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天上的星星若影若現(xiàn),四周寂靜無聲,和往常沒什么兩樣。但在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后,縣衙里的寧靜被打破。
“大人!屬下有要事……”
阿部氣喘吁吁,疲憊不堪,強打精神正準備匯報,但話還沒說完就被賈大人給打斷了。
“阿部,你知道現(xiàn)在什么時辰嗎?我這回來沒多久,才剛躺下,有什么事不能明天再說嗎?”賈大人外衣還沒有穿,急匆匆從內堂出來,生氣的說道?!翱煺f,到底什么事兒?要是不說出個所以然來,看我不收拾你!哼!”
“稟告大人,董家村出事了!”阿部沒有在意賈大人剛才的訓斥,繼續(xù)說道。
“出事?村東邊那塊地又出幺蛾子了?”賈大人皺起眉,不耐煩的說著。“他們又想怎么樣?這幫人,敬酒不吃,吃罰酒!”
“是這樣的,屬下調查得知在董家村東邊那塊本來今天要種的地上突然冒出一個三色池。”阿部回應著,氣息逐漸平緩。
“三色池?”賈大人反問道。
“是的,卑職聽董家村人這么叫的,還特意去村東邊查看了一下,確實是有一個三色池,池水有紅、紫、綠三種顏色,池中央還有一塊石碑,上面刻有些許字,只是卑職到時,天色已晚,石碑上的字實在沒看清?!卑⒉抗笆只刭Z大人話。
“還有這種事!”賈大人捋了捋胡子,問道,“是今天突然有的?”
“回大人,是的,今早才發(fā)現(xiàn),此事我們該如何處理呢?”
“這事兒肯定跟董家村的人脫不了干系,”賈大人思索片刻說道,“哼,他們以為這些小伎倆能嚇唬到我嗎?明早把族長叫來問問,看怎么說,你先退下吧?!?p> “是,大人?!卑⒉肯蛸Z大人行了行禮,正準備離開。突然有人進來稟告說門外有一個讀書人求見。
“這三更半夜的,都是怎么了,不見不見,這窮山僻壤的,哪來什么讀書人,全是刁民?!辟Z大人揮了揮手,很是不耐煩。
“回大人,那人說自己是董家村的董謙,實在是有要緊的事情要稟告給大人,怕遲了就來不及了?!?p> “什么?”賈大人眉頭一皺,語氣變得更急躁了,“快叫他進來說話?!?p> “大人,我估計這董謙大半夜求見大人,怕是要說這三色池一事?!卑⒉勘緛碚x開,一聽到有董家村人求見,心里便好奇不已。“而且,據(jù)卑職所知,董家村的族長在傍晚的時候在祠堂召集村里人開會商量怎么處理這件事,現(xiàn)在來拜訪之人,估計是董家村派來匯報此事的?!?p> “哦?這難道不是他們自導自演的小把戲嗎?這又是唱哪一出???”賈大人坐了下來,打著哈欠,今天協(xié)助巡撫大人抓了一天采花賊,早已精疲力盡了。
“大人,董謙帶到?!?p> “嗯,你下去吧!”
