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日一大早。
剛過七點半,祁琚站在臥室里的落地窗前,一眼就看見蹲在別墅花園里的程澈。
程澈穿著亮黃色的長袖連衣裙,柔順黑亮的長發(fā)披在肩上,身影融在那一叢白蝶波斯菊中,像西班牙電影《仲夏之夢》里誤闖人間的小精靈。
她蹲著往前移了兩步,挽起袖子到手肘,纖細白皙的手臂在陽光下泛著瑩光。她小心翼翼地用園藝剪刀剪下幾朵波斯菊,在手里端詳好一會,滿意地轉(zhuǎn)著波斯菊的長莖,又期待地看向旁邊的桔梗花叢。
凈白、紫藍、鮮黃三種顏色的桔?;ㄩL勢正好,已經(jīng)開成鈴鐺般的飽滿模樣。程澈剪下三叢不同顏色的重瓣桔梗,情不自禁地歡喜低呼,把桔梗花和波斯菊湊在一起,它們的顏色正搭,都是淡雅舒適的色調(diào),既不深沉,又不張揚,養(yǎng)眼又天然。
程澈在祁家的倉庫里翻翻挑挑,終于找到淡紫色的透明包花紙。她哼著歌回到別墅里,正好迎面遇見從樓梯上下來的祁琚。
“bonjour!”程澈輕輕揮舞著手里的花束,用法語和祁琚打了個熱情的招呼。
祁琚淡淡地看了一眼她手中的花束,沒搭理她,直接擦身而過走向廚房。程澈疑惑地看著他,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廚房門邊,她聳了聳肩,誰知道祁大少爺今天脾氣又怎么了呢?
她把精心扎好的花束放在沙發(fā)上,趴在地毯上寫了個賀卡:祝溫姐姐早日康復。
……
今天的早餐是小米粥配速食核桃包。
祁琚把蒸好的核桃包端出來時,看見程澈捧著一堆花花綠綠的葉子進來。他半晌沒說話,看著程澈把它們放在餐桌上。她手里比劃著葉片的形狀,笑嘻嘻地看著祁琚:“這種葉子長得好像老虎耳朵喔,而且有好多種顏色哦?!?p> 祁琚在程澈擺弄完葉子后才把盛放著核桃包的碟子放下,淡淡開口:“這是礬根,俗名蝴蝶鈴,屬于虎耳草科?!?p> “蝴蝶鈴?這花名倒挺有詩意,幾回腸斷處,風動護花鈴……”程澈低聲念著納蘭性德的《臨江仙》,把金燦燦和赤紅色的礬根攏在一起,擺了個造型插在透明的矮花瓶里,放在餐桌中央。
“好看嗎?”她轉(zhuǎn)頭看著祁琚,眼波流轉(zhuǎn)。
祁琚盛粥的手一頓,他掃了眼新出爐的花藝作品,又看向程澈的眼睛,半晌才微微點頭,“好看?!?p> 程澈沖他眨了眨眼睛,乖巧地坐下喝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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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上,祁琚給了程澈一個口罩,讓她戴上,“醫(yī)院細菌多?!?p> “這樣不太禮貌吧……?”程澈瞅了瞅?qū)γ娴娜嗣襻t(yī)院,不服地嘟囔一句。
祁琚面無表情地看著她,直接讓黃叔落了車鎖,意思很明白——她不戴口罩連車都出不去。
程澈只好服軟,胡亂地把口罩掛在耳邊,拿著花一溜煙跑下了車。
黃叔笑笑,他在后視鏡里看著祁琚,語重心長地說:“女孩子要哄的呀,你總是一副冷冰冰的樣子,她可是會跑掉的喲。”
祁琚低頭,看著坐墊上被遺留下來的一片淺紫色桔梗花葉,默不作聲。
程澈慢悠悠地進了醫(yī)院大門,她不經(jīng)意抬眸,正好迎面看見一個被抱在媽媽懷里的小嬰兒。
小孩子穿著嫩粉色的連體衣,不過一歲左右,身子比冬瓜大不了多少,圓溜溜的眼睛一直盯著程澈手里的花束,還流了一長串晶瑩的口水條兒。程澈笑嘻嘻地晃了晃手里的花,小孩的眼神也跟著轉(zhuǎn)啊轉(zhuǎn)。直到他們擦肩而過,小孩還轉(zhuǎn)頭望著她的方向。
程澈不舍得這小孩子,轉(zhuǎn)身摘下口罩,給他做了一個鬼臉,惹得小孩哼唧唧地笑起來,雙手撲騰著想脫離大人的懷抱。她歪著頭又做了幾個表情,終于引起了大人的注意。
小孩媽媽詫異地轉(zhuǎn)過頭,想看看身后到底是什么東西吸引著她懷里的小寶貝。程澈和正在向后張望的女人打了個照面,心虛地戴上口罩,朝女人歉意地點點頭。
女人看見程澈,慈祥地對她笑笑,揮著小孩的手,溫柔地說:“是個可愛的姐姐呀?!?p> 程澈笑笑,眼睛彎成一座小橋,她一邊向女人和小孩揮手,一邊倒退著往后走,卻不小心撞到了一具堅實的身體。她驚慌地轉(zhuǎn)身,看見身后站著一個文雅俊逸的中年男人。
此刻,他手里拿著的資料紛紛揚揚地落在地上。
這個男人大約四十歲的模樣,蓄著一頭燙卷的短發(fā),劍眉英挺,眼窩深邃,金絲眼鏡下是一雙黝黑銳利的眼眸。一身白衫黑褲,襯衫袖口整齊地挽在手臂中間,露出略偏古銅色的肌膚。
“抱歉。”男人看著程澈,先開口道歉,隨后半蹲下來撿起地上散亂的紙張。
“不好意思,是我沖撞了您?!背坛憾紫聨退奄Y料撿起來,不小心瞟到紙上寫著“靶向治療”四個字。她手一頓,突然覺得心里有些難過。
“謝謝?!蹦腥丝粗坛郝冻鰜淼膬芍谎劬φf道。
程澈把手里的資料遞給他,搖搖頭示意沒事,本來就是自己倒著走路撞到了他,是她的不對。
男人整了整手里的資料,隨后走向站著遠處等他的一位老醫(yī)生。
“您稍等……”男人聽到程澈的聲音,腳步停住,疑惑地轉(zhuǎn)頭看她。
程澈從花束里抽出一朵漂亮的波斯菊,遞給男人,水亮亮的眼睛看著他,溫聲說道:“祝您掛念的那位病人早日康復?!?p> 男人有一瞬間的晃神,他怔怔地接過程澈手里的花,還沒來得及說一聲謝謝,程澈就揮手離開,消失在走道轉(zhuǎn)角。
戴著一副老花眼鏡的醫(yī)生走到正失神的男人身邊,拍了拍他的肩膀,“溫教授?”
