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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秋長歌

第四十一章 此日而食,于何不臧

千秋長歌 平山歸來客 4136 2019-05-23 08:56:02

  熙寧三年七月,不斷有令文自車騎將軍府傳出,大多都是任命東方士子為地方縣令等官職的文書。經(jīng)由吏曹尚書杜審、行臺右丞衛(wèi)鞅與大行臺獨孤兆三層審核之后,再將任命書一一送達士子手中。

  如此一來,雍州官場上頓時便出現(xiàn)了大批來自東方的名士,雖然他們尚沒有進入政治中心,但已經(jīng)分布到各地基層,成為一股不可忽視的力量。

  在這批新任命的地方官員中,絕大部分都是一些山東寒族出身的年輕人,也有一小部分是來自山東大族。

  就在所有人都在等待著嬴曦的下一步動作時,他卻忽然蝸居府中,將政事全部交予行臺府。

  時間就這般過去了三個月。

  十月初七,一則自行臺府頒布,并蓋上了車騎將軍嬴曦與大行臺獨孤兆兩人印綬的文書在櫟陽乃至整個關(guān)中都引起了軒然大波。

  自是日起,于雍州行“料民”,由行臺右丞衛(wèi)鞅全權(quán)負責(zé),車騎將軍僚屬趙武、范燁、杜佑、鄭僑協(xié)助行事。

  所謂“料民”,即國府為加強稅收而進行的清查土地、清點人口的措施,此次料民的范圍,包括了整個關(guān)中六郡與隴右三郡,這將是一個極其沉重的任務(wù)。

  更重要的是,一些大族似乎嗅到了一些不尋常的氣息,他們感覺到,嬴曦此舉,好像并不是常人所想的那般單純。

  在獨孤兆宣布獨孤氏將其所屬的全部封邑與屬民統(tǒng)一上報國府,并計點賦稅后。各大族終于確認了這一猜想。

  嬴曦,這是要拿所有關(guān)中大族開刀了。

  一時間,整個關(guān)中大地風(fēng)起云涌。各大族皆如伏于密林的猛虎,蠢蠢欲動。

  獨孤氏已然態(tài)度明確地站在了嬴曦一方,趙氏、韋氏、杜氏與范氏這幾個原本與嬴曦交好的大族則始終態(tài)度曖昧,未與表態(tài)。

  蒙氏沒有對此表態(tài),但蒙皋在隴右、蒙肅在馮翊卻已經(jīng)在貫徹行臺府的政令,實行全郡料民。

  李氏與韓氏則在十一月忽然表示明確反對此“料民”之舉,不但在行臺府中公然上書獨孤兆,而且還驅(qū)逐了前來計點土地與人口的官員。

  這兩個大族一舉起反抗大旗,頓時又有數(shù)個大族效仿兩家,拒絕官府的統(tǒng)計。

  當(dāng)工曹尚書李敢和行臺左丞韓舒反對料民的奏章被行臺府送到車騎將軍府上時,嬴曦的臉上不禁浮現(xiàn)起一抹冷笑。

  次日,威遠將軍韓信便率軍五千,直接趕往扶風(fēng)、新平兩郡的韓、李屬地,親自護送計點官員進入,但有反抗者,殺無赦。

  面對李敢和韓舒的上門責(zé)問,嬴曦不慌不忙,一句輕飄飄的話便將兩人噎得半晌無言。

  “春天與戎狄的苦戰(zhàn)想必兩位也都知道了,如今大軍缺乏糧餉兵器,且百姓已然無力承擔(dān),爾等身為關(guān)中大族,為大軍貢獻乃是應(yīng)盡之責(zé),若是再有異議,孤便只好讓二位各自率領(lǐng)本部北上,抗擊戎狄了……”

  面對嬴曦的威脅,韓李二人半晌無言,最后,卻也只能拂袖而去。

  更讓他們感到絕望的,是其他大族基本上都默認了嬴曦的“胡作非為”。最終,孤掌難鳴的他們在付出了數(shù)十個奴才的小命之后,卻也只能屈服于嬴曦的刀槍之下。

  一場轟轟烈烈的料民大計便這樣在短短幾個月內(nèi)便宣告完成。此事過后,關(guān)中所有人忽然認識到,嬴曦對整個雍州的掌控力,已然不下于昔日的秦侯嬴平。

  在他剛剛擊敗嬴壯之時,便實行了在政壇上全面讓利于大族的策略,以此來換取嬴氏宗親與他本人親信在軍中的掌控。時至今日,人們終于明白了他此舉的用意。在獨孤兆全力支持、趙氏等族任其施為的情況下,徹底掌握了軍隊的嬴曦便可以將這些大族玩弄于股掌之間。

  最終,在年底的統(tǒng)計上,計算得關(guān)中總戶數(shù)約三十萬戶左右。嬴曦在年終大宴上宣布,將所有在對戎狄戰(zhàn)爭中俘獲而來的牛羊馬匹全部按戶籍分發(fā)給百姓,并發(fā)布政令,鼓勵全民飼養(yǎng)馬匹,每年上交馬匹與官府的人家,可按照其價值減免賦稅,如有上交馬匹數(shù)量較多者,還會賜予民爵。