“小人見過大人,”董謙恭敬的說道。
賈大人看了看董謙,確實是和董家村那些糟老頭子不一樣,細皮嫩肉的,乍一看便覺得這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讀書人,賈大人心里想,“真沒想到董家村還會有這樣的人”。
“嗯,這么晚,你找我有什么事?!辟Z大人回道,心知他是為三色池而來。
“回大人,董家村東邊那塊地今天出事兒了,不知大人是否有所耳聞。”董謙說著,不時看著賈大人,想試探一下官府的人是否已知曉此事。
“哦?出事了!出什么事了?”賈大人明知故問道。
“回大人,那里突然出現(xiàn)一個池塘,”董謙說著,額頭上早已布滿了汗珠。他來找賈大人一來是想借此機會套近乎,二來是覺得這三色池就這樣被填了實在是可惜,萬一真是什么天材地寶的,他也有上報之功啊。
“這有什么好奇怪的!”賈大人漠不關心的說道,心想這小子到底在賣什么關子。
“本來是沒什么,就是這池塘里的水有紅、綠、紫三種顏色,村里人給取了個名字,叫三色池,而且這池塘中央還有一塊碑,碑上說這三色池是天賜的寶貝,但是董家村那些老頭卻把這當做一個兇兆,不過依小人看,村里人主要還是怕賈大人責怪,所以已經(jīng)決定明早把三色池給填了?!?p> “填了!”阿部聽后心里一驚,說道,“他們這個做法倒是利索,就是可惜,還不知這三色池怎么回事呢。”
“怎么能這么草草了事?”賈大人說著,語氣中略帶責怪,細想后又說道,“那這么說來,此事不是你們董家村人所為嘍!”
“回大人,不是我們所為啊,那三色池一夜間突然出現(xiàn),我們也力所不及啊,況且村東頭那塊地樹也已經(jīng)砍了,地也弄得差不多,現(xiàn)在搞出這么一出也為時已晚啊!”董謙細細分析道,“其實我們先開始還懷疑是官府的新政令,后來想想也沒收到什么通知,便愈發(fā)覺得此事乃是天意!”
“官府的新政令,哼”,阿部淡淡一笑,心想這人可真會說話。
“天意?阿部,你覺得呢。”賈大人說道。
“大人,依卑職看,一夜之間挖出這樣一口三色池,恐非人力所為。”阿部回道。
賈大人捋了捋胡子,來回踱步。“池水有三種顏色,還有一塊碑,確實是聞所未聞。我明早還是去看看吧!”
“那要不卑職派一對人守著免得明早董家村人填了三色池?!卑⒉繂柕?。
“還是不了,明天我們起早些,今天我?guī)е蠹液脱矒岽笕俗ゲ苫ㄙ\抓了一天,都累壞了!”賈大人搖了搖頭說著,突然看著一邊一言不發(fā)的董謙。
“是!”
“你連夜來縣衙匯報此事,意欲何為??!”賈大人對董謙說道。
“小人只是覺得這樣暴殄天物,有些可惜?!倍t回道。
“可惜!”賈大人笑了笑,“若這三色池真是什么天材地寶,本大人不會忘了你的!現(xiàn)在也挺晚,你就留在衙內吧,明早和我們一起去!”
“這,”董謙猶豫了片刻,向賈大人道謝后便被下人領去廂房了。
“阿部,你也早些睡吧!”
“是!”
村東邊三色池旁,黑漆漆一片,涼意漸起而四周又靜謐無聲,夜晚的寂靜和白天的嘈雜聲形成了鮮明的對比。突然這時遠處有點點星火攢動,如豆粒搬大小,越來越近。
“林捕頭,怎么辦,又跟丟了!”
“不行,這次好不容易發(fā)現(xiàn)那采花賊的蹤跡,如果我們能把他抓捕歸案,去巡撫大人那里邀功,那我們弟兄平步青云可就有望了!”
“可是大家白天追捕了一天,現(xiàn)在夜都深了,弟兄們也累了?!?p> 林捕頭觀望四周,一望無際的土地,說道,“這是哪里啊?”
“這里應該是董家村了,歸賈大人管,白天還一路追捕過采花賊的!”
“是他!剛才我們一路追來,那小賊現(xiàn)在肯定已經(jīng)逃進董家村了,我們再四處搜搜,實在找不到去縣衙投靠那賈大人,我這里有巡撫大人給的令牌,想那賈大人也不能將我等拒之門外,兄弟們,再加把勁!”
“是!”
“林捕頭快來看啊!”一個小兵慌張的說道。
“怎么了,慌慌張張的!”林捕頭嚴肅的問道。
“看那里,那塊碑!”
