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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沒有大事做,就把餃子餡弄好,拌好。
上午川子從公公家回來說,他爸早上摔了一跤。很顯然,他爸的病讓他很抓心,他心神不寧,表情很糾結凝重,蒼老許多。
下午我抽空去理發(fā)店,川子去街上跑了幾個地方買了一根拐杖給他爸送去,回來又說,今下午又摔了一跤。
我心里一顫:這頸動脈板塊難道堵塞了?是不是還有別的啥???
看來要馬上去南川市大醫(yī)院。于是川子聯(lián)系在南川中心醫(yī)院工作的侄兒,決定過完年初六去住院。
川子說他爸膽子小,就是那種不擔病的人。
十幾年以前有一次他患咽炎,公公總以為自己是咽喉癌,心理負擔很重,就睡在床上幾天不起來,后來還是通過檢查不是癌癥,是普通的咽炎,這他才放心。
所以這半年來,公公連續(xù)腦梗輸水治療,輕了又重,重了又輕,他總覺得自己是患了絕癥。思想壓力大,心路窄,所以狀態(tài)極差。他兒子最了解自己的爸,但又不能批評他,只能勸說他,振作起來,這不是什么大病。真要是堵塞了,下個支架就好了,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可是勸歸勸,公公還是情緒低落,不言不語,吃飯很少。
當漸入暮年的人一旦生病,或者病情總難控制時,老人就會想的很多,內心很脆弱。并非都是怕死,而是面對病痛時自己的惶恐和無奈。他總感覺自己已是一只折損了翅膀的老鳥,該回到窩巢之中蜷著身子安守殘年。
今天臘月三十,我早早起來做飯,讓川子和兒子崢崢回老家燒紙,這是年俗。
初一就不再回了,公公的狀態(tài)越來越差,不能再回老家了。
父子倆開車到了公公家,打算先把對子貼好再走。誰知到了十點鐘,我過去時發(fā)現(xiàn)這父子倆還沒回老家燒紙。
兒子對我說:“我爺病嚴重了!今早起來不會說話了!”
我嚇了一跳。這是咋了?一天不如一天。
我走到正屋里,看見公公坐在圈椅子上沒有說話。侄子輝峰來了,也坐在屋里,大家都在開導他,不要心疼錢,不要害怕這病,不是大病,初六那個醫(yī)生上班了就住南川住院。
我站在旁邊一句話也沒有說,只是靜靜看著,聽著,給公公倒了一杯茶,端到他面前,他說了句:“我不渴!”再無其他詞了。
川子把藥拼好,放在他爸手里,讓他把藥吃了。公公語無倫次,不知說的啥內容,嘴巴張不開,舌頭似乎不靈活。
春聯(lián)貼好了,父子倆急匆匆往老家趕。
我到超市又買了幾樣青菜,超市里人山人海,仿佛要把柜臺擠破。我排隊花費了很長時間結賬付款,匆匆離開。走到超市門口,我給公公買了兩個熱狗,山楂糕帶回去。
“哎!我不吃!……”
“吃吧!你牙不好,這能嚼動,肉你嚼不動。吃吃上午喝點面條湯!”我大聲勸說他,像哄著一個孩子。他伸手接住了,顫顫巍巍將熱狗送到嘴里。
中午飯他極不耐煩地喝了半碗稀湯,婆婆把飯送到床前,看著他吃下去。
晚飯,全家人都圍著他坐在一起吃飯,把桌子靠近他,唯恐他的碗筷一不小心掉地上。
然而,公公的手怎么也拿不住筷子,后來用了很大力氣才將一個牛肉丸子扒到嘴邊。
大家都看著他的動作,靜靜地無語看著。川子替他把丸子夾起來,他吃了下去。大概吃了三個丸子,他不想吃了,就放下筷子,身子仰過去,問他喝茶嗎?他說,不喝。
以前公公愛喝茶。這幾天就不喝茶,有時強迫他喝茶,他也是顯出不耐煩的表情:“哎呀!”一聲,勉強喝了兩口。
電暖扇發(fā)出火紅的光,一直照在公公蒼老的臉上,滿臉火紅色。
今晚是除夕,公公也沒有看春晚的興趣,只是瞟了一眼屏幕,又閉上眼睛。每年都是坐在電視跟前,離得很近,眼盯著屏幕認真地看著。
我和川子,以及孩子們要走了,囑咐他們也早點睡,明天再看春晚重播。
大年初一。
今年的春節(jié)出奇的寂靜,城市禁止燃放煙花爆竹,整個城市再沒有聽到鞭炮齊鳴的聲響。
昨晚上看春晚到零點多,今早上一口氣睡到七點。我忽地起身喊醒了那父子倆,洗漱之后,匆匆趕往公公家,吃飯后左鄰右舍走走拜拜,相互問好。
公公昨晚休息可以,大清早孩子的姑姑就談夢,說:“我昨晚做了一個夢,夢見一位不認識的人送來一包子藥,要求我拿去給爸吃,我說這藥不能吃,那人就用手摁住我的脖子,不讓我起來。我大聲喊叫,后來醒了!”
