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命祠曾進過一位女天師,據(jù)說天賦異稟,但實際上究竟是不是如此,就無從知曉了。因為那位女天師在司命祠只不過呆了七日,甚至還沒來得及在天師簿上簽下姓名,就死在了一次任務(wù)當中。
具體的文娘子也不大清楚,那時候司命祠與姜家水火不相容,倘若不是父親要求,她一貫不喜歡聽司命祠的事情。
不過只聽說那位女天師慘死陣中,至于是不是真死?誰又能說中,就像文娘子一樣,姜文茵是死了,可是誰能想到姑蘇城外的破廟里,居然有一個名喚文茵的傻子呢?
文娘子只是覺著這店家面熟,身上的氣質(zhì)也不像個普通人,雖有刻意壓制,不過一身的天師氣息卻沒法完全掩蓋。
她隱隱有些覺得,這人與之前司命祠的女天師脫不開關(guān)系。
不過那女子只是嘲諷一笑,“努力?”她的話語有些刻薄的尖銳,“我倘若當真努力,也不至于住在這荒郊野嶺賣朱砂度日了?!?p> 這話讓文娘子凝了眉眼,這女店家的話,究竟什么意思?是在否認方才的猜測嗎?
“您身上的天師氣息強大?!蔽哪镒又坏谜f了這么一句。
那邊又是一陣刺耳的笑聲,直叫烏鷺臉色巨變,又想上前來,卻被文娘子伸手擋住,見了文娘子的眼色,只好憤憤地立在原地。
“我說的不對嗎?”文娘子看著上邊戴了半邊面具的女子,那人已經(jīng)笑了許久,眼角的淚水止不住地往下掉。
“對?哈哈哈,真是個傻子。”那女子又用手擦了一次淚,臉上的妝都花了,可是嘴角一抹嘲諷笑意卻怎么也掩蓋不住?!拔腋嬖V你吧,女子,天師,這兩者,絕不可得兼!”
“努力又有什么用?努力過更是可笑!你瞧瞧我,瞧瞧我這屋子,看看我的日子,這是應(yīng)該的嗎?!你根本不懂,小小年紀,沒體會過生離之痛,又有什么資格,高高在上的指責(zé)別人?”
那女子一口氣說完,旋即倒吸一口涼氣,眉眼中的怒氣更盛幾分,漏出來的一只眼睛望著底下的文娘子,“我看你也是個聰明人,不想你踏上這條路,才讓你進來給幾句忠告。若想活著,就做個普通人吧,嫁人生子,別的姑娘可以做的,你都可以做。何苦去做這勞什子的天師。沒人會記得你的好的。”
魚與熊掌不可得兼嗎?文娘子并不覺得。從前她是姜文茵的時候,沒人敢在她面前說這種話,現(xiàn)在她是文娘子了,她也不信這種話。
生為女子,哪里就低人一等了呢?
她往后退了幾步,恰好站在屋子的門檻前,一眼望去,能將里頭的景象盡收眼底。望著上首女子似笑非笑地模樣,望著烏鷺有些發(fā)怒又強忍著的模樣,文娘子伸手指著,從最上首開始,一點點指到自己的鼻尖上,“你看,這里都是女子?!?p> “我也經(jīng)歷過痛苦的事情。烏鷺也經(jīng)歷過,”文娘子說的很平淡,好像在說一個別人的故事一般?!翱墒沁@與我要做天師又有什么關(guān)系?我若不是女子。就可以不受這份苦了嗎?我要是不做天師就可以不吃這份苦了嗎?”
她望著女子,腦袋左右搖了搖,“不,不會。不論怎樣,這是我的命數(shù)。命數(shù)天定,輕易不可更改。我生為女子,不是我能夠選擇的,那我就去接受它。我要做天師,是因為我自己所想的,我做天師,絕不是為了天下。所以也不會為天下放棄什么?!?p> 這是文娘子的立場。她從未改變過。還身為姜文茵的時候,她就對于姜家所說的天師應(yīng)該是心懷天下悲憫眾人的是不贊同的。她認為天師應(yīng)該與世間所有的人物一般,都是為自己而活的。
沒有人欠誰什么,真正相虧欠的,總會在另一個方面得到補償。天師不能只是先天下之憂而憂的,任何人都有選擇生活的權(quán)利。
文娘子做天師,只是為了讓那些人都得到應(yīng)有的懲罰而已!一切殘忍的行徑,既然由天師來開端,那也理應(yīng)該由天師去結(jié)束!
說話的時候,文娘子眉眼之間盡是堅定。很難想象一個十二歲的孩子,身上帶著出塵的意味,就這么站在那兒,與人四目相對,其間半點兒也沒有落下氣勢。
女子似乎被文娘子這種言論驚到了,連怒氣也忘了,一時間無語凝噎。
文娘子一番話確實有些大逆不道。這相當于否定了現(xiàn)在所有天師以為根本的觀點。
虧得是在這荒郊野嶺地,虧得是在這間只有三人的屋子里,否則,一旦傳出去,只怕文娘子已經(jīng)被人結(jié)果了。
當今世道,天師為尊。文娘子這般否定了所有的天師,只會讓自己陷入孤立無援的境地。
所以那女子才驚訝非常。莫說一個小小的界外天師,哪怕是司命祠幾位大天師,也不敢做出如此發(fā)言!“你當真有幾分膽色?!?p> 女子的語氣里少了些諷刺意味,聽起來也軟了幾分。
“不過,終究只是徒勞?!迸虞p輕搖頭,她似乎不想再如剛才那般說話了,“你永遠不會做到姜希的地步,因為你身后沒有姜家,也沒有處處指點你的師長,孤身一人,哪怕我將朱砂盡數(shù)供給你,你也撐不到的?!彼袷窃诜穸ㄎ哪镒?,又像是在否定自己,這都不重要了。
文娘子睜著眼睛,一眨不眨,“您又怎么知道?我尚且沒有去做過,一切都是有可能的,難道不是嗎?”
姜文茵是信命數(shù)的,但是上天太不公平了,讓姜家承了慘死的命數(shù),這重來一世,文娘子就不信命了。她總把命數(shù)天定掛嘴邊,可是實際上,做的每一件事情,都是在與天逆行!
許是文娘子的這份激情打動了女子,但見這女子忽而拍了拍手,對著簾子后出現(xiàn)的孩子喚道,“去將這幾日剩下的朱砂取來?!?p> “主子??”先前開門的孩子也不懂了,她一直在旁邊聽著,不明白為何女子突然間卻決定把朱砂賣給這人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