“天予大任,圣水下凡塵;好生利用,莫惹事端生。”林捕頭默念道,心里疑惑不已,難道這里是董家村的禁地?
“林捕頭,這里我們人生地不熟的,還是不宜久留,先去賈大人府上投宿一晚吧?”
“嗯,那小賊定藏身于此,明早我們還要加把勁!兄弟們,走吧!”林捕頭說完,正準備走時,突然想到,這董家村本來是不毛之地,賈大人來前能種的地也不是很多,怎么沒聽說有什么圣水呢?心里越想越奇怪,便派了兩個人回去稟報巡撫大人董家村這石碑之事,然后一對人西行去賈府了。
話說這采花賊乃是江南一帶的慣犯,橫行鄉(xiāng)野,糟蹋了不少良家婦女,早已惹得天怒人怨。這次巡撫大人加大懸賞力度,花了不少心思才找到采花賊的蹤跡,怎么說也不能再讓他逃脫了。而且巡撫大人手下林李孫張四大名捕也罕見地一齊出動,勢必要讓這采花賊成為甕中之鱉。
躲在石碑后的洪巖聽著腳步聲,感覺林捕頭一行人漸行漸遠后終于松了一口氣,都追來追去好幾天了,他早已精疲力竭,幸虧自己機靈,在他們來之前便跳下水池,潛在水里,藏于碑后。驚蟄剛過,入夜后寒意上身,尤其在跳入這冰冷刺骨的水池里,凍的洪巖直打哆嗦,期間還嗆了好幾口水。終于洪巖一步步挪回了岸上,拿著藏起來的火折子和路上撿來的樹枝在三色池旁生起了火。
火焰熊熊燃燒,溫暖了他冰涼的身體,慢慢地他想起了過往的事情。
在別人眼中,他風流成性,是個縱情聲色的公子哥兒。只有他自己知道在更久以前,他也是個文質彬彬、相貌堂堂的少年。那時的洪巖還是錢莊老板的兒子,巴結他們家的人可以說是趨之若鶩,多少人想把女兒嫁給他,可是洪巖偏偏只鐘情于管家的小女兒希蕊。希蕊和洪巖青梅竹馬,一起長大,雖然主仆有別,但有洪巖的偏愛,倒也沒人說什么。終于在18歲那年,洪巖說服父母將希蕊娶進門,并開始接管錢莊的生意,只是不曾料到此后他的人生道路急轉直下。
希蕊的父親圖謀洪家產(chǎn)業(yè)數(shù)十年,一直缺乏良機,本想著在洪巖與希蕊成親后再慢慢掌控洪家產(chǎn)業(yè),只是不料洪老爺、夫人突然病逝,只留下洪巖和偌大的家業(yè)。乳臭未干的洪巖感傷于雙親的辭世,又迷茫于家族的生意,數(shù)日間憔悴不少。所幸有管家也是岳父的協(xié)助,二老的喪事辦的井井有條,錢莊的生意也愈發(fā)紅火,自此更是倚重岳父大人。
慢慢地管家逐漸掌控了洪家的產(chǎn)業(yè),與洪巖間的沖突也愈發(fā)激烈。每每與管家爭執(zhí)不下時,希蕊都在一旁哭的梨花帶雨,在內室里,希蕊千般訴說父親的不易,萬般念到娘家人在洪家產(chǎn)業(yè)上的如履薄冰,每每動情之處,聲淚俱下。
“如此這般勞苦功高,還不得理解,外人閑言碎語也便罷了,竟連你也指責父親?!?p> 希蕊哭著哭著洪巖心便軟了,只是他也明顯的感覺到自己對錢莊的生意已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本來洪巖想著得過且過,到底名義上還是自家的產(chǎn)業(yè),大家都是親戚,還是不要斤斤計較的好。但是天不遂人愿,在成親七年后,希蕊與洪巖間的關系變得緊張起來。尤其是那次洪巖撞破希蕊喝避子湯后,兩人的關系瀕臨破裂。原來這七年來,希蕊一直服用避子湯,就怕懷上洪巖的孩子,還一直私下里買通一些青樓女子刻意與洪巖勾勾搭搭,傳出洪巖為了生個兒子在外面亂搞的謠言敗壞洪巖的名聲。后來更有甚者,栽贓洪巖是采花賊,表面上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其實背地里仗著財大氣粗到處糟蹋良家婦女。
