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子們,你們最多就走能到這里了,再往前走,可說不準會有什么稀奇古怪的東西跑出來呢?!?p> 說話的是一個老者,看上去約莫五十多歲,雖然是佝僂著腰,此時看起來和身后的兩位少年中較為高大的那一個差不多高低,但是整個人卻是顯得特別有精神,尤其是在這片他比自己家都要熟悉、閉著眼都摸得出路的大山叢林之中,臉上煥發(fā)出那股年輕人才有的活躍神色。
“想當年,你們還沒出生的時候,這座大山里面還時常能見到熊瞎子趴在溪邊撈魚,遇到這種東西是一定要提前避開的,再往里面走,秋天的晚上還能聽到狼嚎,不過也不用太害怕,狼狗都是聰明的東西,除非是在大冬天是在沒吃的,一般是不會主動襲擊人的……”
“再往里面,就真正算是這十萬大山的范圍之內了,里面出了什么都不稀奇,據(jù)說里面還有獸王之類的老妖精,傳說當年大山里發(fā)生獸潮的時候就是跟山里最厲害的那幾只妖精有關——也就是小余子你出生的前一年,當時老頭子我還拉的開那張一石五的黃杉大弓,真是歲月不饒人啊……”
“當初獸潮真的是震得整個十萬大山都是地動山搖,當時趕往避難的路上還見到不少人就直接朝著叢山深處跪了下來,祈求天道保佑,中間傷了不少人,幸虧是南方聞聲提前趕來的和尚們趕來救濟,不然不知道會死多少人吶……
“就連玄甲騎都出來鎮(zhèn)壓了,實在是厲害的緊啊,不知道老山神爺?shù)降自谏钌嚼锇擦耸裁磳毼锪恕?p> ——王老頭年輕的時候就活躍在這片叢山之中,那時候可謂是少年志氣,天不怕地不怕,是個手里牽著三條狗,敢和熊瞎子叫板的狠角色,如今年齡大了,反倒是對這片大山生出了最濃重、也最神秘的敬畏之情。
年紀大的人就容易啰嗦,王老頭說的興起,倒也沒注意到身后的余添根本沒再聽他說話,東張西望地四處打量著,倒是余添身邊的陳富貴一臉認真的神情,跟在聽余明德講書的時候一模一樣,也不知道到底是在認真聽個什么勁。
王老頭憑空抖了抖手中的煙槍,彎下身子摸了摸身側吐著舌頭、初現(xiàn)老態(tài)的大黃狗,然后抬起布滿皺紋和老繭的那只飽經(jīng)滄桑的老手,指了指前面的叢林,又說起了當年自己在這個地方怎么怎么樣,說著一口煙噴在了一旁的陳富貴臉上,嗆得陳富貴咳嗽了半天都沒緩過勁來。
王老頭最愛拿陳富貴開玩笑,就像是在余添魚龍幫的時候武叔每天都免不了要捉弄他一頓一樣
——上了年紀的單身老頭子們都難免有些惡趣味,這幫老頭子壞得很。
話說回來,王老頭年輕時候,在這溫水村也算得上是青年才俊,沒少得到村里小姑娘明里暗里的媚眼,不過中共原因之下,最后還是落得一個人的下場罷了。
王老頭也已經(jīng)過了唏噓往事的時候了,書院的那位先生說過,三十而立,四十不惑,五十知天命
——在王老頭這里,一切都顯現(xiàn)的更早,他十一二歲的時候,那把小刀就能在這深山之中活上幾個月不成問題,二十歲的時候正值壯年,一股子膀子力氣天不怕地不怕,直到幾年后落下傷殘,才慢慢看淡了一切,早就知道自己的命數(shù)所在就在這片大山之中
這片大山養(yǎng)育了王獵戶,王老頭老了自然要歸到到這片土地的懷抱中去。
以前的時候,溫水村周圍還不像現(xiàn)在這么平靜,還會時不時傳出豺狼虎跑深夜里叼走剛出生的小豬仔、散養(yǎng)的母雞一類的消息。
那時候誰家要是生了小孩子,都要去王獵戶家里借一條大狗看住門戶,以免夜長夢多,發(fā)生變故。
所以,可以說余明德來到溫水村之前,王獵戶身為最厲害的獵戶,在村中享有者最高的聲望。
但在這片大周九州之中,雖有可以以一敵百的武夫行走世間,但是大周帝國治國之本,還是那些看起來手無縛雞之力的文臣,讀書人在大周享有很高的聲譽。
就連一向崇尚武力的北荒,在近些年來也逐漸開始學習大周的文人治國的政策,這也是為什么余明德雖然不事生產,仍能在溫水村享有極高的尊敬。
王獵戶之前還對余明德這類的讀書人心中不屑,但是相處下來倒也知道對方才是真正通情達理、匯通人情的益于溝通的那一種人。
王老頭真名喚作王重山——生于重山之中,長在重山之下,或許是父母早有預感,王老頭這個名字倒是起得貼切。
人越老,見得越多,就越是尊敬鬼神,相信天道輪回、報應不爽的道理,王老頭也是如此。
——就像漁夫相信海中有龍王,捕到不夠大小的魚苗還會放生回去,以免惹得龍王生氣一樣;
獵戶們也相信山中存在著神靈,除非迫不得已,也是極少過度捕獵——所以這么多年來,溫水村逐漸壯大,卻沒有太多的破壞周圍的樹木生態(tài)。