  這一舉動使得原本對料民之舉頗有微詞的百姓一下子歡欣鼓舞,爭相來到各地官府登記,領(lǐng)取牲畜。嬴曦亦派遣沈邕、衛(wèi)鞅、趙武等人親自負責(zé),率軍將這數(shù)十萬頭牲畜分配到各地。

  在開春之前,嬴曦又以行臺右丞衛(wèi)鞅為總負責(zé)人,丈量關(guān)中土地,對其進行重新規(guī)整。并下令擴大隴畝制度,將原本的百步一畝擴大為一百六十步一畝,包括各大族所屬的土地也是如此。且對各大族征收的賦稅與百姓一樣,為二十稅一。如此一來,隴畝擴大等于再度減免百姓上交的賦稅,此舉再度讓嬴曦獲得了百姓的擁戴與支持。

  除此之外,嬴曦還下令,鼓勵關(guān)中百姓遷徙至隴右,所有遷至隴右三郡的移民皆可獲得土地。凡十五歲以上男子可授露田四十畝,女子二十畝;每戶并授桑麻之田十畝,家有耕牛、奴婢者另授田。

  此令一出,頓時便引起了關(guān)中百姓移民隴右的風(fēng)潮。使得原本因胡虜肆虐多年而導(dǎo)致地廣人稀的隴右開始恢復(fù)元氣,同時嬴曦還下令于隴右實行屯點制,采取寓兵于農(nóng)之策,如此一來,在確保防衛(wèi)的同時又大量降低了當(dāng)?shù)貙娂Z的需求,堪稱一舉兩得。

  熙寧四年開春,嬴曦依慣例舉行了啟耕大典,宣告著轟轟烈烈的關(guān)中改革正式開始。

  ……

  星移物換,歲月川流。神都洛陽卻是風(fēng)采依舊,如一條巨龍坐臥于神州之中,俯視著天下萬物。

  鳳儀殿內(nèi)光彩依舊,殿后的御花園里,時不時傳來男子的輕笑與幼童的叫喊。

  穿著一身常服的姬職毫無往日的陰沉模樣,此時正蹲下身體,面目含笑,在逗弄著一個幼小的孩童。

  這并不是他的第一個孩子,卻是他第一位嫡子,他為這個孩子取名為“安”,望他一生安平,望他將來即位之后,能夠讓天下安平。

  在這對父子不遠處,獨孤霓裳獨自坐在秋千上,目光中帶著笑意,傾注在這個孩子身上。

  這是她的兒子。

  自那日得知自己已有身孕之后,她深感痛苦,選擇隱居菩提,借這佛門凈土來宣泄自己的嬴曦的愧疚之情。

  隨著日子漸漸過去,不知為何,在獨孤信與姬職的百般勸說下,她終究還是離開菩提庵,回到了鳳儀殿。

  孩子出生之后,她的心態(tài)在不知不覺間發(fā)生了轉(zhuǎn)變,所有的愧疚似乎都煙消云散,唯有偶然的午夜夢回,她才會在淚眼朦朧間,再度記起那個人的背影。

  但如今,她的所有注意力,都放在了這個孩子身上。

  姬職一邊逗弄著兒子,眼角的余光卻時而瞥向靜坐含笑的獨孤霓裳,臉上的笑意卻在不知不覺間更加濃厚。

  如今朝政漸漸都歸于他的掌控之中,在外,除了東方的齊王與西方的嬴曦尚不在其掌控以外,其余的州郡皆已歸服朝廷,相信要不了幾年,他便可以將其徹底掌控。

  對內(nèi),他利用獨孤信等新興勢力,先后設(shè)立中書省、秘書省,以此來制衡太尉楊賜與尚書臺的權(quán)力,面對這個帝王的權(quán)謀,楊賜也在不知不覺間作出了一定退讓,以此保證君臣之間的和睦平穩(wěn)。

  如今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前進,唯一讓姬職感到擔(dān)憂的,便只有他每況愈下的身體。

  腦海中正想著,只見一名內(nèi)侍小跑著走來,在姬職身邊耳語幾句。姬職聞言,收斂起臉上笑容,站起身來,對獨孤霓裳說道:“朕有些政事要處理,過會兒再來?!?p>  獨孤霓裳起身,抱起孩子,輕聲道:“去吧?!?p>  姬職頷首,轉(zhuǎn)身離去,跟隨內(nèi)侍來到了毗鄰中朝的神龍殿內(nèi)。

  剛剛坐下,打開自朔方傳來的夏王急報,見到又是請求朝廷派兵增援的言語,姬職的眉頭不禁皺起。

  當(dāng)初他封四弟姬呂于朔方,為的便是制衡嬴曦、抗擊戎狄,誰知自己這個弟弟實在是不讓人省心,非但沒有達到制衡嬴曦的效果,反倒被嬴曦反擺了一道,成為朝廷的累贅。

  一想到那個尾大不掉的關(guān)中之主,姬職便只覺得一陣怒氣攻心。不只是因為他與皇后獨孤霓裳之間的關(guān)系,更因為此時的嬴曦經(jīng)過這數(shù)年的努力,已然徹底掌控了關(guān)中。三年前,嬴曦于關(guān)中實行改革,據(jù)說引起了關(guān)中大族的激烈反彈。當(dāng)時姬職還為此而高興,覺得這將是他鏟除嬴曦的一大契機,誰知三年過去,如今的關(guān)中國富民強,百姓和睦。據(jù)探子來報,嬴曦軍中的戰(zhàn)馬竟然已達二十萬匹!

