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車開動了,看著爸爸媽媽的身影越變越小,慚慚消失不見,青嫘的眼淚不聽說地滴落下來……你這不中用的小丫頭,說好不哭的,怎么還是哭了?又不是在家里,這么多人看著呢,多丟人!青嫘從口袋里掏出紙巾,默默為自己擦去眼淚。
那天正逢開學(xué)季,車廂里的乘客擠得滿滿當(dāng)當(dāng),喧鬧紛雜,青嫘卻感覺比任何時候都要孤獨。剛接到大學(xué)入學(xué)通知時的興奮,早已被初次離家的不安和感傷所取代。
她再次把目光移向窗外,看著熟悉的風(fēng)景匆匆閃過,向后退去,很快地,一個完全陌生的世界呼嘯著席卷過來,將她像蠶繭一樣包裹住。
在那個逼仄黑暗的空間里,她瑟縮著抱緊自己的肩膀,那種害怕的感覺似曾相識……是了,就是她從媽媽的身體里掙扎出來的那一刻,那么弱小無助,內(nèi)心充滿恐懼,只能用盡全力嘶聲哭喊,以展示她僅有的對抗那個未知世界的力量。
過了不久,青嫘感覺到,似乎身邊有一雙眼睛正注視著自己。她不敢扭頭看。自己剛剛哭過,眼睛、鼻頭紅紅的,臉也是皺巴巴的,讓人看到會很丟丑。直到心情完全平復(fù),她確定自己的臉上已經(jīng)恢復(fù)了神采,這才轉(zhuǎn)過身來——果然看到那雙眼睛的主人,就坐在自己對面的座位上。
那是一張小小的英氣十足的臉,濃濃的眉毛,一雙秀長的眼睛似曾相識,睫毛又長又密,鼻梁挺直,薄薄的嘴唇棱角分明,均勻的小麥色肌膚泛著光澤。青嫘不由得心里一動。
他們也不說話,就那么對望著,直到兩人突然意識到什么,這才倉促地流轉(zhuǎn)目光,各自低下頭去,臉上都泛出大片的紅暈來。
不記得是誰第一個挑起的話題,也不記得那是個什么樣的話題,都不重要了,因為他們開始說笑起來,熟稔得就像舊時的老朋友久別重逢一樣。雖然說的都是個自在中學(xué)期間經(jīng)歷的一些趣事,在旁人聽來多少有些孩子氣。如果有留意的話,你會看到有人不以為然地癟癟嘴,有人意味深長地交換著眼神,有人一邊搖頭一邊竊竊私語,還小嗎,真幼稚……他們也毫不在乎,依舊大聲說笑著,就當(dāng)這些人全不存在,整節(jié)車廂,不,準(zhǔn)確的說,全世界就只有剩下他們倆。
他們腦海里一定閃過這樣的念頭:我們沒有笑話你們圓滑世故,韶華不在,你們卻笑話我們青春年少,天真單純……
“你很漂亮,”他對青嫘說,“尤其是笑起來的時候,側(cè)臉在陽光下顯得格外美。還有你的動作,說話的語調(diào)都好優(yōu)雅,不知道的還以為你是藝術(shù)生呢?!敝車难凵裢瑫r向她聚焦過來……青嫘并不覺得尷尬,反而相當(dāng)享受他的恭維。之前她從未聽到別人對她這樣說話,也從未有過現(xiàn)在這樣眾星捧月一般的感覺。
秦昊然跟青嫘一樣,也是初次離家去BJ上學(xué),但他除了和青嫘有著同齡人的相似經(jīng)歷,聊得來的共同話題,還有著超越同齡人的沉穩(wěn)與老練——很多年以后青嫘才明白過來,他那超越同齡人的沉穩(wěn)與老練究竟來自何處。
他殷勤周到,將青嫘照顧得妥妥帖帖。他不辭辛苦地,一次次從塞滿乘客和行李的過道擠過去,為青嫘打來熱開水。青嫘便能一次次欣賞到他高挑均稱的身材。
青嫘要上衛(wèi)生間,他又像保鏢一樣,幫青嫘撥開乘客和行李,一路突圍。他張羅著一日三餐,無需青嫘多費心思。青嫘享受著那種照顧,覺得自己又變成了家里那個受父母寵愛的小公主——注意,這是在綠皮火車上,秦昊然要做到這一點很不容易,尤其在那個坐綠皮火車需要花費四十多個小時才能到達(dá)目的地的年代。
那時綠皮火車是人們的主要出行方式,幾乎每趟車上都人滿為患,更別說春節(jié)探親期、學(xué)生開學(xué)季。行李架上大包小包被塞得滿滿當(dāng)當(dāng),下面二、三個人的座位通常要坐四、五個乘客。茶幾從不會閑著,白天用來擺放食物,晚上就用來擺放身體。過道被擠得水泄不通,甚至廁所,車廂連接處……那是一個沒有任何私密可言的荒唐的地方,人們將利用空間的能力擴展到極致。
“我就是在那些年坐綠皮火車的時候,發(fā)現(xiàn)了一個道理,”青嫘想起芳婷的那句話,“人之所以能稱之為人,是因為他能通過努力為自己掙來至少兩百平米的生存空間,不然,那人跟螞蟻有什么區(qū)別!”
