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緣故

　　這是秦媛北上之后第一次正式見到衛(wèi)雍，她望著那緩步跨出營帳的男人，心中一陣酸楚。

　　許是多日未曾梳洗的緣故，衛(wèi)雍形容有些落拓，烏黑的青絲隨便的被一只木簪固定在腦后，眼窩深陷，眼下一片青影。他此時身著一件玄色長袍，肩上披著件灰鼠皮的大氅，淡淡的掃了逐海一眼，問道：“你可能看出那刺客的武功路子？”

　　逐海略略思索了幾息，回道：“那刺客輕功極好，拳腳功夫也與屬下相當，不過此人似是得了不能得手就立即撤走的命令，所以并不戀戰(zhàn)，見自己力不濟，便逃了?！彼灶D一頓，再次說道：“此人武功路數(shù)極其古怪，不屬江湖中那些知名的派系，屬下無能，并無收獲?！?p>　　衛(wèi)雍也不再多問，轉(zhuǎn)向秦媛二人，冷冷道：“你二人可是值夜的兵??？”

　　“是?！苯┞牭叫l(wèi)雍的問話忙抱拳回道：“我二人正準備交接，聽到將軍營帳這邊有刺客，便極速趕了過來?！?p>　　秦媛卻只是直直的望著衛(wèi)雍，直到江桐話說完，才回過神，收回目光，抱拳低下了頭。

　　衛(wèi)雍自是發(fā)覺了面前這名兵士的目光，他聽了江桐的回話，并不答，只是冷冷的注視著秦媛低垂的頭，許久，才緩緩的擺擺手，說道：“辛苦你二人了，回吧?！比缓筠D(zhuǎn)向另一邊的逐海吩咐道：“傳令下去，軍營之中加強守備，不可懈怠?！?p>　　“是?！敝鸷９碛撸致犘l(wèi)雍喚道：“你先去將衛(wèi)風叫來見我。”

　　“是。”逐海再次躬身，抬起頭，用眼神示意秦媛，江桐二人和他一起離開。

　　三人走出幾步遠，逐海才向著另兩人一抱拳，笑道：“在下逐海，乃將軍親衛(wèi)，剛才多謝二位兄弟了?！?p>　　江桐聞言立刻停步還禮道：“逐親衛(wèi)客氣了，這本就是我等的份內(nèi)之事?！?p>　　秦媛仍舊不語，只是隨意的向逐海拱了拱手。逐海并未在意，只向二人笑道：“在下還有軍令在身，先行一步了?！?p>　　“親衛(wèi)自便?！苯┲逼鹕韥?，目送逐海漸漸遠去，才轉(zhuǎn)頭看向秦媛，見她依舊神情恍惚，遂問道：“秦兄，你可還好？”

　　秦媛猛的回神，望了江桐一眼，抿唇點頭。江桐見她神態(tài)似是有異，略略靠近了一些，低聲問道：“可是身體不適？可是那賊人傷到了你？”

　　秦媛見他湊了過來，向后退了兩步，道：“無事，江兄多慮了?！?p>　　江桐見秦媛的反應(yīng)，便搖頭輕笑道：“我還以為你娘是唬我的，這幾日看來，你竟是真的忘了以前的事情?！?p>　　秦媛一驚，這江桐果然與過去的秦媛有舊，她抿了抿唇，低聲說道：“我前幾日撞了頭，確是不記得前事了，還望江兄海涵?！?p>　　“秦媛，你我曾有婚約，你可記得？”江桐似笑非笑的盯著秦媛，聲音極低，卻讓秦媛面色一寒，低喝道：“你休要胡言，我從未有過任何婚約?！?p>　　江桐卻只是輕輕笑了一聲，嘆道：“真好啊，你說忘了就忘了，性情大變，對我亦是多有防備。秦媛，你可知我有多苦?！?p>　　秦媛聞言不答，只仔仔細細的將江桐上下打量一番，觀他神色不似說謊，正與張口詢問，就聽他繼續(xù)低聲說道：“你娘幾日前，到我家來退親，說是你撞到了頭，傷了身體，她托人尋了戶關(guān)內(nèi)的人家，將你許了過去，為的是將身體醫(yī)好?！?p>　　不遠處傳來低低的人語聲，許是軍令已達，各伍都在重新安排值守的人員，秦媛與江桐二人站在距離他們自己居住的營帳不遠地方，此處屬于他們的值守范圍，所以一時并沒有人在附近。

