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就是大雪了啊,這時間可真快,昨年這會我還在家給孩子烤紅薯,我給你們說,這紅薯千萬別用明火烤,等柴燒成碳堆,把紅薯丟進(jìn)去,熟了,把灰抖落干凈,剝開連皮一起吃,皮的滋味最有勁?!?p> 說話的是肚子,名字就是肚子,他從小當(dāng)乞丐,所有酒樓的味道都嘗了個遍,又是個好吃喝的人,沒事就琢磨些吃食,后來拜師學(xué)了做菜的手藝,混成了個廚子?!笆裁炊紱]有肚子重要。”可世道不好,平民百姓吃不起飯,達(dá)官貴人也不會去那種小店,肚子丟了飯碗,怕餓肚子,就投了軍,“到了軍營一樣挨餓,還要餓著肚子拼命。我們都集合半個時辰,什么時候開打,有沒有個準(zhǔn)信,也不說一聲?!?p> 肚子絮絮叨叨的聲音逐漸變低,應(yīng)該是睡意來了撐不住。余遙攢了一把肩膀上積起的雪,扔到肚子臉上,砸得他身子猛地晃蕩一下,驀然驚醒,倒吸一口冷氣,拍了拍臉,張頭晃腦地四處找始作俑者。
這只是偌大軍列里的一點小插曲,青嶺半山腰已經(jīng)布滿了兵力,冷冽肅殺的黑色盔甲密密麻麻展開,黑夜中星芒閃過,武器的鋒芒映出的是一張張視死如歸的臉。
一聲尖叫刺破圖番的營地,“老鼠!是老鼠??!”
人都會有死穴,阿古占的死穴有點可笑,怕老鼠。
阿古占正在擦拭長刀,聽到尖叫聲,揚了揚眉頭,沒有過多反應(yīng)。這時墻角窸窸窣窣的聲響傳了過來,一下子吸引了他的注意,他有些僵硬地轉(zhuǎn)頭去看,一只尾短皮深的活物突然就竄到眼前,瘋了似的往他身上撞。他強忍著惡心,一把抓住,用力扔到地下,小東西抽搐了幾下便一動不動了。
小侍女這時候進(jìn)來伺候,“地下有只死老鼠,你把它弄出去?!?p> 聽到命令,她低頭找了找,在桌角下看到了一坨肥碩的影子,臉上的胎記抖了抖,顫顫巍巍地伸手去抓,還沒碰到,就感覺一股力氣沖破手心,“啊!殿下!耗子裝死!”
阿古占也是一愣,和小侍女兩個人面面相覷,這年頭,耗子都得有本事。
“你先下去吧,告訴他們仔細(xì)警覺著,連只耗子都防不住,還想防人?!苯?jīng)這么一鬧,阿古占心里沉甸甸的,嘴角抿成一條繃緊的線。
上位的人都善于偽裝,不會輕易地暴露弱點和死穴,自然不會大呼小叫地招搖,那聲尖叫雖然是從呼瀾的帳子傳來的,也是呼瀾的聲音,可他并不怕老鼠,他靠在躺椅上,看著貂兒蠕動的腮幫子,眉頭高高吊起,“怎么不挑食,什么都吃?!?p> “正庭,其實我還是很生氣的,偌大的東蒙皇室,被兩個女子掀了老底,怎么想,都是在打我的臉?!?p> “主子,不是您故意放她們進(jìn)去的,說免得臟了自己的手。”正庭眼皮一跳,大戰(zhàn)在即,主子又要搞什么花樣。
“她們不知感恩啊,我等了這么久,也沒等到她們親自道謝,十分傷心,萬分難過?!焙魹懸荒_踢開吃飽打盹往他腿上爬的貂,“奉千宮估計已經(jīng)回了鎬京幫玄泊那個軟柿子了,那個常華的女兒,哎她叫什么?”
“常卿師。”
“這種市井里長大的潑皮妮子,竟然還是玄昱的心上人,我可得替他好好過過眼。嗯,天這么冷你們也睡不著,那就多活動活動,去把她找出來。”
正庭的臉干巴巴皺成一堆褶子,猶豫著開口,“后堂軍隊正在青嶺潛伏著,一觸即發(fā),這時候去,恐怕會……”
“就在這找?!焙魹懫沉怂谎?,輕飄飄地,正庭卻覺得有蝎子從臉上爬了過去,劇毒的尾針差一點落下。
“多聰明的老鼠,還知道咬人,只可惜,還是太弱了?!焙魹憞@了口氣,柔若無骨的手撫摸著貂的脊背,只見那油光锃亮的皮毛開始微顫,“正庭,這仗,沒意思,就讓阿古占一個人玩吧?!?p> 圖番這次敢和后堂兵戈相見,很大一部份信心都來自呼瀾的鼓動和支持,現(xiàn)在他臨場反水,輕飄飄一句話就要撤兵回國,顯然沒把圖番軍隊的輸贏或者阿古占的生死放在心上。怪就怪阿古占信了他,誰不知道,東蒙攝政王,離經(jīng)背道,反復(fù)無常。
正庭埋下頭,為阿古占默哀,不過,他的主子從不在乎別人的想法。
“啟程的時候,別忘了把常卿師帶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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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蒙軍隊是作為后備軍,駐扎在稍遠(yuǎn)的地方,阿古占自然也派了人混在里面,可呼瀾撤軍的消息傳下去那一刻,他們就悄無聲息地消失了。與此同時,青嶺上鳥飛獸驚,大批的士兵往圖番軍隊進(jìn)攻,阿古占走出帳子,望見一片片黑壓壓的烏云逼近壓頂,伴隨著兵器相擊的激烈聲響逐漸擴大,腳下的土地也開始顫動,阿古占意識到,后堂的軍隊來了。
阿古占像被針扎了一下,身體突然抽搐,握著彎刀的手掌猛然攥緊,到達(dá)一種極度興奮的狀態(tài),橫刀一坎。然后瘋狂大笑起來。
“哈哈哈哈!來了!常華,今日我要你今日老命!”
阿古占猜到常華會夜襲,排兵布陣的安排半月前就傳達(dá)了下去,久等不來,又一遍遍演練改進(jìn),就等著他們自投羅網(wǎng)。阿古占騎上馬,緊盯著前方難分?jǐn)澄业膽?zhàn)場,仰天呼嘯一聲就沖了出去。如今兩方兵懸殊之大,圖番的軍隊會踏破青嶺這條關(guān)口,一路殺進(jìn)鎬京,讓整個后堂都在圖番的鐵蹄下恐懼。
阿古占騎上馬,微微瞇著眼,黑夜里,刀光一反,映出舉刀的面孔,那是常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