洪巖生性懦弱,面對流言蜚語竟然不知如何辯駁,縱使對希蕊惱羞成怒,卻也只能暗自躲著哭泣。長此以往,洪巖只任憑他們巧取豪奪,自己夜宿青樓,鐘鼓吹笙。但即使如此,希蕊一家人仍是把洪巖視為眼中釘,在一次酒過三巡后,在洪巖的茶水里下了蒙汗藥。一邊是赤裸花心的浪子洪巖,一邊是嬌滴滴哭啼啼的黃花大閨女,洪巖采花小王子之名不脛而走,可巧那時江南一帶采花大盜橫行,洪巖自然而然成為官府的頭號懷疑目標。
在公堂之上,看著嚴肅的官差,看著身后的家眷,想著過去的琴瑟和鳴,想著過去的父慈子孝,洪巖一句話都沒說,郡守大人的再三盤問、嚴刑峻法也只是讓洪巖變得愈發(fā)目光呆滯。還是在傳召希蕊上堂問話時,事情出現(xiàn)了轉機。希蕊哭訴洪巖的花天酒地,仗著洪家的勢力在外面逼良為娼,還愈發(fā)嫌棄自己出身低微,說道深處聲淚俱下,聽者無不動容。洪巖聽后,大喊道:“你胡說!”自此為自己辯白,奈何大家在觀念中對洪巖形成一個紈绔子弟的形象,即使是不知情的人也跟風往洪巖身上潑臟水,到底是鼓破萬人捶。這其中自然少不了希蕊一家人四處邀買人心,此時又何談什么一夜夫妻百日恩。
被關押在監(jiān)牢里待查的洪巖本以為此生無望,突然有一群黑衣人劫囚犯,刀光血影,打殺聲不絕于耳。為了讓場面更加混亂,黑衣人放出不少監(jiān)牢里的犯人,讓他們四處亂沖,趁機逃去,洪巖就是被放出的一個。本來洪巖還不敢跑,怕罪加一等,但看到大家都向外跑后,洪巖心底里不知從哪里萌生一股力量,拔腿就跑,一路向前,不管后面發(fā)生什么,都不曾回頭。此事震驚了整個南陽郡,郡守大人因此革職,跑出的大量犯人在南陽郡燒殺搶掠,不少有錢人家首當其沖,洪家就是其中之一。這件事最后全權交給巡撫大人處理,原則即是跑出的犯人一個都不能放過。這次找到洪巖的蹤跡,官府的人都是下了軍令狀,一定要把人帶回去的。
一路上東躲西藏,洪巖早已沒有了當初的膽怯懦弱,他一心只想著活下去,回到洪府,報復希蕊一家人,他也痛恨那些落井下石、隨大流的人,但一想到自己當初也是隨大流跑出監(jiān)牢的,他又原諒了那群隨大流的人。
火越燒越旺,洪巖的衣服也干了不少,他覺得好累,好困,眼睛都快睜不開了。朦朧中,他仿佛看到一群暴徒?jīng)_進洪府,對著哭哭啼啼的希蕊就是一刀,對著拿出房契、銀兩的管家就是一腳,他笑了,原來他想做的事,早已有人幫他做了。
第二天早上,當董家村人來到三色池邊準備填三色池時,發(fā)現(xiàn)了一個燃盡的火堆,發(fā)現(xiàn)了躺著的洪巖。
他,一動不動的,臉上帶著微笑,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