知道現(xiàn)在的人為什么那么熱衷旅游嗎?就是為了尋找距離感!珍貴無比的距離感!每天追隨著潮汐一般涌動的人流,數(shù)小時消磨在地鐵、公交車、工作間狹窄仄逼空氣渾濁的空間里,下班后例行的應(yīng)酬,也不過是觥酬交錯燈紅酒綠比肩接踵人影幢幢……人和人的距離被壓縮再壓縮直到容忍的臨界點,就像魚缸里嚴(yán)重缺氧即將窒息的魚,出門旅游就成了他們的救命稻草。
常聽說有人因為坐車太久導(dǎo)致精神崩潰,砸碎車窗跳車自殺,覺得不可思議?體驗后就明白了,失去距離,與失去理智之間只隔著一步之遙。
青嫘一覺睡來,發(fā)現(xiàn)自己的頭竟靠在秦昊然的肩膀。才知道為了讓她睡得舒服,秦昊然特意跟她旁邊的乘客交換了座位。
車上開著足足的冷氣,青嫘覺得有些涼,下意識地抱緊胳膊。秦昊然見狀,忙脫下自己的外套披在她的身上。放心睡吧,他說。過了一會兒又似乎有些不放心,體貼地將外套向上拉到青嫘的尖尖的下巴上,將她嚴(yán)嚴(yán)實實地包裹起來。
青嫘便聞到一股來自男人的獨特味道,這種味道與她記憶中爸爸的味道很不相同,沒有煙味,顏料味和松節(jié)油味,而是皮膚溢出的油脂味,還夾雜著些活力四射的汗味兒。
在此之前,她和男孩的交流,僅限于交換幾個心有靈犀的眼神,不經(jīng)意地觸碰到對方的手,說幾句別人聽不懂的類似于暗語的所謂“情話”,離進一步發(fā)展成正式的男女朋友還有漫長而遙遠(yuǎn)的距離。
她曾經(jīng)幻想過和愛人的初次相遇,應(yīng)該在一個美麗的蘭花園里,里面開著各種顏色的素心蘭,淺藍(lán)色的,淺紫色的,淺粉色的……一律是淺淺的顏色。她穿著一身白色細(xì)紗長裙,腰間系一條淺藍(lán)色的蕾絲腰帶,披散著黝黑順滑的長發(fā),一側(cè)的鬢角上簪兩朵素心蘭——什么顏色?淺紫色,或者淺藍(lán)色,都是好的。她在蘭花園里,彈琴?逗一只叫“果兒”的西施犬?還是躺在蘭花叢中睡著了……“果兒”的意思是愛情的果實!
