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十二生肖
黃昏下,殘陽里。
馬車行駛上山,進了一座山莊。
夜色半籠天地,一輪皎月明亮顯身。山莊內燈籠點燃,恍若星河匯聚,照亮了各個走廊及屋檐下。
馬車在一片空地停下。
鄭清白被人粗暴地推搡著下了馬車,有人將他眼前的黑布條扯開,一瞬間,明亮刺目的火光射入眸子。他急忙閉上了眼,扭頭躲閃,長久的黑暗讓他不適應光明,需要時間過渡。
周圍寂靜無聲,但鄭清白能感覺到有許多人聚集,無數道充滿敵意的視線在自己身上劃過。
過了會兒,他適應亮光,才勉勉強強睜開眼,偏著頭去看面前站立之人。
是個華發(fā)老頭兒,精神矍鑠,身著寬大舒身的錦袍,兩目極為明亮,宛如刀鋒上的寒光。
“老夫牛組堂主蘇全興,奉命押送你們前去受審?!崩项^兒開口,“請吧。”
語氣非常嚴厲,毫不客氣。
鄭清白瞟了周圍一眼,一群漢子明火執(zhí)仗,聚攏在蘇全興身后。
火光下刀光陰森寒冷。
旁邊的官差被抬在擔架上,由兩人送過去。
負責一路押送他們的兩個趕車人也不見了蹤影。
鄭清白嘴里還塞著布團,不能開口,就跟著老者前進。
在一眾人的敵意和殺氣里前行,簡直就與押赴刑場一般,膽氣稍弱,當場就得軟為一灘爛泥。
這些人都是刀尖舔血,干殺生買賣的,氣勢就和普通的武者不同,充滿對生命的冷漠。
叫蘇全興的老者走得不快,每一步都仿佛裁量過一般,慢慢地領著路。
這就是磨性子,不論心中有鬼沒鬼,在這樣的一眾人注視下慢吞吞前進,心里遭受的壓力會一點點把人壓垮。
鄭清白問心無愧,昂首坦然前進,縱然心里忌憚這些人,卻也沒流露出來。
蘇全興高看了他幾眼,這小子有些門道。
一陣子后,眾人進入一座廣場。廣場邊緣每隔兩丈便架有一個火盆發(fā)光,但廣場中心依舊要靠一個個燈籠和火把照亮。
現(xiàn)在廣場上人頭攢動,烏壓壓一片,卻肅穆無聲,靜靜的看著鄭清白他們走來。
這么多人注視,壓力又驟然增大了許多。
人群極為自覺的空出一條路,供他們經過。
鄭清白看向路的盡頭,那里一個背影高大的大漢長身佇立,沉默如石,不動如山,穩(wěn)重二字迎面撲來,絕對是個高手。
大漢身邊還立著三人,兩男一女。一男的青衫英俊,富有書生氣質。一男的墨衫獨臂,長立宛如一口出鞘快刀。女的紅裙婀娜,身材妙曼,只是看不清相貌如何,想來應該不會太差。
“見過首領,兩罪人已帶到?!?p> 蘇全興躬身行禮。
鄭清白聽見罪人,眉毛皺起,不是說審判嗎?怎么未審就先行定罪了!
李闖轉過身,國字臉,面容堅毅,極富神采,自有一股豪氣,令人心生拜服。
他向蘇全興點點頭,眸光如電,掃了兩人一眼,說道:“松開他們?!?p> 立馬便有人解開鄭清白身上的精煉牛皮繩,取下他嘴里的布團。
躺在地上擔架的官差也被人松開。
蘇全興退步回到那兩男一女身邊,隨來的一眾漢子也分別走到兩側,只留下鄭清白與官差,一個站在中間,一個躺在中間。
富有書生氣質的男人上前一步,說道:“在下龍組堂主諸葛成誠,兩位對殺害我們部下十三人及三位無辜平民的事是否有異議?”
他沒提官差后來殺的三人,那是鐵板一樣的事實,不用審判。
“自然有異議?!编嵡灏椎溃拔沂莵硎軐忁q怨,卻不是來領罪的!”
諸葛成誠點了點頭?!拔业缺娙嗽诖?,你可以直說冤屈,倘若確鑿,必不誤殺好人?!?p> 鄭清白見眾人均安靜肅立,想來這種事諸人都習慣,所以反應才這般平淡。他從那天口渴想討水開始說起,緩緩敘述,把遇見官差和禿頭大漢的事詳細道出,又說起他們如何栽贓運作。
諸葛成誠聽完面色凝重,瞟了一眼李闖,向官差索問道:“那禿頭漢子可是陳布壬?”
“正是!”官差道。
“好家伙!此子為了五百兩銀子,殺了自家兄弟,竟還猖獗在外,肆意濫殺,如若不除,天理難容!”蘇全興咬牙切齒的叫道。
“他人呢?”諸葛成誠道。
官差一笑?!白匀皇亲吡?,他又怎會傻到與我同路。”
“往哪兒走的?”
諸葛成誠又問。
官差道:“這我又如何知道?就算他告訴了我,也未必是真的,他那人又怎么會信任別人!”