  這一數(shù)量讓姬職感到無比的震驚與驚恐,卻也更加堅定了他想要鏟除嬴曦的決心。

  心中正不斷思慮著,不知不覺間,姬職卻忽然覺得頭腦發(fā)暈,眼前的一切漸漸變得模糊。他搖晃著身體,剛要讓內(nèi)侍傳御醫(yī),一張嘴,卻是“哇”的一聲,口吐鮮血。

  “陛下!”

  旁邊侍奉著的兩個小內(nèi)侍一見天子吐血,不由得慌了神,連忙上前扶起姬職。

  姬職只覺得渾身無力,心跳卻跳動得異??焖伲[隱有著一種不祥的預(yù)感,連忙囑咐道:“快!速去請皇后來見!”

  一個小內(nèi)侍奉命,連忙連滾帶爬地往鳳儀殿跑去,姬職則在另一個內(nèi)侍的攙扶下,步履蹣跚地來到殿后的榻上,雙目微閉,等待著獨孤霓裳。

  霓裳剛剛帶著小皇子回到鳳儀殿,卻見到一名小內(nèi)侍手忙腳亂地跑了過來。定睛一看,竟然是天子身邊侍奉之人。

  小內(nèi)侍慌忙跑到殿內(nèi),五體投地,哭著道:“皇后,快,陛下突然吐血,急召殿下去神龍殿!”

  聞言,霓裳亦是大驚失色,但下一刻,她便立刻從震驚中恢復(fù)了過來,她拉過身旁女官,小聲吩咐道:“你速持本宮手諭,命司隸校尉獨孤信入神龍殿見駕!”

  她的心腹女官奉命而去,霓裳平復(fù)心情,立刻抱著小皇子姬安,往神龍殿走去。

  借著殿內(nèi)昏暗的燈光,獨孤霓裳看到了面色蒼白如紙的姬職,她放下孩子,緩步走至榻前。

  見到她的到來,姬職臉上的痛苦之色少了些許,他說道:“快,派人去把國舅喊來!”

  “不用了。”霓裳說道:“他很快便來了。”

  聞言,姬職點頭,說道:“朕有預(yù)感,這一次很可能挺不過去了……”

  獨孤霓裳輕輕坐在榻前,臉上帶著微笑,說道:“不會的,陛下受天之命,萬歲無疆,一定會平安無恙。”

  姬職苦笑,將頭側(cè)向一邊,看著姬安,喃喃道:“哪有什么萬壽無疆的天子,一切不過都只是虛妄耳……”

  霓裳沉默,就在這時,殿外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霓裳回頭望去,只見穿著朝服的獨孤信不顧儀容,將笏板別在腰間,大步跑來。

  獨孤信來到榻前,見到姬職的面色,急忙下跪頓首道:“臣獨孤信參見陛下!”

  “國舅快快請起!”

  姬職掙扎著起來,獨孤信見狀,連忙起身攙扶著他,將他扶著靠在枕上。

  “安兒,來!”

  姬職輕輕招手,呼喚著自己的孩兒。年幼的姬安尚不明白究竟發(fā)生了什么,邁著兩條小短腿便跑到姬職榻前,奶聲奶氣地喊道:“父皇!”

  聽到孩子的叫聲,姬職臉上似乎也煥發(fā)了幾許光彩,他拉著姬安的手,頗有些留戀地撫摸著。半晌,他終于還是微閉著眼睛,將兒子的小手放到了獨孤信的掌中。

  獨孤信身體微微一顫,抬頭看向天子。

  姬職對著他點了點頭,獨孤信不由得悲從中來,跪地稽首道:“臣萬死,不敢負陛下之命!”

  見狀,姬職笑著點頭。此刻,他只覺得眼前一陣模糊,艱難地轉(zhuǎn)過頭,看著獨孤霓裳,努力擠出一抹微笑,喃喃道:“朕的皇后,真的好美,真的……”

  話只說到一半,便再無聲響,獨孤信張大著嘴巴,緩緩抬頭。他見到的,是姬職含笑的面孔。

  “陛下!”

  獨孤信大聲嘶吼著,殿內(nèi)侍奉著的宦官與宮女紛紛下跪,低聲啜泣。

  獨孤霓裳注視著他定格在臉上的笑容,兩行清淚緩緩落下。

  熙寧六年四月初五,天子姬職暴崩于神龍殿,死因成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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