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初六,自宮中傳出詔令,天子忽感風寒,朝會暫時取消,政事皆由太尉楊賜、司隸校尉獨孤信、中書監(jiān)柳瑾代為處置。
由于這些年來天子時常會有小恙纏身,所以朝臣們并未對此感到異常。
但也就是從朝會散去后不久,身兼中護軍的獨孤信忽然召集羽林率羽林率進入南宮,封鎖四面宮門,嚴禁任何人出入,甚至連通往北宮的復道都也被他派人阻隔,不得通行。
直到此時,有些人方才感覺到事情的不對。
中書監(jiān)柳瑾府上,聽聞這個消息的他微加思索,忽的像是反應過來什么,拍案大叫道:“不好!”
隨后,柳瑾立刻揮筆在案上寫著什么,他將一塊布帛藏入一只竹管中,下令:“來人,速將此信送入臨淄,一定要快!”
與此同時,廣平王姬楚也在書房中來回踱步,口中不斷念叨:“不可能啊,怎么可能會在這個時候發(fā)作……一定是哪兒出了問題!”
說罷,他立刻命人準備車馬,顧不得所謂避嫌,直接前往南宮。
一路上,不知有多少人的眼睛在盯著這輛馬車。
承天門前,姬楚走下馬車,大步向前,絲毫不顧門前全副武裝的佩刀侍衛(wèi)。
侍衛(wèi)見到來人,立刻將刀向前一橫,朗聲道:“來人止步!”
姬楚大怒,說道:“瞎了你們的狗眼,連孤也不認識了?”
侍衛(wèi)冷然道:“未有天子詔命,便是誰也不得放行!”
“你……”
姬楚語塞,旋即便耍起了無賴,不顧阻攔便向前走,邊走邊道:“孤倒要看看,你們這些奴才是不是真的敢對孤動刀!”
話音剛落,只見刀光閃動,侍衛(wèi)竟然直接拔刀出鞘,直指姬楚。
姬楚勃然大怒,就在這時,背后卻忽然傳來一個老人的聲音:“殿下且慢!”
聞言,姬楚回頭看去,只見司徒王琰不知何時來到宮門前,他緩步走來,拽著姬楚的袖子,說道:“殿下休要因一時之怒而惹陛下猜忌?!?p> “可……”
姬楚話未說出口,便被王琰拉著退下?;氐今R車里,姬楚看了看四周,小聲說道:“既然如此,孤也就不瞞司徒了?!?p> 王琰一愣,抬起頭來看著他。姬楚直視著他的目光,一字一字地說道:“皇兄很有可能,已經(jīng)駕崩了?!?p> “什么!”
饒是以王琰之風度,此時也難保平日里的淡定。短暫的震驚過后,他連忙追問道:“殿下是怎么知道的?!?p> 姬楚背靠車廂,微閉著眼睛,長吸了一口氣,說道:“自他登基之日起,孤便收買了他身邊的一些人,在他平日的飲食中下了毒……”
王琰忽然張大著嘴,卻發(fā)不出一點兒聲音,他指著姬楚,顫抖著聲音說道:“你……你怎能如此作為?他可是你的親兄長!”
姬楚冷哼道:“司徒無需斥責姬楚,你也知道,若是不這么做,以他的心胸和手段,孤還能再殘喘幾年?”
王琰一時無語,姬楚卻是看著車外的宮門,冷冷地說道:“可惜孤百密一疏,竟不知道為什么他在此時突然毒發(fā),如今宮門被獨孤信控制住,一定是皇后那個賤人想要立她的那個小兒子為新天子,孤決不能讓他們得逞!”
王琰皺著眉頭,說道:“殿下雖然不可進去,但是有些人卻一定可以,比如譙王康,再比如清河公主……”
一語點醒夢中人,姬楚靈機一動,拍手道:“不錯,多謝司徒指點!”
說罷,便吩咐車夫,一路開往譙王府。
鳳儀殿內,獨孤信皺著眉頭,始終壓抑著火氣。不知過了多久,好不容易把兒子哄睡著的獨孤霓裳緩緩走來。
一見到她,獨孤信便站起身來,大怒道:“昔日你仍然顧念著嬴曦對你的情意,深恨陛下,可如今你再回鳳儀殿,顯然已經(jīng)接受了陛下,為何還要隱瞞有人下毒之事!”
獨孤霓裳看著他的眼睛,目光冰冷,半晌,她緩緩說道:“我回鳳儀殿,只是為了安兒的未來著想,無論如何,他始終是我的親生骨肉,我可以為了孩子委曲求全,可難道你以為,我這樣便是接受了天子了嗎?獨孤信,你也太小看本宮了!”
獨孤信一窒,獨孤霓裳冷哼道:“現(xiàn)如今,與其在這里指責本宮,你還不如想想,該怎么去面對朝堂上袞袞諸公,該怎么防范齊王、趙王、徐王,還有一個在你眼皮子底下的廣平王!”
聞言,獨孤信愣了愣,問道:“你都知道些什么?”
