緩緩道。
能用此魔界奇石鑲嵌于兵刃之上,家世背景必不凡。
紅發(fā)蒼族視線落在斷刀上,眼內(nèi)火光熾烈燃起狂熱之態(tài)。
“俠肆?!?p> 斷刃之刀,以俠為銘,縱肆千年。
洞中天風驟起,四周沙石滾落,石壁俱震。
“茌忌!你不要亂來!”
紀劍蘭一語未畢,蛇棍破空,斷刀亦出。兩相對接,快得不及眨眼,沙塵飛揚迷目,紀劍蘭舉袖遮掩,不料動靜很快平息,她再度看時,茌忌已退至洞口,身形晃了幾晃,陵湛仍站在原地,腳下未移半步,垂下的右手上,血從袖內(nèi)流出,順著手背一路蜿蜒滴落。
勝負之數(shù),似已明了。
“丹墟,茌忌?!奔t發(fā)蒼族將長棍扛上肩,傲然道,“你的名字?”
“陵湛?!?p> “陵湛,待你傷愈,我們再戰(zhàn)一場?!?p> “可?!?p> 紀劍蘭握住陵湛的手,查看了傷勢又抬頭瞪眼道:“有什么好比的,你現(xiàn)在都打不過,傷好了你只會輸?shù)酶鼞K?!?p> 茌忌瞇起眼:“你突然失蹤,累得整個隊伍找了你一個上午,回蕪都之行受阻,你還好意思吵吵嚷嚷……”
紀劍蘭截斷他的話:“難道不是你無能?你守在外圍,我卻被山匪劫走,你竟沒發(fā)現(xiàn),你不是自稱丹墟武峰第一?怎么,連區(qū)區(qū)山匪都不如?”
茌忌攥著蛇棍的手緊了緊,低沉了聲音道:“我不想與你廢話,你也別無理取鬧,柳七韞在等你?!?p> “你身為夫人的晚輩,直呼夫人的名字,簡直放肆!”
“我放肆,也是因為柳七韞教導無方。再說了,名字取出來就是念的,你不讓念,取名字干嘛……”
“你!”
眼見即將爆發(fā)“大戰(zhàn)”,陵湛趕緊道:“既然柳夫人還在等待,不如出去再說?”
紀劍蘭狠狠剜了茌忌一眼,哼了一聲,抬腳就走。
茌忌在后面涼涼道:“靠著右邊走?!?p> 洞外左邊就是方才與茌忌激戰(zhàn)的那個妖族的尸體,與其說是尸體,不如說是血泥肉餅。
丹墟出來的,大多溫文爾雅、謙遜有禮,紀劍蘭沒見過茌忌以前一直這樣認為,見過茌忌以后才知,丹墟也有這般逞勇好斗、桀驁不馴之徒,甚至性格惡劣到令人發(fā)指。
她三步并作兩步出了山洞,身后陵湛在經(jīng)過那攤尸體時駐足看了好幾眼。
“怎么了?”茌忌問。
“這骨頭上有燒灼的痕跡。”陵湛道。
方才她仔細看過,茌忌的蛇棍上只有龍信晶,龍信晶具有腐蝕之效,但沒有燒灼之功。觀尸骨上的痕跡,不似新傷,反倒像已有許多年歲,她于此道只粗略了解,一時難以定論。
茌忌聞言凝神看了看,道:“應該是火鐮石?!?p> 陵湛略驚訝地抬起頭,茌忌繼續(xù)道:“我來此途中經(jīng)過一處山洞,洞中有火鐮石的碎渣,還有一片很深的印痕,應是曾經(jīng)放置過一個六尺長寬的箱子……不過應該不是箱子,倒像是……一塊箱子大小的火鐮石?!?p> 聽這描述,就是那個神秘的朅族從欒樹妖店中買走的邊陵石臺!