婆婆說:“會不會是你爺你奶來給他兒子送藥來了!”
川子說:“昨天下午我們回老家給我爺奶上墳燒紙時,炮子點幾次就不響。估計是我爺在操心我爸的病!”
婆婆也開始放大她之前做的夢,說:“住院前幾天我做了一個夢,夢見咱們屋里幾間房子里都是鮮紅的辣椒,滿屋子血紅血紅的,照得眼睛都睜不開!你爸這病這肯定是中邪了,有神附住身了!”
“不行今天我們去操場村去拜拜神,保佑我爸,擠擠福氣。也許能消消災,減輕病情?!?p> 說這話時,川子還似笑非笑,一副信以為真的模樣。
其實川子平時也不信神,為老人的病,可能他要信一次,也許是一種精神寄托吧!
我在旁邊聽著他們幾個形象而神秘地講述著自己的夢,每個人都像是演說家,表情時而嚴肅,時而痛苦,時而神神秘秘的。大年初一,說些神神鬼鬼的話,我很怕,屋子里瞬間籠罩了一股陰森森的邪氣。
我渾身發(fā)冷坐在那里,只是低聲說:“哎!信那干啥!都是你們自己思想在影意!”
我沒有再過多做聲,也不想爭辯什么,因為壓根我就不相信什么邪氣上身。不過我昨晚也做了一個夢,但我并沒感到可怕:
夢中,我穿著一雙米白色的高腰襪子,套在腳脖上,一直提到小腿部,很為像去世的人吊孝時小腿處裹的白布巾。咋又說我去上班走時忘了脫下來了,在路上我怕外人笑話就用路邊的黃土將白襪子涂抹成土黃色,把襪子扁下來走路。
我不想說出這個夢,因為今天是大年初一,隨時存戒心,不敢隨便發(fā)言,怕說出后不吉利吧!我勸他們要想開點,說:“夢都是假的!”
九點多,老家的兄弟姐妹們,叔叔們也來了。他們都是聽說公公有病不能回老家拜年了,他們開車從鄉(xiāng)里來到城里來看望他。大家都問這問那,勸他思想想開,心態(tài)要好。
公公只是坐在椅子上眼看著這群人,沒有過多說話,他說也說不清話,表情很可憐。
老家那些叔爹三個坐在公公的對面,他們是一母同胞的兄弟,他們都是年過六旬的老人。燈光下,他們都蜷縮著瘦弱的身子坐在那里,蒼老的面孔在燈光下越加灰黃,稀稀落落的頭發(fā)縱橫附在頭皮上,那大片的白發(fā)越發(fā)白亮。每個人都失去了往日的干練和矍鑠,留下的是分分秒秒奮力與歲月抗爭的殘力。
二爹前幾年都生過大病,與病魔生死較量過無數次,近兩年來恢復不錯。
三爹說前兩個月也是患腦梗,輸水治療了半個月才減輕。
四爹身體還可以,五爹早年都中風了,在家里沒有來。
兄弟幾個談的并不多,無聲勝有聲。忽然我想起《人琴俱亡》中,王子猷、王子敬的兄弟深情。
每個人都懷著期盼,他們恨不得將所有的祝福和真誠一股腦地給他的大哥。
老家蓋了新房子,這是公公婆婆的心愿。他們信奉著葉落歸根的觀念。新房是前面蓋的,去年春節(jié)回去過了一天年,大年初一一家人都在新房里吃飯,很高興,家門四鄰都來玩,大家熱熱鬧鬧過初一。
公公婆婆望著新房,顯得很開心。
也許隨著年輪的遞增,人們會越來越感覺到,縱是歲月改變了容貌,縱是滄海變作了桑田,縱是豐裕物質沖淡了年味,枯守著不變的依然是那份對家的眷戀和對鄰里關系的深深地眷戀。
普通人性的淳樸和真誠,也許就在那一刻定格了。
然而今年初一,我們沒有回家,新房再沒有那熱鬧的氣氛了。
老家的親人們只是在這里短暫坐了幾十分鐘就要返回,算是拜年了吧!
川子和兒子崢崢也開車去操場村祭奠神靈,想祈禱老人的病早日好轉,說上午就在廟里吃素食飯。
哎!我搖搖頭懶得解釋,無言以對。去吧!去吧!也許這是他們寄托,內心會好受點!
初一午飯后,我瞌睡的要命,沒有回家睡覺,因為我得幫著婆婆看護公公。陽光依然很明媚,我搬個椅子就坐在墻根邊一邊打盹,一邊和婆婆閑聊著。
婆婆談起了公公的一生可節(jié)儉,一輩子掌權,錢攥得很緊,不隨便給她一分錢,每個月工資發(fā)下來,就趕緊鎖到抽屜里。平時要一個給一個,后來是一個月拿出來三百元給婆婆買菜,其余的事務不讓婆婆操心。
什么買米買面,人情世故,老病買藥,買菜肉都是公公包攬。春節(jié)置辦年貨,來客人炒菜,都是公公在干,他不讓我們插手。有時我也想當個勤快兒媳,去廚房里炒菜,做飯,他就會說:“出去吧!你們不會弄,我一個人弄!”