他就那么突然地闖了進來,充滿活力,青春勃發(fā)。最好有落日,余暉在他臉上、身上鍍上一層淡淡的金黃……跟所有愛情故事里的男主角一樣,他必須英俊不凡,英挺的鼻梁,又大又深、神采奕奕的眼睛,薄薄的嘴唇,堅定的下巴,一頭黑發(fā)濃密不羈。上身——好吧,穿一件白襯衣,領(lǐng)口微微敞開,合身的卡其色西褲,襯得雙腿勻稱而修長……
是他先看到她的……一顆心激動得幾乎要跳出來,他努力屏住呼吸,一雙發(fā)光發(fā)亮的眼睛更深入地看過去,而她像剛從夢中驚醒一般,睜開那雙如水,如夢,如寒星般的眼睛,茫然地掃視著四周,當(dāng)觸碰到他那灼人的目光,頓時像受驚的小鹿一樣驚跳起來,“啊”地發(fā)出一聲短促的低叫逃走了……然后是試探,逃走,再試探,再逃走……
而現(xiàn)在,沒有蘭花園,沒有花瓣雨,沒有空靈的音樂,沒有詩意的旁白,只有擁擠逼仄的空間,空氣渾濁,一張張迫近的面孔空洞而疲倦。男主角秦昊然還算英俊,只是離她的想象中的童話王子還有相當(dāng)?shù)木嚯x,身上穿的棉布衣褲皺皺巴巴,領(lǐng)口沾上了方便面的湯漬,臉也沒洗,胡子也該刮刮了,頭發(fā)亂糟糟的。
過了一會秦昊然站起身來,見逢插針地朝車廂末端趟過去。一路上可以看到座位上的乘客睡姿各異,趴著的,歪坐著的,斜靠著的。有人盤腿坐在茶幾上打瞌睡,有人躺在座位底下向過道伸展著腿腳,還有人干脆在過道橫躺,酣聲此起彼伏。
他經(jīng)過洗手間時,看到洗手臺上也坐著幾個人。馬桶被改成了靠背椅,坐在上面的一個中年男人抄著手抖著腿面露得色,似乎在慶幸自己占據(jù)了一個絕佳的好位置。
那股刺鼻的廁所味讓他下意識地皺起眉頭,不留神腳下被什么東西一絆,一個趔趄險些摔倒,忙伸手扶住車廂壁,站穩(wěn)后低頭一看,原來是個兩三個穿著時尚的女孩躺在車廂的連接處,相依相偎地睡得正香,身邊還倒放著一個空酒瓶。想來是因為那連接處搖晃得厲害,咣當(dāng)咣當(dāng)?shù)穆曧懖粩啵屓藷o法入睡,女孩子們干脆你一口我一口地將一整瓶白酒喝個干凈,然后趁著酒勁倒頭便睡……
終于,他在餐車門口找到一處空檔,環(huán)視一周無人,這才松了口氣,靠在車廂壁上正打算定定神,再好好理一理紛亂不堪的思緒??蛇€沒等他在車廂搖晃的間隙站穩(wěn),青嫘就已出乎意料地出現(xiàn)在面前。
原來自他打走后,青嫘再無睡意,鬼使神差一般,也離開座位,朝著他剛才消失的那個方向一路艱難地趟過去……
秦昊然迎過去,不顧一切將她摟在懷里……一切都變得像空氣一般輕飄飄的,火車長出翅膀,載著車?yán)锬敲炊喾N熟睡的姿式和千奇百怪的夢,飛馳在凡高的《星空》里——好美的畫面啊,深藍(lán)的天空中飛卷著星云,好像在旋轉(zhuǎn)著跳舞,又像鮮花一樣怒放……真奇怪,爸爸偏偏不喜歡凡高……
“青嫘,別喝了!看看你,臉都紅成了毛秀才(番茄的一種別稱)!”媽媽的話如同睛空炸雷。
青嫘如夢初醒。她放下酒杯,下意識地伸手摸摸臉,那里果然灼熱而滾燙。細(xì)摸時又覺得濕滑,原來是肌膚滲出的一層細(xì)密的汗珠。
“酒的度數(shù)有點高,”青嫘忙掩飾道,“我又不常喝酒。今天為了陪王伯,豁出去了?!被叵肫饎偛拍羌で橐晃?,青嫘的一顆心還在突突地亂跳著,不完全是酒精在作怪。
“那也要量力而行,”媽媽嗔怪道。
“沒事沒事,多吃幾口菜就好了!”王伯忙著給青嫘夾菜?!奥犇銒寢屨f,這些菜都是你做的!味道不錯,什么時候?qū)W的手藝?在我印象里,你向來是十指不沾陽春水,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讀圣閑書的啊?!?p> “我也說不清為什么,并沒正經(jīng)學(xué)過,只是在網(wǎng)上看了看食譜,不知怎么的就會了?!鼻噫行πφf。
“我早說過,做菜這種事不需要特意去學(xué),年齡到了,自然就會了。”媽媽意味深長地看了青嫘一眼。
“一個人在外面生活久了,或多或少都會燒幾樣菜,畢竟總吃食堂對身體不好?!蓖醪P(guān)切道。
