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案件一籌莫展的時候,神殿長交付給韋伯·阿爾凡略的一封公函打開了另一個事件。
咚咚咚。5月1日,梅洛達死亡案件后的第五天清晨,還未到神殿的工作時間,刑事部部長的辦公室響起了急促的敲門聲。
“請進。”獨坐在房間辦公桌后的韋伯頭也不抬地回應(yīng),他正埋首眼下、于方才收到的函件上。
腦袋得有多么滾燙,才能看到他頭頂那深褐色的發(fā)梢似乎冒起了青煙,雖然赤瞳的少女還發(fā)現(xiàn)了另一件值得在意的事物,不過她還是先輕聲做出問候:
“早安,阿爾凡略先生,您有急事找我?!?p> “早安,哈努雷特小姐,不好意思這么早將您喚來?!表f伯閱完信件后抬起頭,他的語氣十分嚴肅,看來對方來得正是時候,“請您先看看這個。”韋伯將手中的信件遞出。
“不必介意?!逼绽熾p手接過,“失禮了。”當她的余光瞟到落款時,整個人瞬間呆愣住了——除了嘴巴,“這…應(yīng)該不是…惡作劇吧?!?p> “這是神殿長親自秘密遞交給我的,我想是真的吧——來自暗夜精靈的外交函件…”
普拉緹仔細閱覽內(nèi)容后將其放在桌上,眼神有些呆滯。
“還有這個…”韋伯從一旁拿起了信件的封筒遞給普拉緹。這是讓普拉緹從方才開始就在意的事物——準確地說,應(yīng)該是封筒上附著的那顆金色透明的圓形固體。
“這是…琥珀…”她接過封筒,睜圓了杏眼。
“看這質(zhì)感應(yīng)該沒錯,我完全沒有見過這樣的琥珀,想必這就是能表征對方身份的最佳手段了吧?!表f伯都不敢觸摸,生怕模糊了琥珀表面上雕刻的那精美復(fù)雜的圖案。
“嗯,想必是吸收了天地精華吧,我能從中感受到龐然的原素量?!逼绽熥屑毝⒅欠鶊D案,點了點頭,然后她像忽然意識到了什么似地說道:“這封信是怎么寄到神殿長手中的?”
“是一只長有綬帶的鳥,它在神殿長的房間外猛烈敲打窗戶,將他驚醒。據(jù)神殿長描述,那只鳥的羽翼絢麗多彩,酷似金剛鸚鵡。它生著筆直的鳥喙,藍色的眼珠?!?p> “我沒有見過…”
總之,現(xiàn)在問題堆積如山,感覺她的頭發(fā)也要燒起來了,在此之前——
“請坐。”韋伯指向桌子對面的座位,那是專門為對方準備的位子。只見普拉緹回過神來,點頭致意,輕盈地、連同身子放下封筒。
“這件事情目前只有神殿長和您我知道,還望保密,您有辦法將這琥珀上的原素屏蔽掉嗎?”
“很遺憾,正如您所知,原素的分布是無法被干涉的,但是…”普拉緹使手心朝向琥珀,“可以用我的瑪娜將其包裹,以假亂真。”
“幫大忙了?!薄m然韋伯并沒有感覺到前后兩者有什么變化,“那么這顆琥珀就交由您保管?!?p> 他繼續(xù)說道:“既然已經(jīng)確認了這封函件的真實性,我們需要做出對策了。對方僅有一人,對我方人數(shù)的要求是盡可能地少,提出的會面時間是明天凌晨兩點?!表f伯看了眼對面墻上掛著的鐘擺,“也就是說還剩下二十個小時,照要求看來是密談。”
“嗯?!逼绽熰嵵仄涫碌攸c了頭,“據(jù)我所知,這個城市…應(yīng)該說迦倫弗德,并沒有暗夜精靈存在吧?!?p> “確實如此,”韋伯點頭回應(yīng),“據(jù)悉,暗夜精靈是個極為封閉的種族,就連身為他們鄰居的森林妖精都對其不甚了解?!?p> 韋伯在案發(fā)第一天、拜訪“沉睡的藍精靈”后,查閱了相關(guān)記載。他繼續(xù)說道:
“人類對他們的記載,起源于兩百年前、森林妖精初次造訪人類國度之時。只是至今,記載依舊停留在那個時候?!?p> “嗯,”普拉緹點頭道,“人類只是通過旁人的耳朵獲悉了他們的存在。對他們的認知,就算以‘只停留在名字上’形容也不為過。”
“不過,”韋伯的目光更加嚴肅,“暗夜精靈確實在人類的國度里出現(xiàn)過。”
普拉緹倒抽一口氣,“這…我就不得而知了?!?p> “那是火海災(zāi)厄時候的事情了,確切地說,暗夜精靈出現(xiàn)于瑪菲利亞?!?p> “也就是說,他們也被災(zāi)厄波及、和其他亞人一樣逃至人類的國度了嗎。但是他們自己的國度…”