諸葛成誠沉吟半響,說道:“你可認罪。”
“事已至此,我如何能不認罪?!惫俨畹溃暗欠乔?,卻不是出自鄭清白之口。他話語半真半假,一意想撇清自己,茍活下去,把所有罪責都拋給了我和陳布壬,這叫我如何能忍!在路上我曾舍命救他,卻被他如此對待,本不欲揭穿他這個猥瑣小人的本來面目,但人之將死,豈能不舒胸中之氣,以求曠達赴死?!?p> 鄭清白瞥了他一眼,真是戲精本精了,還曠達赴死,心里明明怕得跟個雞崽一樣。他忍著沒有出口反駁,此時失態(tài)就意味著喪失了邏輯,這里的人不會幫助自己,唯有理智清晰的辯駁才能戳破官差的謊言,證明自己的清白。
他獨自在一旁沉思,編輯自己的語言,等待諸葛成誠的質詢。
諸葛成誠看了看沉默的鄭清白,對官差說道:“那你把你的真相說出來?!?p> 官差道:“當夜我們在客棧下好迷藥,放倒了那追來的十三騎,正欲動手時,鄭清白便闖了進來,想要投宿,看見了客棧中的事,我們自然不能放過他,本欲動手殺他,但轉念一想,此事泄露必然會引來你們追究,不若挾他一起出手,事后再將他帶回秦省,交由衙門定罪,將此事落實在他頭上,如此可保我們無虞。
鄭清白自知不敵我們,為了活命,便動手掐死了那十三人,雖受我們脅迫,但真正動手者卻是他!事后,我們去殺跑堂和廚師,他則上二樓去殺老板娘。當時天雖晚,老板娘還尚未就寢,此子見到陡生色心。后來我們聽見呼救,就上二樓阻止了他,此惡徒當時幾欲成功,我見不過他猥瑣下流,便用簪子刺死了老板娘!這才是事情的完整經過?!?p> 他毫不避諱的承認了自己就是壞,就是狠辣無情,就是主謀,同時又輕描淡寫的說出鄭清白為了自保而動手殺人,又以老板娘來加深鄭清白就是一個猥瑣小人的形象。既讓眾人能感覺得到鄭清白當時的無奈,又猛烈的點燃了眾人對他卑鄙猥瑣的怒火!
“你對此有什么話要說嗎?”
諸葛成誠看向鄭清白,兩人的話大抵相同,只有微妙的誤差,可誤差卻使鄭清白有罪或無罪。
“故事很好,不是嗎?”鄭清白微微一笑,挺胸抬頭,舉起一根手指,說道:“他說下藥放倒了那十三名好漢,我很好奇,是誰把茶水端出來給他們的?又是誰令好漢們在深夜來到客棧的?我可不可以做一個假設?”
他住口,等待諸葛成誠的意見。
“可以?!?p> 回答的卻是李闖,他饒有興趣的端詳鄭清白,遭遇這種事如此坦然無懼的年輕人著實少見。
“謝過首領?!编嵡灏滓槐?,然后說道:“我假設是有人將禿頭大漢,也就是你們口中陳布壬的消息告知給了那十三名好漢,所以才引得他們深夜趕去客棧,而后便在客棧中發(fā)生了遭遇戰(zhàn)。陳布壬與他聯(lián)手一起殺害了十三人,匆忙趕來的十三騎根本就沒想到還有一人,于是才遭此慘敗。
而在這名官差的話里,深夜到訪的十三騎倒像是路過,還有閑心喝茶,倘若他們真是路過,陳布壬和他又何必動殺心!正如我之前所言,茶水的痕跡是事后做的,倘若驗尸,便能發(fā)現(xiàn)死者肚子里沒有茶水,也沒有迷藥殘留!”
諸葛成誠道:“事情過去數日,死者早已入土為安,驗尸不祥,就算有什么東西,怕也流失了?!?p> 鄭清白微怔,但并不失望,倘若只準備一招,對付官差這樣的大奸賊必然會輸,所以他稍轉身,向官差說道:“這也無礙,不過我倒是有個問題想問問你!十三名好漢是怎么喝下你們給的迷藥的?”
官差沒有立即回答,而是眼神幽幽的盯著鄭清白,目光里說不盡的怨毒,半響后他才在眾人的注視下,開口說道:“自然是我化裝成新來小二端出去的,他們又不認得我,自然沒有防備?!?p> 又一個看似無懈可擊的謊言,鄭清白心想,說道:“十三騎深夜前來捉拿陳布壬,你一個陌生小二,端出來的茶水,他們卻想也沒想就喝了,這不奇怪嗎?難道該做的不是立即拿下陳布壬嗎?”
官差道:“十三騎前來捉拿陳布壬不過是你的假設,當晚我們之所以動手,不過是見他們到來心中害怕,搶先出手罷了。他們十三人趕路一場,正是口渴,喝茶卻也不是正常?”
鄭清白扭頭去問諸葛成誠:“敢問那一夜十三名好漢可是有什么要事,非要在大半夜趕路不可?”
諸葛成誠瞥向蘇全興,老者沉吟道:“沒有,他們當晚不該出現(xiàn)在客棧中?!?p> “事情明白了,定然是發(fā)生了什么急事,使他們不得不未經上報,便擅自行動!”鄭清白道,“這件急事是什么?當晚客棧里又有什么人留宿?想來原因應該很清楚了吧?!?p> “依你所言,他們是來找陳布壬的,但總得要有報信人去通知他們,才能讓人來,報信人何在?你總不能說他也死在了客棧中吧?”
官差一語中的,面露不屑,倘若有報信人在,那就早已出現(xiàn),指出自己話語里的紕漏,而至今他們仍在聽著,不能辨別真假,那就證明根本沒有報信人!
蘇全興道:“小站十三人,無一幸免,的確沒有報信人?!?p> 鄭清白神情些微僵硬,官差把話堵死,他沒法說出就是死在了客棧中,這無法令人信服,缺乏證據的佐證。
官差呵呵冷笑?!班嵡灏?,你怎么不說了?天理昭昭,你逃得了嗎!”
這話從他嘴里說出,真是能把人氣死!
鄭清白面色蒼白了一些,皺緊眉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