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到一個月，程光國被聘進了省中醫(yī)院，又是一個吃國糧的人了。
消息傳來的那天，程光國正在妻子墳前吹笛子，師弟見師兄這般，不忍打擾，一曲罷，來人才上前。
“師兄，你過了，受聘省中醫(yī)院。”
“哦！”程光國回答的清淡。
“不過是師傅淡泊，不然，師傅家中，世代御醫(yī)，哪有輪的上我呢？”
師弟張成是個實成人，覺得師兄說的有理，就憨憨答到“也是?！?p> 這一來，反到惹笑了程光國，這張成從小就這么憨厚，如今連媳婦都有了，還是這般。
“走吧，也去見見師傅?！?p> “對對對，師傅是叫我來找你的，說是很久沒聚聚了！”
到了師傅家的時候，老人家正躺在大藤椅上，像是睡著了，上了年紀的人越發(fā)的容易累，兩人輕手輕腳怕吵醒了老人。
師兄弟坐在桌邊，喝著桌上的茶，老爺子是有不少好茶的，但今天這茶，嗯，怎么說呢，有一股厚重的茶堿味。
張成剛想吐出來，卻見師兄咽了下去，也只好吞了下去。
“想是師傅原想著用這個教育咱們什么的，卻沒成想自己睡著了?！?p> 張成尷尬的笑了笑“師傅總干這檔子事兒?！?p> “越人遺我剡溪茗，采得金芽爨金鼎。
素瓷雪色縹沫香，何似諸仙瓊蕊漿。
一飲滌昏寐，情思朗爽滿天地。
再飲清我神，忽如飛雨灑輕塵。
三飲便得道，何須苦心破煩惱。
此物清高世莫知，世人飲酒多自欺。
愁看畢卓甕間夜，笑向陶潛籬下時。
崔侯啜之意不已，狂歌一曲驚人耳。
孰知茶道全爾真，唯有丹丘得如此。”
“古有詩僧皎，作此作，三飲便得道，茶，是其一，藝，是其二，但貴在其心，萬物皆如此啊?！?p> “師兄你是跟師傅越來越像了?！?p> “我要是去了，師傅這里免不得要你多用心些。”
“自然?！?p> “那，師兄，你家里那邊……”
“后天，后天我就要重回程家了。”
“什么，師兄，你怎么又要回去？”
“嗯，我要在走之前，將老六弄走?！?p> “老六，就是你家二房所出的那個嗎？”
“嗯，程光清?！?p> “怎么做呢，把他調去西北，讓他接受當?shù)胤制髽I(yè)嗎？”
“那太便宜他了，他把我大哥害得只能這樣半人半鬼的活著，就連你嫂子的死，也不清不楚……”
說著這話，程光國拿著茶盞的手都收緊了幾分“正值中日建交，我會聯(lián)系人，送我的好弟弟回日本尋親?！?p> “那能行嗎？”
“我父親二房的父親，是佐藤先生，現(xiàn)在還好好的活在北海道，送我的六弟，去見見他外公，又有什么錯呢？”
“你們這種事，我大體還是不懂的?！?p> “罷了，天也晚了，你好好照顧師傅吧，我走了?！?p> “那我送你?！?p> “不用了?！边@張成也真不客氣，就當真沒送。但程光國也不見怪。
第三天，當程光國這三個字再次寫在那張老舊的紙上的時候，他知道，自己再也跑不掉了。他再也不會跑了。
上報的結果也很快，日本遺孤可以回去日本，程家本就跟日本一些大族有生意上往來，找到佐藤家，那更是容易。
面對一份久遠的親情，程光清不知道這意味著什么，但他知道，如果這個時候，他去了日本，就等于放棄了自己在中國這么久的努力，但他若不去，面對親情的冷血和涼薄一樣會讓他抬不起頭來。
這次他知道，程光國母子，原來不是能無限的容忍自己，容忍自己近冬把大哥推下結冰的河，容忍自己挑撥三房和老祖宗的關系……
但是他依舊不后悔，程光國，他那個病秧子大哥，他那老不死的母親，還有那群小孩兒，他們都該死，他們憑什么和自己掙。
想，是這世界上最無力的事，在程光清上船之前，程光國來送他，他向程光國笑“二哥竟能如此惡毒，真真是好手段??！”
“咱們身上都流著程家的血，說什么氣話，快上船吧，二哥等著你回來?！?p> 這話使程光清疑惑，難道，這真的只是老祖宗的主意嗎？不過不要緊，等他回來的時候，一個也別想跑。
程光國在心里默念“六弟，不要再回來了，不要再消耗我對你為數(shù)不多的手足情意?！?p> 兩個人各懷心思，但都不約而同的向對方招手，誰都不肯放下，直到再也看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