普拉緹看了看函件,確認它是真實存在的,“…還健在吧?!?p> “嗯,這點應(yīng)該是毋庸置疑的?!?p> 否則憑什么提出外交。
“那位暗夜精靈后來怎樣了?”普拉緹凝神問道。
“下落不明。至少能夠確定的是,她沒有來到賓特茲市,否則應(yīng)該會在人事部留下記錄?!?p> “那調(diào)查對‘火海災(zāi)厄’的相關(guān)記錄,興許會有線索。”
“《瑪菲利亞之墻》嗎?遺憾的是并沒有。當時瑪菲利亞市一片混亂,況且受限于語言障礙,與亞人的交流手段十分有限。對災(zāi)厄的記錄工作在兩年后才得以陸續(xù)展開,那時亞人已經(jīng)普遍遷往賓特茲了?!?p> 普拉緹扯了扯劉海,“那眼下,只能在談判桌上獲取他們的信息了?!?p> “嗯。”韋伯點頭,“現(xiàn)在擺在我們面前的,有兩個問題,”他調(diào)整了坐姿,“第一、為何暗夜精靈這個如此封閉的種族,會在這個時候提出建交;第二、”
韋伯指了指面前的信件,“為何,在我們不了解他們的情況下,他們了解我們?!?p> ——很顯然,韋伯和普拉緹能夠看懂這封函件的原因,是它使用的不是別的語言,正是人類語。
這是個相當關(guān)鍵的問題。倘若函件的語言是精靈語,神殿自然會請求市內(nèi)的精靈族翻譯。但這封函件,即便書寫的格式不準確,字跡也十分潦草,卻能夠準確地以人類語表達出對方的目的和要求。這說明他們至少具備外交的基礎(chǔ)經(jīng)驗以及并非本土語言的人類語,更有甚者——他了解人類的階級和文明。
且不論手段,能夠?qū)⒐瘻蚀_無誤地寄至對亞人種族開放的賓特茲市、直接送到神殿長手中,便是最好的證明。那是因為,神殿并沒有“外交部”這個部門,這也是神殿長為何將函件轉(zhuǎn)交給韋伯的原因。
“能夠想到的可能性只有一種,”普拉緹擦了擦額上的冷汗,“有間諜向他們泄露人類的動向,且不論那間諜是人類還是其他種族,同時諳習(xí)人類和暗夜精靈的文化這點是毋庸置疑的?!?p> “沒錯,聯(lián)系這段時間開展的國土擴張計劃,這兩個問題都迎刃而解?!?p> 人類的國土擴張勢必威脅到暗夜精靈的國度,在得知這一點后,對方選擇伸出外交之手。應(yīng)對方法值得稱道,但使用間諜的手段實為齷齪。對方到底對我方掌握到了何種程度,還不得而知。
普拉緹似乎又陷入了沉思,“可是,還有一個問題:為何此等大事,暗夜精靈不直接通牒國家,而選擇賓特茲市的神殿呢?”
“我能想到的原因有兩點。”韋伯伸出兩根指頭。
“第一、賓特茲市是真正意義上的對外種族開放。這個城市擁有其它城市所沒有的神殿機關(guān),亞人城市也獨此一家。如果他種族要與迦倫弗德談外交,從這里下手最為穩(wěn)妥。況且,賓特茲市位于最南方,距離近也算優(yōu)勢?!?p> “第二、這也是我認為最重要的一點——暗夜精靈故步自封。他們的封閉性已經(jīng)到達了這個地步,以至于派遣間諜潛入我國。不妨設(shè)想一下,如果他們直接通牒國家,那無異于向世人昭示自己的存在。想必他們那些秘而不宣的情報會被源源不斷地泄露給我們?!?p> “若不共享情報,談何外交?”普拉緹駁斥道。
“真正共享情報也是在談妥以后的事情了。對方應(yīng)該是想在談判決裂后也能夠全身而退,從而為屆時到來的領(lǐng)土斗爭保住優(yōu)勢?!?p> “嗯…”普拉緹又扯了扯劉海,“還是有些想不通。”
“想不通也是正常的,畢竟暗夜精靈的閉關(guān)鎖國本就讓人無法理解。不過呢,有一項很重要的情報,我認為他們已經(jīng)提前透露給我們了。”
“嗯?”
韋伯露出冷笑,“恐怕這次梅洛達死亡的案件,暗夜精靈是幕后黑手?!?p> 普拉緹的杏目圓睜。她感覺寒毛倒立了起來,“為什么他們要這么做?探查委托只因此暫停了兩天,甚至還變本加厲,這對他們有什么…好……處…”話音逐漸熄滅,思維成功搭建在一起,只見普拉緹登時指向自己。
“——是魔法!為了引出伯樂!”