“也許吧?!鼻噫新柭柤纭K肫鸫髮W(xué)里的同學(xué),還有身邊的那些同事,娜娜,小琳,阿勇……當(dāng)然還有田穎,沒人在乎過食物的味道如何,只把吃飯當(dāng)成一種例行的公事來完成,食不甘味——用這個詞來形容再恰當(dāng)不過。就像給一臺電量耗盡的手機,或者筆記本電腦插上電源。等充電完成,便又開始計算,匹配,權(quán)衡,選擇……直到電量耗盡,又開始新一輪充電,就這樣循環(huán)往復(fù),往復(fù)循環(huán)。
有時候食物被裝點得精致華麗,卻難以吸引圍坐在桌邊的“食客”的注意力,他們總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談,食物不過是擺設(shè)。有時還會無辜淪為某場騙局的幫兇,利用過后又被無情拋棄,被倒進垃圾桶,或沖進下水道……
吃完飯,王伯包攬了所有的清洗任務(wù),不容分說地打發(fā)青嫘和媽媽去客廳看電視,很快又給她們端來一盤洗凈的水晶葡萄。
“還好,我們的節(jié)目剛開始?!眿寢屨业健痘ê迷聢A》——一部她正在追的民國言情劇。
又來了。青嫘暗自嘆了口氣,心想,那是你的節(jié)目,不是我的。小姐戀上少爺,少爺相思小姐的劇情,我念中學(xué)的時候就已經(jīng)在編了。
雖然百般不情愿,她還是在媽媽旁邊坐下了。雖然眼睛盯著電視屏幕,可她始終無法投入劇情,很快又神思恍惚起來……
“哎,又算錯了!”
袁夢厭煩地把算盤和帳本推開,站起身來,疾步走到窗前,大口大口地吐著氣。
“一個月了!我已經(jīng)被困在這里整整一個月了!再這樣下來,我非被悶死不可!”
就在這時,秀桔托著一壺茶走進來,看到這副情景,心里頓時明白了一大半。她從茶幾上拿起一個細(xì)瓷茶杯,斟上一杯烹得香香的碧螺春,遞到袁夢跟前,柔聲說道:
“夢哥哥,來,喝一杯茶消消氣!”
袁夢并不回頭,沖著窗外悶悶地說:“那么簡單的幾道算術(shù)題,我算來算去卻總也算不對。秀桔,你說,我是不是真的很沒用?我是不是根本就不適合做生意?”
秀桔忍不住咯咯笑起來:“夢哥哥,你這才學(xué)了多久,就說自己不適合做生意,這個結(jié)論下得未免過早!你一個堂堂名牌大學(xué)的高材生,還會應(yīng)付不來簡單的加減乘除?我看你呀,根本就是沒把心思放在這上面!”
“你讓我怎么把心思放在這上面呀!”袁夢抱住頭,萬分苦惱,“原來做生意竟是這么枯燥無味的一件事情,每天除了菜譜、帳本、算盤、加減乘除,就是陪酒陪笑、迎來送往,無聊!庸俗!我真后悔,為什么我會鬼使神差地答應(yīng)爹爹來聚珍堂學(xué)做生意!我真應(yīng)該一走了之,走得越遠(yuǎn)越好,永遠(yuǎn)也不再回來!”
秀桔忙說:“快別說這些氣話!要是讓別人聽見了,傳到袁伯伯耳朵里,只怕你又要挨罵!”
她把茶放回到茶幾上,轉(zhuǎn)身看看袁夢的背影,袁夢還臉朝窗外,雙手緊緊抱著頭,一副苦不堪言的模樣,便柔聲安慰說:“夢哥哥,你就忍一忍吧,也許時間一長,你就習(xí)慣了?!?p> 袁夢苦苦一笑,說道:“習(xí)慣!習(xí)慣什么?習(xí)慣做一個俗不可耐的商人,整天只關(guān)心買出了多少碗鹵肉粉桂花糕,賺了多少銀錢?”
“并不是所有的商人都像你所說的那樣庸俗冷酷!”秀桔抗議道,“比如袁伯伯,既是個成功的商人,又飽讀詩書,聽說他年青的時候,還當(dāng)過幾年教書先生,現(xiàn)在走在大街中,還不時有人招呼他一聲‘袁老師’呢?!?p> “‘袁老師’可比‘袁老爺’親切多了!”袁夢若有所思道,“我得承認(rèn),爹爹在我心里,一直都是個很完美,很成功的男人。但是,留在家鄉(xiāng)繼承祖業(yè),把它做強做大,那是爹爹的理想,并不是我的理想?!?p> “可我怎么聽說,留下來是你自己的決定?!毙憬鄣?。
“是的!是的!是我自己決定的!要怪只能怪我自己,我還能去怨誰呢!”