　　“我本是不愿退婚的，無論你是如何模樣，我都是不會嫌棄的?？墒悄隳飬s告訴我，你是自愿嫁到關(guān)內(nèi)的，只因為你磕到了頭，忘了前事，也忘了我?！苯┑穆曇衾飵е淖猿埃爸皇俏覜]想到，你娘居然膽大到如此地步，竟將你送到了軍中?！?p>　　秦媛聞言心下惻然，她無法告訴江桐，與他青梅竹馬的那個秦媛已然不在人世，而如今站在他面前的，是與他毫無關(guān)系的蘇家嫡女，蘇瑾。

　　秦媛緩緩抬手，向著江桐深深一禮，聲音沙?。骸叭缃袂啬骋讶粚⑶笆陆酝?，自知有愧于江兄，而你我之事也已作罷，江兄也看淡吧?！?p>　　江桐嗤笑一聲，抬步走向值守處，聲音冷漠：“也罷，我先前也不過是看在同鄉(xiāng)之誼的份上對你照顧一二而已，既然秦兄不領(lǐng)情，那江某自然也就不再多事了?！?p>　　秦媛躺在棉褥之上，思緒混亂，一時想起衛(wèi)雍那憔悴的眉眼，一時又想起江桐那自嘲的淺笑。她翻來覆去，難以入睡，干脆坐起身來，盯著帳頂愣愣的發(fā)起呆來。

　　衛(wèi)風得了逐海的信兒就來到了衛(wèi)雍的帳外，隔著帳簾輕聲喚道：“將軍?！?p>　　衛(wèi)雍緩步踱回桌案邊，將燈燭放下，略略頓了頓，才應(yīng)道：“進來吧。”

　　衛(wèi)風應(yīng)聲而入，一進軍帳便感到一陣寒氣逼人，他不由自主的便向那屏風后望去。那里放著蘇家大小姐的棺木，尸身由冰塊鎮(zhèn)著，陣陣寒氣正是自那而來。

　　衛(wèi)雍注意到衛(wèi)風的眼神，輕嘆一聲，“你們說的對，我不能如此任性，人死不能復生，我又怎能在她去后繼續(xù)擾她安寧。”

　　衛(wèi)風聞言忙垂頭躬身道：“將軍，蘇大小姐畢竟是未婚的姑娘，您如此，確有不妥?！?p>　　衛(wèi)雍不語，只緩步踱到屏風后，棺木并未上蓋，寒氣覆蓋住棺中之人，看不分明。衛(wèi)雍望著棺木中那張青白的小臉，心中疼痛，長嘆一聲喚道：“你來?！?p>　　衛(wèi)風垂首走到屏風后，只見一個檀香木棺靜立其中，他不敢望向棺內(nèi)，只將頭垂的更低，盯著地面。

　　衛(wèi)雍將一邊的燈燭拿起，照亮了棺內(nèi)的人，問道：“衛(wèi)風，你看這樣可還好？”

　　衛(wèi)風一驚，抬首望向衛(wèi)雍，好一會兒才明白，將軍是想讓他看看蘇小姐。他低頭向棺中望去，只見一嬌小美人橫臥其中，除了臉色有些青白僵硬，其他看上去并無甚特別。

　　衛(wèi)風卻有些震驚，他是見過這蘇大小姐的死狀的，如今看來卻不見一處傷痕，竟如同普通病逝的閨秀一般。衛(wèi)風半晌才緩緩開口：“將軍，這，這......”

　　“瑾兒身上的傷口太過駭人，沒有婦人敢為她更衣，所以這幾日我閉門不出，也是愿她走的漂亮一些?！毙l(wèi)雍聲音低沉，帶著深深的眷戀：“她自幼愛美，怎能容忍自己如此狼狽，且她母親身體一向不好，若是看到尸身如此殘破，豈不是雪上加霜。所以，即使瑾兒在九泉之下怪罪于我，我也必須要這么做。”

　　他再次深深的望向棺木中的少女，良久，才嘆道：“蓋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