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沉夏夜,密樹月籠影,宮漏穿花聲繚繞。
一盞玉勾云紋燈默然佇立在木雕鳳紋漆幾,盈散的幽微光影如水般漫透過彩繪漆透雕座屏。
隔著繡滿繁復精致花紋的幄帳,隱隱約約可以瞧見那安神香的淡淡青煙,自鎏金蟠龍紋熏爐懽舞盤旋而出,朦朧恍惚,似夢似幻。
阿嬌在綿軟蓬松的絲被中,極慢極輕地翻了個身,生怕弄出一點聲響來。
天子走后,外間便陷入了徹底的冷寂。
既沒有聽著外王母和母親的談話聲,也沒有聽到她們起身離去的腳步聲,更沒有聽到宮人們進來侍奉茶水的聲音。
阿嬌緩出了一口氣,把目光凝滯在了靜默在昏黃光影中的青銅錯金銀鑲嵌綠松石龍首帶鉤上。
晨間初聞丞相吐血而亡的噩耗時,母親希望外王母能勸誡一下舅父,不要再過分地信重晁錯了。
外王母當時并不肯應,說得讓舅父撞撞南墻,吃吃苦頭才是。
可到了晚間,真見了舅父,到底還是沒忍住把舅父給敲打了一番。
雖說舅父理屈詞窮,被說地毫無招架之力。
但想必外王母一點也不想爭得這個贏家。
四下里岑寂到雅雀無聲,這般安靜地久了,恍惚間令人錯覺已是萬籟俱寂的午夜時分,合該同天地萬物都陷入酣沉的睡夢中去。
于是,阿嬌的眼皮也漸漸有些發(fā)沉起來。
而母親的聲音,便是在這個時候,如一縷亮光般晃醒了阿嬌。
“母后,木已成舟,又能奈何?
陛下被您罵也罵了,諷也諷了,您便別再生他的氣了?!?p> 阿嬌的睡意瞬時被驅(qū)散了大半。
她聽到外王母說沒有,而后似乎長長地吸了口氣,又緩緩地吐了出去。
“我不是不承認,那晁錯是個才華超眾、剛正忠誠之人,他是當?shù)闷饐旱闹赜谩?p> 可這晁錯還只是為內(nèi)吏,就敢依仗著天子信重,大逆不道地妄開太上皇的宗廟。
這若是真當了丞相,那還得了?
不過,倒也不奇怪。
這晁錯,自來便是個持才傲物到?jīng)]有分寸感的。
要不然也不能把丞相排擠到在政事上插不進一句嘴,從而對他起了滿腔怨懟。
他若但凡肯謙恭半分,也決計鬧不出這等禍事來。
但我也不是不能理解啟兒為什么要回護晁錯。
畢竟,那晁錯,為他授學整整十年。
日夜相伴,諄諄教誨。
人非草木,孰能無情?
他雖是跋扈妄為,膽大包天。
但求到了啟兒跟前,啟兒怎么可能置之不理呢?
將心比心地說,若是我們嬌嬌闖了什么了不得的禍事,那我的第一反應也得是周全她庇護她。
沒有我的允許,誰敢定我們嬌嬌的罪?
人皆有私心,有私情。
這我不是不能理解,若是啟兒輕易就放棄了晁錯,那也寒人的心啊。
我也相信,啟兒的本意只是想救晁錯一命而已。
他決計沒想過要逼死丞相。
至于丞相——
倒不是說他輕生死,重榮辱有什么不好。
而是這件事情,委實還不值得搭上丞相的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