溫淵望著程澈離開的方向,許久才轉(zhuǎn)頭看莫醫(yī)生:“不好意思,莫醫(yī)生?!?p> “認識那小姑娘?”莫醫(yī)生接過溫淵手中的資料,好奇問道。
溫淵失笑,搖搖頭,沒有正面回答莫醫(yī)生:“眉眼有點像一位故人?!?p> 莫醫(yī)生翻了翻手中的記錄,溫和地說:“治療效果不錯啊?!?p> 溫淵欣慰地笑笑,他晃了晃手中的波斯菊,“還得感謝莫醫(yī)生您?!?p> -
程澈到病房時,溫慕卿正坐在窗邊看書。
初秋的陽光毫不吝嗇地盡撒在她的身上,散發(fā)著軟乎乎的暖意。她似乎感覺到了門口的視線,抬頭看見程澈,溫柔地和她打了個招呼。
程澈把花塞到了溫慕卿懷里,甜甜說道:“溫姐姐,這是送你的花?!?p> 溫慕卿低頭聞了聞花,撐著椅子扶手站起來,輕笑說:“波斯菊的花語是珍惜眼前人,桔梗是永恒無悔的愛?!?p> 程澈驚訝她居然這么清楚這兩種花的花語,打趣道:“溫姐姐是不是收過很多男生的花,所以才這么了解花語?”
溫慕卿彎了彎嘴角,不承認也不否認,她輕輕握著程澈的手,說道:“我正好想出去曬太陽,你陪我去?”
程澈立馬點頭答應,她以為溫慕卿只是想單純地在醫(yī)院后面的公園走一走,沒想到她在出病房前還帶上了畫具。
程澈看著溫慕卿一副虛弱的模樣,勸她別費精力動手了,但她只是搖搖頭,倔強地說:“好久沒畫畫了,心里發(fā)癢,今天天氣那么好,一定得練練手。”
程澈一向心軟,只好幫溫慕卿提著畫板,和她慢悠悠地走進公園里。
滎城人民醫(yī)院背靠著連綿起伏的鳳凰山,從醫(yī)院后門出去,穿過一條林蔭大道,就能看見綠水青山的天然公園。
為了照顧溫慕卿,程澈特地挑了個陰涼處的長椅,扶她坐下。
“我還沒有病入膏肓……”溫慕卿抗議。
程澈嘿了聲,她吐吐舌頭,說:“溫姐姐這么白,曬黑就不好看了?!?p> “……好吧?!睖啬角涫炀毜丶芎卯嫲?,看著程澈,“你當我的模特好嗎?”
程澈微愣,撓了撓鼻尖,“我不會呀……”
“很簡單的,你就隨意地坐在那兒?!睖啬角渲噶艘粋€位置,可憐巴巴地看著程澈。
兩分鐘后,程澈坐在不遠處的草坪上,手里漫不經(jīng)心地翻著溫慕卿給她的書,是三毛的《雨季不再來》。她用手撐著腦袋,時不時抬頭看著專心創(chuàng)作的溫慕卿。
遠處的溫慕卿抬眸,對著程澈笑了笑。
程澈心下一酸,有些傷感。公園微微起了風,溫慕卿忍不住咳嗽幾聲,程澈立馬起身,直奔向她。
溫慕卿見程澈走過來,用畫布掩住了畫板。
“起風了,我們回去吧。”程澈撫了撫溫慕卿的背,幫她順氣。她往畫板上瞅了瞅,可惜啥也沒看到。
“好?!睖啬角潼c頭,蒼白的臉頰上還留著因為咳嗽而產(chǎn)生的紅潮。
溫慕卿一回到病房,就暈沉沉地睡著了。
程澈幫她掖好被子,把花束插到塑料瓶里,灌好水,放在她的床頭柜上。最后,程澈留了張紙條,答應下周日還來看望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