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柯正欲告退的時候,殿外又有腳步聲響起。
來人是新近提拔成為亞瑟貼身護衛(wèi)的一名圣騎士,是當日大戰(zhàn)后碩果僅存的十余人中的一個。
來人快步走到亞瑟身前,恭謹?shù)氐吐曊f道:
“稟大帥,狂風軍團騎兵營在距此百余里的地方,抓捕到一隊蠻族俘虜,其中幾個是女人;有一個自稱是。。。尤妮,說是要求見大帥?!?p> 說道此處,來人臉色有些怪怪的,偷偷瞥了一眼亞瑟,隨即收回,顯然這名圣騎士知道尤妮是誰。
“尤妮?!”
亞瑟眼睛一亮,臉上意外的神色一閃而過,并未注意到來人奇怪的表情:
“是她?果然是故人。。。去,盡快把尤妮小姐請到這里來,切記要恭敬有禮,不可失去半點禮數(shù)!”
“是,屬下這就去安排?!?p> 來人低著頭應道,轉身,快速退出了殿外。
亞瑟在殿中來回踱了幾步,眼光掃過殿內(nèi)四周,正想說些什么的時候,身后的帝柯咳嗽一聲,先一步開口說道:
“大帥,若沒有其他的吩咐,屬下也先行告退了。”
亞瑟隨意地點點頭,在帝柯面前,他并未掩飾自己的興奮之意:
“好,你退下吧。不過,這里太過簡陋,不是待客之所;你下去后,吩咐他們馬上將這里清理修飾一下,盡快?!?p> 大半個時辰之后,偌大的石殿這一側已經(jīng)灑掃整飾過一遍。
地上鋪上了厚厚的羊絨地毯,地毯上,屬于客人的位置上,放置著云絲軟墊;石殿的兩側也圍上了青絲紗幔,遮去了石殿原本冷硬滄桑的感覺。
在角落里,還特意放置了兩座小小的香爐,里面燃著龍涎香料,絲絲的淡雅香霧從爐嘴中滲了出來,裊裊上升。
片刻之后,輕柔的腳步聲自殿外傳來。
尤妮在兩名圣騎士的護持下,緩緩走進殿來。
她依然是一襲雪白色的長裙,殿外明亮的陽光自她的身后照射過來,隱隱透過這輕紗長裙,依稀勾勒出她那活色生香的曲線,令人呼吸凝滯。
就只是這么簡簡單單地緩步走來,尤妮所到之處,便讓人感覺,這蒼涼殘舊的古石殿,化成了天上的仙宮仿佛。
“取座來?!?p> 見尤妮走到殿心,亞瑟回頭,吩咐身后的侍衛(wèi)取來軟塌,又示意護持著尤妮的圣騎士留下手中扣著的仙呂古琴,退出殿外。
亞瑟的雙眼直視著尤妮,像是要看透覆在她臉上的那層薄紗。
白紗很輕薄,以亞瑟的眼力,可以將尤妮那張鐘天地靈秀的臉龐看的分明,只是卻看不清那雙原本就似蒙著迷霧的雙眼。
而尤妮則只是俏生生地孤立在殿心,并不坐下;整個過程中,也一言不發(fā),保持沉默。
良久,亞瑟臉上露出一抹燦爛的笑容,朗聲道:
“自當年圣京一別,不想仙子終于還是來到了天暮草原;此時此地,再次重逢,當真令人感觸良多。”
尤妮彎腰,微微一禮;頭稍稍低下,似是要避開亞瑟那灼灼逼人的目光:
“尤妮此來,只為要到戈壁上祭奠亡夫;既為亞瑟先生手下所執(zhí),欲如何處置小女子,還請先生明告?!?p> 亞瑟哈哈一笑:
“仙子口中亡夫,可是暴風魔龍喀龍夜殿下?然就某所知,喀龍夜并未宣告娶親,仙子也從未曉示世人嫁入凡塵?莫非某的消息有誤?”
尤妮口中的語氣愈發(fā)顯得平淡:
“喀龍夜殿下確實未曾娶小女子,在魔龍殿下心中,也未必就將尤妮視作未來的妻子;只是,尤妮已視魔龍殿下為夫,無論是否一廂情愿,此意不會改變?!?p> 亞瑟輕嘆一聲:
“如此?可惜,天意弄人,魔龍殿下已然離去。。?!?p> 頓了頓,終于不再壓抑眼神中的熾熱:
“當日圣京一晤,幸得聆仙子天音,令某無時或忘;只憾仙子其時,仍欲游歷天下,觀覽域外風物。胡曲雖好,怎及黃鐘大呂,今時今日,仙子當已有倦游之思?!?p> “某欲邀仙子隨大軍東返,在圣京,為這西征大捷,這定鼎天下的偉業(yè)獻曲;以仙子的無雙技藝,必將曲動天下。不知仙子可肯俯允?”