袁夢懊惱地,用力地揪扯自己的頭發(fā),似乎頭發(fā)就是自己千絲萬縷的煩惱,他要將它們統(tǒng)統(tǒng)連根拔掉。
秀桔連忙走過去,心痛地拉住袁夢的手:“你別這樣,夢哥哥,你就是把自己的頭發(fā)都拔光了,也解決不了問題!”
她想了想,低聲對袁夢說:“夢哥哥,你要是真的很心煩,不妨悄悄出去透透氣,散散心呀!伯父伯母今天都出去喝喜酒了,一時半會兒回不來。只要我不說,小黑他們不說,伯父是不會知道的?!?p> “真的!這太好了!”
袁夢興奮得幾乎跳起來,他一把握住秀桔的手,連聲說道:“謝謝你!謝謝你!秀桔,你真是我的好妹妹!”
然后,像被突如其來的幸福砸得不知所措一般,他昏頭昏腦地在屋里走了幾圈,這才清醒過來,朝秀桔感激地咧嘴一笑,飛也似地沖下樓去了,剩下秀桔一個人,為袁夢剛才那有力而倉促的一握手,羞得滿臉通紅。
等她回過神來,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走到了城東錦繡街自家的店鋪——羅記綢緞莊門口。雖然錦繡街還是像往日一樣熙熙攘攘,熱鬧非凡,秀桔還是一眼看出了異樣。幾乘青色軟轎在綢緞莊大門前一字排開,十幾個丫頭小廝靜候一旁。
秀桔正疑惑猶豫的時候,突然有人從邊上拽了她一把。她回頭一看,是姐姐香櫞。香櫞不容分說將秀桔拉到綢緞莊的后門。
“姐姐,出什么事了?”秀桔一頭霧水。
“是順華織布廠的少東家來提親了!”香櫞激動得聲音發(fā)顫。香櫞與秀桔長相酷似,只是個子略高些,穿著打扮也更顯穩(wěn)重老練。
“哦——”秀桔醒悟過來。前陣子家里傳得沸沸揚揚事情,沒想到這么快就有了眉目。
“爹爹正和他們在前廳喝茶!我們從后門進去,躲在屏風(fēng)后面偷偷看一眼!”香櫞說完,不等秀桔反應(yīng)過來,又要拉著她往后廳走去。秀桔無法拒絕,只好由得姐姐擺布去。
兩個女孩躡手躡腳地走到屏風(fēng)后面。透過縫隙,秀桔看到爹爹正和一個儀表堂堂的中年男人相談甚歡。旁邊坐著一個雍容富態(tài)的婦人,還有一個眉目清秀的少爺。
“怎樣?”香櫞壓低聲音急切問道。其實她也看到了客人的模樣,早已喜上心頭,但她尚覺不滿足,迫切想得到秀桔的肯定。
秀桔先是含笑不語,直到和香櫞離開屏風(fēng)退回后廳的角落,才小聲說:“一表不才,不錯?。 ?p> 香櫞的臉上頓時露出春花一般明艷的笑容。
“可是,”秀桔想了想,“你們并不認(rèn)識,又從未說過話,你怎知他性情如何,能否和你情投意合?”
“男婚女嫁,門當(dāng)戶對才是第一緊要事,”香櫞不以為然道,“再說,和方家比,我們羅家已經(jīng)算是高攀了?!?p> “我總覺得不妥!”秀桔囁嚅道,“現(xiàn)在是民國了,我們又都上過學(xué)堂,不該還像以前那樣,聽信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就因為現(xiàn)在是民國了,所以我們可以自由走動,可以看到未來夫君的模樣,不必像老輩人那樣等到洞房花燭夜!”香櫞不滿地打斷秀桔。
“女孩畢竟是女孩,早晚是要出嫁的。我們已經(jīng)算是幸運了,爹爹拿我們當(dāng)兒子一樣寵著??刹还芪覀冇卸嗍軐?,羅家的產(chǎn)業(yè)都是要留給小弟的,我們什么都得不到。不早為自己打算,找個家境殷實的男人嫁了,只怕以后后悔都來不及!”
想了想又說,“你和袁夢倒是青梅竹馬,志趣相投,那又怎樣!我聽說他最近迷上了香徑園的阮家小姐,早把你丟在腦后了。我勸你少花些心思在他身上吧,多為自己考慮,給自己留條后路!”
秀桔一時語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