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萬事有道，逝者已矣

　　白如晝再次醒來是在華宣殿葉平素的屋子里，屋內(nèi)除了葉平素，還有花問。白如晝醒來后的半柱香內(nèi)無話，僅睜著眼睛看著屋頂，仿佛沒聽見葉平素的聲音。畢竟醫(yī)者仁心，葉平素與小花問見白如晝不搭話，也就耐心地陪在一邊。半柱香后，白如晝的眼淚嘩嘩直流，葉平素注意到白如晝的指尖微動，應(yīng)該是起了占術(shù)。隨后，白如晝起身，跪在葉平素的面前。

　　“葉師伯，”白如晝開口，“不，師父?！?p>　　“你……”葉平素驚訝，這孩子，記憶還在？方才半柱香中，發(fā)生了什么？

　　“師父，月師父他們是無辜的?！卑兹鐣兛拗f，“他們沒有叛道，我要為他們報仇?！?p>　　“問兒，你到門口去，要是有人接近……”

　　“知道了，師父?！被▎栕孕C(jī)靈，即使葉平素不說完，他也知道自己此刻能做些什么、該做些什么。

　　“晝兒，我不知道究竟發(fā)生了什么，但我知道師姐她一定希望你活著?！比~平素心疼地看著這個孩子，“方才這半柱香里，你在找記憶？”葉平素忍不住好奇。

　　白如晝哭著點頭，手上依舊在起占術(shù)。

　　“萬事有道，勿妄知天數(shù)，勿妄破天倫，勿妄壞規(guī)矩?！比~平素按住白如晝的手阻止，“若你真想為他們做些什么，好好活著，忘了仇恨，重新來過?！?p>　　白如晝依舊止不住淚水。

　　“我原以為，這涅槃化兇為吉，能成為你的護(hù)身符，沒想到你竟自己破了……。既然有如此了得的精神力，為師希望你顧及自身性命，順?biāo)浦?，順其自然?！比~平素拍了拍白如晝的手，嘆了口氣，“對你這個孩子來說，是太難了點，為師會陪著你，會好的?！?p>　　于是，白如晝就成為了葉平素的入門弟子。全新的環(huán)境，不安讓他渾身是刺。

　　“聽說你叫白如晝？我叫花問，從今天起，你就是我的師弟啦！”隔天，花問看見白如晝蹲在華宣殿后院，如今光明筑那的樹叢里，用樹枝在地上比劃。不知道該怎么搭話，索性就來了這么一句。

　　“誰是你師弟，我是你師兄！”白如晝回頭，鎖著眉頭，瞪著眼。

　　“我先來，你后來，自然我是你師兄?！被▎柋贿@氣勢嚇得委屈。

　　“那我們來比一比，誰輸了，誰就做師弟。”白如晝起身。

　　“這……”花問雖然有點沒底氣，卻不想輸了陣勢，“好，比就比?！?p>　　“讓你一招，你先來?！卑兹鐣兝碇睔鈮?。

　　花問并不擅攻招，所學(xué)的木土系術(shù)法也不過增進(jìn)了培植各種花草藥材以及醫(yī)術(shù)上。巡視了一圈，只得拿起方才被白如晝折下的枝干，扎進(jìn)土壤，使它伸出枝干向白如晝而去。白如晝手中捏訣，抽干了枝干的水分，一注水流直指花問?；▎栃南麓蠼胁缓?，只得一技木遁，與旁邊剛發(fā)芽的矮樹換了位置，水流擊打在矮樹上，樹枝盡數(shù)被折斷。白如晝又想縱水向花問而去，不料水流憑空撞上了什么障礙，向四周飛灑而去。

　　“都給我住手。”葉平素的聲音。白如晝松了術(shù)法，才看清水流撞上的，是葉平素起的風(fēng)盾，“你們倆，都跪下。”花問老老實實跪了下去，白如晝卻依舊站在那。

　　“為師的話聽不見嗎？”葉平素本就樣貌和善，語調(diào)也一貫不太有起伏，但這句話中的凌厲，卻讓白如晝眼神閃爍，是害怕。旁邊的花問小聲勸他跪下。

　　白如晝手?jǐn)€著拳，似是要捏碎，最終，不情不愿，還是跪了下去。

　　“晝兒，你說說，你們這是在干什么?！?p>　　“他說我是他師弟，憑什么?！卑兹鐣冃南轮傅氖侨肷缊@的先后順序。

　　“我先做師父的徒弟的，當(dāng)然是……”花問一陣委屈，“好啦，說話算數(shù)，我是打不過你，以后我喊你師兄?！?p>　　“覺得自己很厲害，為所欲為？”葉平素問。

　　“我……”白如晝也不是劣性的孩子，正誤對錯還是知道的，“我沒有?！彪m然知道，也依舊想為自己辯解一些什么。可是思來想去，各種說辭都十分蒼白，故而只能化作更蒼白的三個字。

　　“方才為師縱風(fēng)為盾你可看見?！比~平素不是詢問，是陳述。白如晝的資質(zhì)在他們這輩人之間均有耳聞，當(dāng)時他還特地賀喜邱月得此高徒。雖沒有詳細(xì)講解，但術(shù)法間融會貫通。方才一技最為簡單的防守之術(shù)，白如晝體質(zhì)習(xí)得風(fēng)系術(shù)法也尚可，他相信白如晝雖然不能照做，卻也是能看出些許門道的。

　　“廚房有空著的水缸，你問那里的師兄借兩個，一個裝滿水，另一個空著。明早，我要看到另一個空著的水缸里，裝滿碎開的冰。至于怎么做，你自己想辦法?！闭f罷，葉平素轉(zhuǎn)身就走。