獨孤霓裳冷笑道:“獨孤信,你別以為我是傻子,中書監(jiān)柳瑾是齊王安插在朝中的人,廣平王姬楚自始至終都在覬覦這天子之位,你可知道,你調動禁軍封鎖南宮的事情,會讓他們想到什么?”
獨孤信瞳孔放大,不由得后退兩步,獨孤霓裳不依不饒,向前兩步,說道:“你可知道天子為什么會突然駕崩嗎?想知道為什么我不告訴他嗎?那是因為,給他下毒的人,分別來自姬楚和齊王兩方勢力,他們的毒如果分開使用,便都是慢性毒藥,可以通過調養(yǎng)來消除??伤麄兤技辈豢纱叵M熳铀?,于是,兩種慢性毒藥一混合,便成了無解的劇毒!”
獨孤信只覺得頭腦暈眩,忽然癱坐在地,一時竟不知如何是好。
霓裳沒有理會他,獨自坐在一旁。
半晌,獨孤信忽然站起身,恢復了冷靜,他說道:“如今之計,只有遵從天子遺詔,封安兒為帝!”
獨孤霓裳怒道:“絕對不行!”
獨孤信一愣,轉頭看著她,霓裳卻是直視他的目光,冷聲道:“就憑你的能力,怎么壓制那些各懷鬼胎的朝臣?怎么去鎮(zhèn)壓那幾個蠢蠢欲動的諸侯?難道你想讓安兒和他的父親一樣,不明不白地死嗎?”
聞言,獨孤信忽然一咬牙,說道:“我有一策,可鎮(zhèn)壓朝野,保安兒無恙,只是……”
獨孤霓裳看向他,問道:“不要只是了,如今已是騎虎難下,一旦朝臣發(fā)難,姬楚便可將天子之死推到你我頭上,到那時……”
她沒有說下去,因為她相信自己的兄長是明白這個道理的。
果然,獨孤信一咬牙,說道:“此時唯一的辦法,便是立刻派人去關中,將此事告知嬴曦,命他立刻率大軍前來洛陽安定局勢!”
“嬴曦……”
獨孤霓裳忽然愣住了,獨孤信的話仿佛將某些東西從她的記憶里喚醒,霎那間,熟悉的笑臉,熟悉的身影浮現(xiàn)在她的眼前。
半晌,獨孤霓裳抬起頭,擦拭著眼角的淚水,說道:“我立刻便去寫信,命人送與關中!”
獨孤信頷首,只覺得心情無比沉重。就在這時,忽然有羽林率的將士來報:“啟稟將軍,譙王康與清河公主硬要進宮,被守衛(wèi)攔住,如今雙方正在對峙。”
獨孤信眼睛一亮,說道:“速去請譙王與公主進來,記住,只能放他們兩個,其余人無論公卿諸王,但有硬闖者,殺無赦!”
“諾!”
將士退下后不久,獨孤信便看到姬康與清河兄妹快步走來。
一見到獨孤信,姬康便大聲怒道:“獨孤如愿,你到底在搞什么鬼?難不成是想陰謀推翻我姬氏不成?”
見姬康還是那般無賴模樣,不知為何,獨孤信的心中卻是平靜了下來,他快步走到兩人面前,沉聲道:“跟我來!”
姬康與清河面面相覷,身為王室子女,再怎么討厭這些陰翳權謀之事,但在多年的耳濡目染之下,他們仍是立刻便意識到了事情的嚴重性,于是沒有多說,直接跟著獨孤信進入了鳳儀殿。
剛剛進入殿中,他們便見到獨孤霓裳手中拿著一支玉簪,緩緩走來。姬康與清河連忙行禮道:“拜見皇嫂。”
獨孤霓裳見到他們,沒有絲毫意外的神色,說道:“免禮吧?!?p> 姬康向前一步,問道:“臣弟敢問皇嫂,宮中究竟發(fā)生了什么?”
獨孤霓裳垂著目光,半晌,抬起頭來,直面姬康,說道:“就在昨日午后,天子突然駕崩?!?p> “什么!”
姬康與清河異口同聲,清河尤為震驚,一時間手足無措。
她知道,皇嫂不可能騙她。
姬康在短暫的震驚過后,立刻便皺眉道:“是何原因?”
獨孤信沉聲道:“齊王與廣平王買通宮人,常年施以慢性毒藥,但兩種毒物混合到一起,變成了劇毒,導致天子提前毒發(fā)……”
姬康愣了愣,轉頭看著獨孤信的眼睛,目光炯炯,攝人心魄。他說道:“獨孤信,你說的是真的?”
獨孤信舉起左手,置于頭頂,朗聲道:“我獨孤信若是有半句虛言,天地共棄!”
聞言,姬康卻似是放下心來,說道:“正是二哥讓孤與清河進宮一探究竟,如今想來,終于明白了他心中所想?!?p> 獨孤信拱手道:“還望殿下、公主能守住這個秘密,否則朝臣沸騰,在外的幾大諸侯定然也會趁此而入。”
姬康皺眉道:“可如今有些人已經(jīng)不安分,你們這樣能拖到幾時?”
