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取來。”女子重復一遍,似乎有些不耐。
那孩子終歸是怕的,低頭應了是,便匆匆往另一邊屋子去了。
朱砂用荷青瓷的罐裝著,那孩子捧給文娘子后,恨恨地剜了一眼兩人,轉身氣沖沖地回到上首女子身側,“主子,剩下的朱砂都裝好了?!?p> 女子頷首,又看向文娘子,“我已然勸過你。既然你這么有信心,只去做便罷了。成也好,敗也罷。與我這個孤家寡人,無甚關系?!?p> 文娘子抱著罐兒,微微躬身,也算是行禮,“多謝前輩相助?!?p> 這女子對于天師的怨結遠遠不是文娘子幾句話能夠解開的,她現(xiàn)在愿意將朱砂賣與文娘子,多半只因為看中了文娘子身上的那股子氣概,這點文娘子是清楚的。
既然目的已經達到,文娘子也不想再冒風險去觸霉頭,只側身對烏鷺吩咐道,“將銀兩送上去?!?p> 烏鷺應了是,伸手從腰間摘下一個巴掌大的荷包,盡數(shù)遞過去,“這里一共二十兩銀子,并有五張百兩銀票,還請店家清點。”
烏鷺本就對這女店家不喜,現(xiàn)下說話也少了幾分客氣,銀錢也只是捧在手里,沒有半分送過去的意思。
那女子只勾了勾唇角,吩咐身邊氣呼呼的孩子將銀子從烏鷺手里頭取過去,卻半分也沒有看,只盯著文娘子的位置,“瞧著你頗有幾分面善,膽子心眼不是常人所能比擬。這番,可是要入京去?”
文娘子迎上她的目光,霧蒙蒙的眸中看不出情緒來,只見她往前走了幾步,在臨近女子跟前時候停下,又在那孩子警惕的目光里,從袖口里兜掏出一道黃符,知道那孩子顧忌自己,也不強求別人來拿,只輕輕將符紙放在地上,指尖從上頭掠過,連帶著一道暗紅色的光。
“前輩料事如神?!蔽哪镒诱f道,“只不過前塵舊夢,終歸塵土。前輩既然已經淡出原先的生活,就更應該放下。這符咒乃靜心庵霖素師太所做,我瞧前輩這里陰氣過重,邪祟作亂必定不少,特將此物贈與,還望前輩莫要嫌棄?!?p> 靜心庵雖為廟宇,里頭修行的確大多是些曾伺候過天師的女子,亦或者懂些收妖驅鬼之道的人物。文娘子曾去過那里,因為離姑蘇城近,在文娘子尚且不能夠自己點剎的時候,她便常常到里頭求助。
久而久之,也就與住持霖素師太有了幾分交情。這符咒據(jù)說是那等富貴家庭千求萬求也不一定能得的,十分珍貴。文娘子這一路上遇到許多難事,本都可以一符咒免去,卻都沒舍得用。
一是因為這東西著實是寶貝,用在這些問題上,難免是大材小用。二是這東西乃霖素師太一番心意,她也舍不得白白糟蹋。
符咒的珍貴之處,顯然這里在場的人都很清楚。當文娘子話音落下以后,烏鷺便忍不住驚呼,“娘子?!”
連帶著上頭看不得文娘子主仆二人的那小孩子,也忍不住瞪大眼睛,看看符咒,又看看文娘子。
女子倒是平靜些,只不過嘴角勾起的笑有些不屑,“我這里邪祟多,也是我養(yǎng)的。這些個東西,我不需要。你此去妖魔鬼怪眾多,不如自個兒留著保命用是真的?!?p> 只從這話來說,確實有幾分嘲諷意味在其中。
連帶著女子那上挑的眉眼,似乎也在看不起什么一般。烏鷺氣的差點兒跳起來,只覺得怎么有這般不識好歹的人!“娘子!咱們走!”
烏鷺上前去拉了文娘子,順便抓起地上的符咒,望著女子輕蔑的笑,又忍不住肚中火氣,“我看店家也是個天師之輩,緣何說話這般尖酸刻薄,竟比那街頭婦人還要口舌長些!”
女子也不氣,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這間屋子,“我倘若當真是個刻薄的,只怕你這口舌,也不能活著走出去!”
“就是!”孩子也跟著瞪過來。
文娘子知道,這話沒有半分夸大。但凡那女子愿意,以她的能力,再加上這又是她的地盤,當真動起手來,文娘子不一定能全身而退,更何況還有一個烏鷺跟著。
所謂在外不結仇,文娘子拍了拍烏鷺的手,又看向女子的位置,“這丫頭氣性大些,前輩莫要見怪。至于符咒?!蔽哪镒由焓?,將烏鷺手中的符咒又拿過來,輕放到地面上。
烏鷺瞧著,跺腳,“娘子!”
文娘子卻點了點符咒,那黃色符咒上瞬間發(fā)出一道劇烈的紅光,照亮整間屋子,又映在文娘子的眼眸中,一切都撒上一層詭異的紅色。
“好了,這符咒,當是文茵贈與前輩的東西吧?!奔t光完全消失的時候,地上的黃符也不見了蹤影。
文娘子抱著朱砂起身,又對著上頭女子微微頷首,接著拉了一把身邊還在氣悶的烏鷺,“行了,走吧?!?p> 烏鷺也只能斂了心思跟上去,扶著文娘子的時候還忍不住抱怨,“娘子為何對她那么好脾氣?那性子當真半點兒不把娘子當人看!”
文娘子卻拍了拍手中的青瓷罐頭,“只憑這個,我也要這么做的。更何況,也是過去的因果吧?!?p> 難道那店家也是娘子的舊人?!烏鷺沒敢再問,也不敢再多說什么,只扶著文娘子慢慢兒走回去,比起來時,文娘子似乎走的更慢了許多。
兩個人的身影被日頭拉長,一直陷進沒有關上門的正堂里,里頭女子坐著,半瞇著眼睛望門外,一直到身邊的孩子提醒,“主子,人都沒影子了!”
她才挪開了視線去。
“要交煉朱砂了啊……”女子摸了摸半邊臉上的面具。
那孩子順勢跪下去,趴在女子膝頭上,聲音悶悶得,“主子不能不做這個了嗎?!您有多少血可以放的?”她猛然拉過女子的手,將掩蓋上頭的衣袖拉開,上面滿是刀子的劃痕。
“世間朱砂,唯有人血煉就,方為上等。你也不必勸我,只當我,是為了過去的孽債做償還吧?!迸影牒狭搜垌?,似乎累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