　　“師父……這太難了，師兄他……”花問爬了起來，追著葉平素而去?；▎栃南脒@任務(wù)若要換作自己，到下輩子也是完不成。木系術(shù)法旁支的御風(fēng)術(shù)本就困難，飄渺不定，更難駕馭。何況白如晝才剛?cè)霂熼T，什么都沒學(xué)過呢，花問擔(dān)心著。

　　葉平素也沒想著白如晝能按要求完成，本就只是想用一個下馬威讓白如晝意識到自身的錯誤。另一方面，葉平素也知道白如晝在這新的環(huán)境中的不安，華宣殿與萬福殿各司其職，剛來這里，大家所議所論對他來說均是陌生至極。自己就事論事，嚴(yán)厲的態(tài)度或許更能讓這個骨子里倔強(qiáng)的孩子接納自己這個師父并融入華宣殿。

　　葉平素回去之后突然后悔，想著自己布置的任務(wù)對一個孩子來說是過分了一點?？赊D(zhuǎn)念一想，卻也合乎本意。若白如晝覺得辦不到，過來求饒道歉，自己到時順勢……。就這么來回思忖，直到天邊泛白也不見白如晝過來求饒。葉平素悄悄往廚房的方向去，卻見白如晝站在兩個水缸前，一手引水，一手化風(fēng)為刃。水在急速的風(fēng)流下結(jié)冰隨后化作冰花飛入空的水缸里。葉平素驚訝得不知道該說什么，擺出怎樣的表情。白如晝很認(rèn)真地在完成這個任務(wù)，直到葉平素走到身側(cè)才發(fā)現(xiàn)葉平素來到了廚房。

　　“師父。”白如晝停下手，看著葉平素，滿臉困倦，“一開始沒控制好，您來之前不久才掌握，所以……”裝水的水缸里，還有一半的水。

　　葉平素看著白如晝手上滿是被劃開的傷口，以及缸里冰花中夾雜著刺眼的紅色。葉平素沒有說話，牽著白如晝的手，往正殿走去。進(jìn)屋后，葉平素依舊不發(fā)一言，拿過藥箱，仔細(xì)地為白如晝處理傷口。

　　“師父，您一宿沒睡？”白如晝見葉平素疲態(tài)盡露，葉平素沒有搭話，“師父，我錯了?！?p>　　“嗯，知錯便好。”葉平素終于接了話，依舊一點點仔細(xì)地處理傷口。

　　“師父，晝兒讓您擔(dān)心了?！卑兹鐣兊椭^，不敢看葉平素，“晝兒想明白了?！?p>　　“嗯?！?p>　　“雪師伯曾說過，風(fēng)虛無縹緲，似無形卻有蹤，若欲操之縱之，必要將心比性，同歸同去?！卑兹鐣冋J(rèn)真地說，“起先晝兒心下焦躁，無法掌握其中奧義，故此傷了自己。這全由于近日如晝亂了心，失了分寸……讓您失望了。月師父若知道……肯定也不會高興……”說著，白如晝覺得難過起來。

　　雪峰本是擅長金、火與風(fēng)術(shù)法的高手，只是畢生熱情盡在鑄造兵器上，為世人所知也是匠人身份。

　　“晝兒，莫要再提你月師父與雪師伯，也莫在念著為他們報仇。我相信你說的，師兄師姐或許是無辜的?！比~平素摸了摸白如晝的頭，“聽師父一句，逝者已矣?！?p>　　“是……師父?！?p>　　“園主或?qū)δ阋廊魂P(guān)注，少在外頭用你的水系術(shù)法。”葉平素嘆了口氣，露出了一個微笑，“希望有朝一日，晝兒能喜歡上這華宣殿的一草一木。”

　　“知道了，師父?！卑兹鐣兠嫒珉y色，“但……師父……我能……去聽萬福殿的授業(yè)嗎？”

　　“當(dāng)然?！比~平素笑著說，“若我的授業(yè)考核你都能過關(guān)?！?p>　　“謝謝師父！”白如晝終于露出了笑顏。此后，為了避人耳目，不僅萬福殿，仙靈殿、玄承殿、乃至泰來殿都能見到白如晝的身影。

　　可謂，白如晝能成為如今的白如晝，與葉平素關(guān)系甚深。白如晝?nèi)肴A宣殿時，葉緩早已在仙靈殿，對此間關(guān)系可以說毫不知情。此刻邵寒蟬提出這樣的邀請，也勾起了葉緩的好奇。自己父親這位入室弟子，相較于醫(yī)術(shù)上的修習(xí)，的確看似更向往萬福殿的事業(yè)?，F(xiàn)下更是好奇白如晝會做何反應(yīng)。

　　“感謝邵師伯抬愛，”白如晝起身拱手，“然，一日為師終身為父，如晝莫不能為欺師滅祖之徒。”

　　一言既出，邵寒蟬門下弟子們齊刷刷地松了口氣，這白如晝不是萬福殿的弟子，每天就活在他的陰影里，若真來萬福殿，豈不是……?；▎柪硭?dāng)然地知道白如晝肯定會拒絕，要是答應(yīng)，才是一件讓花問驚掉下巴的事。葉緩聽到這句話，毫不掩飾地為自己父親感到高興，但雖如此，對白如晝的行為卻也不太能理解。雖然白如晝平日素來為人和善，但葉緩對他更多的是崇拜與敬重，在這樣的情愫下，始終無法與白如晝變得像與花問那般熟絡(luò)。

　　“哈哈哈哈，葉師兄真是好福氣，有你這般弟子。師伯一句玩笑話爾耳，莫當(dāng)真?！鄙酆s給了自己一個臺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