看來石臺已被轉(zhuǎn)移至其他地方,難尋蹤跡,那個朅族買走石臺的目的也難以探究。
罷了,只要有緣,終會揭開秘密,現(xiàn)在深究也無用。
“茌忌你看夠沒有?別在那兒磨蹭,夫人還等著呢!”紀劍蘭道。
茌忌撇撇嘴:“磨蹭的明明是你家夫人,事態(tài)如此急迫還停下來等找到你再上路,換做是我,直接將你這個笨丫頭扔下,管你是死是活。”
兩個妖族宛如三歲孩童一般邊斗嘴邊往前走,陵湛被夾在中間,心里直發(fā)笑,轉(zhuǎn)念又想起另外一事,不知梨花妖與城主那方如何了。
離開山洞兩里,一條清淺溪流映入眼簾,周遭野草叢生,老樹挺立,溪流對岸十幾個高大健壯的蒼族護衛(wèi)或坐或立,看似分散,實則隱隱圍成一個圈,將一個鵝黃色衣裙的蒼族女子護在其中。
紀劍蘭遠遠見了,臉上喜色止不住,剛抬起手要招呼,又想起陵湛,于是收回手繼續(xù)扶著她,嘴里叫了一聲“夫人”。
那十幾個護衛(wèi)早看見他們?nèi)齻€到來,因是茌忌與紀劍蘭,所以并未阻攔,只拿眼仔細打量了一番陵湛。
鵝黃色衣裙的蒼族女子耳聞呼喚,轉(zhuǎn)過頭來。她釵飾簡單,不是傾國傾城貌,也非惡眉惡眼容,五官本平庸,但在周身淡雅如蘭的氣質(zhì)的襯托下,倒也算得上清秀。
陵湛注意到她背脊始終挺直,毫無松懈之態(tài),雙目闔著未曾睜開,應是個盲女。
柳,目盲,夫人……難道是早晨欒樹妖講故事時提到過的蒼族輔相珠萼夫人?
不會這么巧吧……
“劍蘭回來了?!鄙n族女子緩緩道,“可有受傷?”
“沒有,多虧這位陵湛姑娘救了我?!?p> 紀劍蘭迅速將事情敘述了一遍,蒼族女子循著方向站起身,道:“柳七韞在此謝過姑娘相救之恩,七境之內(nèi)若有需要,柳家必傾力相助。”
陵湛連聲稱不用,慌忙托住她的手,這一托,頓時發(fā)現(xiàn)不對。
紀劍蘭視線掃過,目光也是一凝,扭頭怒道:“茌忌!這是怎么回事?夫人怎么受傷了?!”
“什么怎么回事……”茌忌蹲在溪邊,聞聲抬頭看過來,“哦,皮肉之傷,最多十天就好了?!?p> “你!你是怎么保護夫人的?”
茌忌冷笑一聲,把手中石子砸進溪水里,道:“我還要如何保護?你突然失蹤,你家夫人讓我去找你,若不是我多留了個心眼,半途折了回來,堂堂蒼族輔相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死尸了!權(quán)介聲才死,柳七韞要是也遇刺身亡,我倒很好奇這蒼族會變成什么樣子!”
“茌兒?!敝檩鄡勺纸財嘬菁珊竺娴脑?,茌忌盯著她片刻,哼了一聲,轉(zhuǎn)過頭去,繼續(xù)拿石子砸溪水。
三個妖族之間暗潮洶涌,各自不言,陵湛立在一旁,心中卻為茌忌方才那幾句話中的訊息所驚。
眼前這位果然是蒼族輔相,珠萼夫人。
她倏然憶起剛才在山洞里,紀劍蘭曾說過,家中姑爺死了,夫人忙著回蕪都……
若她推測不差,這“姑爺”恐怕是權(quán)介聲。
想到此處,陵湛手心薄汗?jié)u起。
她的大哥殺了權(quán)介聲,她卻救了珠萼夫人的心腹。
景予讓還約她在蕪都會合。
之前在薊川,景予讓的言行表露他為的就是蒼族王爭,而今珠萼夫人回蕪都為的也是蒼族王爭,蕪都顯然風雨將至。
景予讓知道事態(tài)的急迫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