院子里的衛(wèi)生,廁所里的沖刷,廚房里的擺設都是公公干的。公公是當過兵的,和雷鋒一個連的,所以他現(xiàn)在就是編外雷鋒團的主要成員。公公還鼓動我和川子參加編外雷鋒團的建設,我們還有編外雷鋒團的證書,和書籍呢!
公公的床鋪早晚都疊的整整齊齊,屋子里很講究,每次我回去總看見他在院子里走來走去,這掃掃那堆堆,就不閑著。
正是因為公公的勤快,對我們的疼愛嬌慣,我才被我父母扣以“懶兒媳”的害名聲。崢崢今年都說我:“媽呀!我看你呀!不勤快,你到我奶家就不干活。我將來找個媳婦要是不干活,我是不要她!”
這一半玩笑,一半批評。
實話,我理虧,不能反駁。瞬間,我感覺自己想數落得像挨打的小鳥,被放了氣的氣球——蔫了!臉一陣發(fā)紅。
崢崢見我臉紅,又夸我說:“不過,媽呀!你可怪明白,不小氣,心底善良?!?p> 也正是因為公公太勤快,我父親也總被我母親罵的一文也不值。
父親可太懶惰,啥家務活都不想干,還整天喜歡指揮人,批評人。母親總拿我公公與父親比較:“你看看親家,人家多勤快,成天丟耙弄掃帚的!你成天就剩兩片兒嘴了!你要有上親家的一半兒勤快,我也算燒高香了!”
父親也總是低頭一笑,有時竟然不笑,反正是一副誰也無法改變我的孤傲。
有時父親會跑到公公家開玩笑說:“親家,你別干恁惡!你坐那兒歇歇。你成天太勤快,可叫你親家母成天罵我,罵我懶!”
下午公公午休一會兒,醒來后坐在客廳里吃了一小半碗飯,他穿上了姐姐給她剛買的睡襖。因為兩手已經不聽使喚了,腿也站不穩(wěn),穿寬松的睡襖方便些。
不單單是病情嚴重,更重要是公公心理壓力過大,一下子蒼老憔悴了許多,背越加彎駝了,個子似乎更低了,儼然一個可憐的小老頭!
我到超市為公公買了一個摔不爛的碗和勺子,沖奶粉使用方便。急匆匆來回。
到家里,我見公公坐的位置離電暖扇太遠了,怕他冷,就對他說慢慢起來挪一下,坐到離電暖扇近的地方。公公顯然不樂意,他“哎!”了一聲。我又拉了他起來,剛起來他用胳膊甩了我一下,不讓我扶他。我以為他站穩(wěn)了能走動,我和婆婆就分心向別處望了一眼。
突然“嗵”的一聲,公公倒在了地上。
我趕緊拉他,將他身子扶起來,我使出所有的力氣從公公身后,架起兩只胳膊,死拉強拽,總算把他挪到椅子上坐穩(wěn)。我嚇死了!兩個人在旁邊看護他,能讓他摔倒,真是不操心,我開始埋怨自己和婆婆的粗心。
緩緩氣后,他開始語無倫次地說著什么,婆婆故意有話沒話地找話說,試圖讓他腦子清醒點,誰知他完全是答非所問。
我在想:是不是剛才摔憨了!
我們趕緊又把他扶到里屋床上,讓他躺倒床上。我又趕緊給我父親打電話,讓父親看看他家樓下的門診開門了嗎。誰知父親說,大初一門診部都沒開門,估計初二就會開門。父親還說他明天把那個醫(yī)生帶到公公家里,看看情況,先輸點水。
我知道疾病對他是一種凌厲的痛,誰再也幫不了他。
我實在瞌睡,眼皮直打架。趁公公休息的時間,我回自己的家里讓眼皮閉會兒,順便給手機充充電。
可是父親腿真快,剛打過電話,他可跑到我公公家了,他去看他的親家,父親很擔心他親家的狀況。
后來我又騎車趕到公公家里,婆婆說我父親剛走。幾分鐘后我媽打電話問我在哪里,我說在我公公家,似乎是父親告的狀,說我不再公公身邊照顧,跑的不在家。
“大初一你跑啥里跑!你們好好看護著他!”
“我沒有跑,我回來找醫(yī)生,順便給手機充會兒電,稍微睡一會兒?!?p> “哪兒恁些死瞌睡!……”
他們真冤枉我了,我一天都在那里,只不過剛才公公回到他床上躺下了休息,我才回來去門診處找那個醫(yī)生,讓醫(yī)生明天去給公公輸水,順便回來充電,休息一會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