聒耳的話音一脫出,普拉緹立刻捂住了自己的嘴。她認為可能是自己多心了,但韋伯加深了臉上的冷笑,證實她的猜想。
“沒錯。誰能保證,身為魔力回廊寬廣的精靈族的他們,不會那種玄幻莫測的魔法呢。”韋伯現(xiàn)賣他在這幾天里學(xué)到的專業(yè)魔法知識,不禁挺起身子,神氣地叉著腰。
一股醍醐澆在了普拉緹的頭頂上。她保持著掩嘴的姿勢,不禁失笑,“噗,原來如此?!?p> 仿佛一下子從這些天里的“初極狹”直接邁向了“豁然開朗”般,明明是必須嚴肅對待的事情,兩人卻如此失態(tài),他們將其歸咎于如釋重負般的心情,然后默默地向逝者致歉。
“提出外交”就是繼犯人殺死梅洛達、引出魔法師協(xié)會之后的步驟。因為“暗夜精靈的魔法”就是他們交涉的籌碼,這與其說是他們提出的情報,倒不如說是威脅。而這威脅,只對魔法師有效。事到如今,協(xié)會無法對該魔法置之不理,他們必須坐上談判桌。
“可是要提出外交的暗夜精靈,真的會先捅人類一刀嗎?”
“這可能是他們所認為的、引出魔法師協(xié)會的最穩(wěn)妥的手段。而且,如果不是我提示的話,您不會將這兩起事件聯(lián)系在一起吧。這也是為何,他們在案件過去四天后才寄來函件的原因。這時候如果在談判桌上提起這壺,無異于是人類方在拆彼此的臺階?!?p> “確實…”普拉緹捏著下巴,“但是,這還是有點太穿鑿附會了吧。一切推理都只是臆測、從結(jié)果推向起因的臆測,不是嗎?”
“對,所以我先只告訴你,因為事關(guān)魔法師協(xié)會?!?p> “不得不承認,一旦‘可能是暗夜精靈殺害了梅洛達’的想法根植于心,它就會越扎越深——明明沒有任何證據(jù)為它施肥。”普拉緹露出苦笑。
“同時也沒有矛盾為它剪枝…嘛,不必悲觀,該臆測是否正確,在談判桌上見分曉。建交本身并非壞事,何必作繭自縛?!?p> 普拉緹沉默不語。
韋伯再次拿起封筒,端視那顆晶瑩剔透的琥珀,“僅是這顆琥珀是不夠的?!?p> “嗯?”
“那只綬帶鳥也好,這顆琥珀也好,都不具充足的說服力,還是讓人不禁懷疑這是圈套。真正讓我們以身涉險的,興許就是對真相的好奇心。”
“我能理解這種心情?!逼绽熢俅慰嘈?。
韋伯長舒一口氣,似乎要將復(fù)雜的情緒一瀉而出,“哈努雷特小姐,請問,監(jiān)聽類魔法存在嗎?”
參考人類擁有的監(jiān)視魔法“風(fēng)之眼”,韋伯不能排除監(jiān)聽魔法的存在。
“據(jù)我所知,人類沒有。”
她的回答在韋伯意料之中。
“不排除暗夜精靈有吧。”韋伯想起艾爾舒芬說過的話。
“唔…”普拉緹緊閉雙眼,皺起眉頭,持續(xù)了一會兒。
“哈努雷特小姐?”韋伯試探道。
“沒有…”
“嗯?”
“至少整座辦公樓,沒有魔法正在運作?!逼绽熁剡^頭看了眼鐘擺,確認時鐘剛邁過六點一刻。神殿的工作時間從八點開始。
韋伯驚訝地吊起下顎。據(jù)普拉緹所說,“風(fēng)之眼”是土屬性和風(fēng)屬性的混合型魔法,極易被反偵察。在這種情況下,魔素感知還真是便利,前提是監(jiān)聽魔法也是能夠被反偵察的魔法。
“先不論暗夜精靈的監(jiān)聽魔法到底具有怎樣的性質(zhì),如果它連身為天才魔法師的哈努雷特小姐都無法察覺的話,我們也束手無策了?!表f伯攤開手,捏出苦笑。
既然無法發(fā)現(xiàn),不如認為它不存在。
“普拉緹。”韋伯輕呼。
聞言,普拉緹豎起耳朵,臉上洋溢著喜悅,“您終于愿意直呼我的名字了~”
“我想是時候省去那么麻煩的事情了,不行嗎?”
“當然可以,我早有該意愿,請務(wù)必讓我也這么做?!逼绽燁h首。
“嗯?!表f伯雙手交疊在一起,“如果我的臆測是正確的話,想必暗夜精靈有著不得不將我們拽上談判桌的理由?!?p> “確實,反過來想的話?!?p> “而且,”韋伯將信件握在手中,搖了搖,“這場談判的主動權(quán)在我們手中?!彼难凵窬劢褂谄绽?。
“于是我們需要做的,就是在這場談判中盡可能地獲取對方的情報。既然魔法是他們的拿手好戲,那我就是獲取對方情報的關(guān)鍵手段——這是你將我算入與會人員的重要原因吧?!?p> “對,請原諒我的擅做主張?!?p> “別這么說。能夠和如此耐人尋味的種族斡旋,我求之不得?!逼绽熥龀鲕S躍欲試的模樣。她的身體不住地顫抖,仿佛隨時都可能從座位上雀躍而起。
“那么,還得斟酌其他的與會人員?!表f伯放下信件,雙手再次交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