尤妮輕輕一顫,伸手,掀開了臉上那道薄薄的白紗。
一雙似夢似幻的眼眸終于顯露了出來,迎上了亞瑟那毫不掩飾,迫人而來的目光。
她自然明白亞瑟說這些話的用意。
但她的眼眸中,依然迷霧重重。
沒有人能看清,這對可以讓所有男人迷失的眼睛的主人,此時心中的念頭。
過了一會兒,尤妮輕柔地開口,說道:
“先生既然要用尤妮的淺薄琴技點綴先生的不世偉業(yè),小女子怎敢不從?不過,在答應亞瑟先生之前,尤妮懇請先生允可,讓小女子在這里撫琴一曲,祭奠亡夫喀龍夜,以了未了之意?!?p> 亞瑟微一皺眉,隨又舒展開來:
“自無不可,仙子請隨意?!?p> 尤妮俯身,抱起古琴仙呂,緩緩往石殿外走去。
一直走到殿外西側,離外面空崖不過三步之遙。遠遠望出去,眼前便是寂寂群山,以及山腳下隱隱的荒漠戈壁。
喀龍夜殞落之地,依稀就在視線可及之處。
已是金烏將墜,夕陽的光芒照射在尤妮的邐迤白裙上,仿佛為她換上了一層如火的霓裳。
亞瑟并未干涉尤妮的舉動,只是帶著微笑,跟在她十五步之后,直到尤妮在西側山崖邊選了塊平整的石塊,雙足并攏跪坐,將古琴放于膝上;亞瑟也隨即站定,并不靠近,以示尊重。
琴聲響起。
與之前的不同,古琴仙呂發(fā)出的音節(jié),不再是聲傳十里,山谷鳴鳴;而是輕輕柔柔地,像從一張普普通通的木琴中響起,穿過小巷,悠悠地落在耳中。
山上山下,數(shù)千人,卻都依然聽見了這輕柔悠揚的琴聲。
這琴曲,說是祭奠,卻并不悲傷,依然是仙仙緲緲,又糅合了人世間的淡淡喜悅,讓人不由自主地沉醉其中。
聽著聽著,每個人,仿佛都進入到了自己的夢中,眼前是一幕幕曾經(jīng)歷過的,讓人小小地歡樂著的場景;嘴角上,都含著笑容。
聽到最后,笑容依然掛在臉上,但心頭,卻有了那么一絲莫名的憂愁,無法排解;或許是,那歡樂,那喜悅,終將結束,離人而遠去。
曲終。
余音繞梁,裊裊不絕。
整個山上,寂靜一片。沒有人說話或走動,每個人都依然沉浸在那淡淡的歡樂和憂愁之中。
就連嗚咽不絕的風聲,此時都小了下來。
尤妮輕輕推開膝上的仙呂,長身站起,回眸朝著亞瑟淡然一笑。笑容依然是驚心動魄的美麗,但其中,卻依稀含著一絲嘲諷:
“即便你占據(jù)了整個天下,能對世間萬物予取予奪,那又如何?”
隨即,涌身躍下了懸崖。
當啷,仙呂古琴砸落在石崖上,發(fā)出幾聲無意義的鳴響,震碎了此時山間的寂靜。
亞瑟踏前半步,眼睜睜地看著尤妮自山崖上躍出,墜落。
以他的身手,區(qū)區(qū)十余步的距離,本可以輕易地阻止尤妮;可或許是為琴音所迷,一時間還未能反應過來;又或許是,讀懂了尤妮最后一笑中的嘲諷和決絕,終未出手。
輕嘆一聲,亞瑟走到崖邊,往下望去。
這段山崖往下,三十來米的地方,是另一段平整的山崖,往外突出約十來米的距離。
一身白裙的尤妮便墜落在下方的石崖平面上。從上往下看去,宛如一朵盛開的白色百合,但這百合,已然染上了刺目的鮮紅。
在崖邊駐足片刻,亞瑟收起了臉上的些許遺憾之意,嘿然一笑:
“這個愚蠢的女人。。??上Я恕!?p> 隨即轉身,往殿內(nèi)走去。
邊走著,邊吩咐身邊趕上來侍候的護衛(wèi):
“立刻收殮尤妮仙子的尸身,不得有半點褻瀆;連同這張仙呂古琴,就葬在這山腳下?!?p> “另,命人就地樹碑立傳,記錄今日之事。一代絕世佳人,為戰(zhàn)死的蠻王而自絕于此,也算是佳話。百年之后,或傳為美談,適足以點綴這古今未有的征服大草原的偉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