獨孤信與霓裳對視一眼,說道:“我與皇后已經(jīng)商議過,立刻派人送密信,請車騎將軍嬴曦入京奉駕,鎮(zhèn)壓諸侯?!?p> 聽到“嬴曦”兩字,清河眼睛一亮,姬康卻是立刻大聲道:“不可!”
三人望向他,只聽姬康說道:“皇兄在時,嬴曦便早有不臣之心,若是讓他前來,誰能保證他不會做那亂臣賊子?”
“我保證!”
獨孤霓裳忽然開口道。
姬康看了看她,冷笑道:“是啊,孤差點忘了,嬴曦一來,你們便可再續(xù)前緣,共謀大計了!”
“姬康,你混蛋!”
獨孤信勃然大怒,拿起一個茶盞便扔在了地上,瓷杯碎裂,茶水濺到了姬康裙袍的下擺。面對暴怒的獨孤信,姬康卻渾然不懼,只是一個勁的冷笑。
獨孤霓裳卻是異常冷靜,她向前兩步,迫近姬康,說道:“哦?莫非你如今還有更好的辦法?是就地讓姬楚那個逆臣登基,還是大開城門,等著齊王、趙王和徐王過來拼個你死我活?”
姬康一窒,忽然說不出話來。獨孤霓裳卻是繼續(xù)逼問道:“安兒是天子唯一的嫡子,也是本宮的親生之子,本宮難道會為了一個外人而無視自己的兒子嗎?”
姬康依舊無言以對,被她逼迫得向后兩步。獨孤霓裳見狀,冷笑道:“本宮可以保證,只要有我在一日,他嬴曦就算位極人臣,也絕不會生出半點謀逆之心,再不濟,也只能讓他做第二個霍光罷了!”
聞言,姬康一陣恍惚,他的思緒忽然回到了幾年前,那一日晚宴上,那個年輕人喝得大醉,紅著臉回答齊王的問題。
“生領尚書事,死謚宣成侯?!?p> 姬康想起了那天晚上嬴曦的話,心緒一下子便平靜了下來,他轉頭看向獨孤信與獨孤霓裳,說道:“既然如此,孤就當做什么也不知道?!?p> 緊接著,他又說道:“派往關中的信使必須要是心腹之人,萬萬不可泄露半點風聲!”
獨孤信兄妹頷首表示贊同,就在這時,清河公主卻忽然說道:“不如,我親自去送信!”
三人同時看向她,姬康皺著眉頭道:“你?”
清河點頭,笑道:“如今洛陽山雨欲來,處處都是眼線,還有誰能如我一般可隨意出入呢?”
獨孤信眼睛一亮,說道:“不錯,恐怕也只有公主可以不受任何人的懷疑,在此等情形下離開洛陽!”
姬康遲疑道:“可是……”
“別可是了!”清河打斷了他的話,說道:“我明白事情輕重,一定會用最短的時間將此信親手交予嬴曦?!?p> 說著,她便伸出手,看著獨孤霓裳。
霓裳沉吟片刻,最終似是下定了決心一般,將藏有密信的玉簪交到了清河手上。清河接過,將其貼身收藏,獨孤霓裳卻忽然說道:“若是嬴曦對此事有絲毫遲疑,你便將此物交給他,他自會明白。”
說著,便從懷中取出一個小小的同心結,姬康看到此物,不禁眼神古怪。
清河將其放在手心,微微摩挲著,她的目光在某一瞬間不為人所察覺地黯淡了些許,但很快便又恢復過來,她將東西收好,拉著姬康,向獨孤信和霓裳告辭而去。
獨孤信向兩人鄭重拱手,再三囑咐道:“記住,對所有人都要保密,尤其是姬楚!”
姬康點頭道:“明白了,不必多言!”
說罷,便沒有多加逗留,直接拉著清河離去。
甫出宮門,兄妹二人便看到了在此等候多時的姬楚。兩人對視一眼,面帶微笑,向前走去。
姬楚皺著眉頭,看著自己的弟弟妹妹,見他們臉上沒有半點異色,妹妹走路甚至還帶著蹦,看起來一切如常。
見到姬楚,姬康笑道:“皇兄無恙,此時正在鳳儀殿內逗小侄兒玩呢?!?p> “哦?”
姬楚皺著眉頭,看向清河,清河看了看姬康,掩嘴輕笑道:“是啊,安兒頑皮,還尿了三哥一身……”
聞言,姬楚的目光不禁望向姬康裙袍上濕漉漉的痕跡,臉上也浮起一抹笑容。他假意掩著鼻子,嫌惡道:“混賬,那你還在這兒干什么,還不趕緊去換身衣服!”
姬康瞪了兩人一眼,拂袖而去。只留下清河與姬楚兩兄妹在此放聲大笑。
就在三人說話間,周圍不少人皆偷偷望向這邊,似乎在觀察著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