看著身前指點叢林珍奇如數(shù)家珍一般的王老頭,和一旁還在咳嗽的陳富貴,余添卻是心不在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這些年來,在這夢境之中,余添已經(jīng)走遍了溫水村周圍一個孩子所能企及的極限,而父母姐姐又擔心小余添走失在這片大山之中,所以也一直不讓余添走得太遠。
直到今日,余添終于是用幾袋煙葉,求來了王老頭帶著自己和陳富貴來到這山中探索一番。
余添看著周圍熟悉的一切,若有所思。
——溫水村建立在大山叢林之中,除了偶爾途徑此地的商旅俠客,和偶爾趕往青蒼城集市中販賣皮毛干肉的村中獵戶,幾乎說得上是與世隔絕。
而余添自給陳富貴取名以來,余添就一直有個念想,便是要到這山林之中的這座湖畔旁看一看。
因為就是在這里,才是一切開始轉變的時候,才是夢真正開始的地方,也是這次破妄的關鍵所在。余添對此深信不疑。
余添大概能感覺到,只有親自再一次去面對兩年前的那場災難,才有可能破除這妄境。
余添不理會一旁被王老頭噴了一鼻子煙氣到處咳嗽的陳富貴,而是蹲在一旁的泉水邊,仔細的四處打量著。
此時正是秋季的上午,太陽當頭,但透過層層樹林的遮掩,落在眾人的身上倒也顯得舒適。
一旁的大黃狗挑了塊陰涼地趴了下來,王老頭還揪住陳富貴說個不停,陳富貴倒是也不覺得這個老頭子煩人,也是一臉地認真聽著王老頭講述著自己年輕時候的光彩事例、在深山中見過的奇聞異事,完了還經(jīng)常再跟上一句
“別看我現(xiàn)在這樣,年輕那會也是個大好小子,身板不比你差”之類的云云。
——若是擱到其他時候,余添或許還有那閑情逸致去聽聽王老頭的那些有的沒的事兒,但此刻,余添只是瞇起眼睛,尋找著記憶中的某樣東西。
終于,在樹下的阿黃快要睡著的時候,余添找到了那塊石頭。
這,就是一切開始的地方,也是一切結束的地方。
余添逐漸想了起來。
…………
“先生總是為你好的?!标惛毁F看余添有些郁悶,接道。
“但是大男兒就應該行走四方,騎馬仗劍走天涯,在江湖留下美聞佳話。書讀得再多,充其量也就是個教書先生,困在自己那一畝三分地幾間破屋子里,實在是沒什么意思?!?p> “世界這么大,我想出去看看。”
余添一邊說著,看到不遠處月光照射之下泛出亮光的光滑巨石,便向前走去,順勢跳到那塊石頭上,扎著馬步,手臂揮舞,好似真有三尺青鋒在手。
“可先生說你不適合練武的。”
陳富貴走到余添身旁,張手招呼著,生怕余添掉下來,但半天仍是蹦不出來一句好話。
“切,我爹教書還行,他哪里會什么武功。”
余添在石頭上扭來扭去,最后手臂一甩,并出食指和中指,指向陳富貴。
“那你將來想干什么?去外面找你的父母?還是在溫水村找個活計?”
陳富貴猶豫了一下,他從沒想過這個問題,不過他一直很尊敬余添的父親。
“我想以后像先生那樣……”
余添徹底無語了,站在石頭上拍了拍陳富貴的夸大的肩膀。
“那你一定是最不像讀書人的先生了。”
…………
余添上前一步,站到了那塊大石頭前面。
一束陽光正好透過樹梢,照在了余添清秀的眉目和腦后烏黑的長發(fā)上,少年獨有的蓬松黑發(fā)在秋日金陽的照耀下,此刻正反射出淡黃色的光芒,煞是好看。
余添小心地站了上去,這塊石頭對他現(xiàn)在來說還是有些大了。
好不容易站了上去,余添穩(wěn)了穩(wěn)身形,然后張開雙臂,伸出手來,像是要憑空抓住那道陽光,然后踮起腳尖,搖搖晃晃地旋轉了起來,光影搖動之下,清瘦少年的一襲白衣隨風而起,好似泉邊的一圈圈蕩開的漣漪。
還在一旁的陳富貴無意間瞥到了這邊的余添,揉了揉眼睛,確認自己沒看錯之后,立馬清醒了過來,趕忙跑到石頭邊上,生怕余添腳下一滑掉了下來。
一旁的王老頭只是瞇了瞇眼,笑著嘆了口氣,在阿黃身邊找塊還算干凈的地上坐了下來,閉上了眼睛,任由樹蔭中的點點光斑映在他那張布滿皺紋的老臉上。
余添看著石頭邊上有些緊張的陳富貴,笑了笑,停下身來,順勢直接跳到了陳富貴寬大的背上,然后對著泉水另一邊的王老頭喊道:
“老叔,你這個月還要去青蒼城賣東西么?”
王老頭沒有睜眼,摸了摸身邊的大狗,又啄了口煙,用老人獨有的嗓音喊道:
“怎么了?余家小子?”
余添在陳富貴的背上掛著,看不清楚表情,但聲音卻很歡快:
“老叔,你要是在城南見到那魚龍幫的人,就托他們給武叔帶句話,”
“就說他的小余添馬上就回去看他老人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