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所夢里云霧纏繞的學校,叫文徽。彌漫和籠罩著的朦朧感,令我有些摸不清它的模樣。晃眼已經(jīng)十幾年過去了,而早在好幾年前,它就已經(jīng)成為了廢墟。
文徽學校是我們縣里第一所私營學校,因多元化的教學和昂貴的學雜費,被縣里不少人稱之為貴族學校。而我有幸,是這所所謂貴族學校里成長的孩子。
2011年夏季,是接近父母離異的日子。即便很早便察覺異樣,但我也絲毫沒有干預(yù)的意思。他們倆,打我記事起就從未停歇。我記憶的開端便是破碎的玻璃瓶,滿地都是。
期間好幾年,我們一家三口就再沒團聚過,我被奶奶拉扯大,除了奶奶,跟他們倆誰也不算親近。
奈何三年級的我,被好奇心害得差點丟了性命。那時見家里的插排不亮燈,以為沒有電,于是拆開搗鼓。
小學三年級了,也不是三歲小孩了,自然懂得一些安全隱患,我是拔了插頭斷了電才敢拆的。誰曾想拆開之后里面的排線無比整齊,看不到哪里有壞處,便鬼使神差地插上了插頭。
那一瞬間,整個人倒在地上,被地板死死地吸住,全身麻痹無法動彈,甚至無法呼吸……雖然還小,卻也清楚地知道,我觸電了。不是那種被電了一下手能往回收的觸電,是無法掙脫,無法呼吸,只剩絕望地看著天花板,眼前逐漸陷入黑暗。
許是上天眷顧,我醒了過來。依然躺在地上,我嘗試挪動,不料每動一下就會被強力的電流吸緊。我害怕極了,使盡了所有的力氣吶喊,直到有人發(fā)現(xiàn),才又昏了過去。
后來才得到解釋:會觸電得這么徹底,是那時的我剛拖洗完地板,地上的水還沒干透,我也因為不想臟了剛洗完的地板而光著腳丫,身上沒有一點兒絕緣的物體。原本真的要一命嗚呼了,好在插排的電擊將我手指的肉燒焦之后被骨頭隔開了,我才有生還的機會。只可惜左手的食指和尾指,肉已經(jīng)被燒沒了一半,裸露的白骨令我發(fā)顫。
可最令我欣慰的,并不是有幸撿回條命,而是因為這件事,爸媽都回來了。住院做植皮手術(shù)的那一個多月里,是我長那么大以來過得最幸福的日子。爸媽不吵架,甚至可以有說有笑。
我很乖,手術(shù)從沒說過害怕,也沒喊過疼,即便拖著尿袋,手術(shù)臺我也是堅持自己爬上去的。我拒絕醫(yī)生叔叔的攙扶,我好像……一直都很害怕麻煩別人。
手術(shù)后爸媽把我接到縣城里讀小學四年級,四年級安逸了一年,還是逃不過爸媽的決裂。為了不過分影響到我,又或者說他們根本無暇顧及到我,干脆花大價錢把我送到了那所謂的貴族學?!幕?。
因為這是個留宿的全日制學校,一個月才放一次假,兩天。
我也還算喜歡,畢竟環(huán)境不錯,還很像自己跟著堂姐們看過的偶像劇里,所向往的那種大學生活一樣,挺輕松自在的。
可能是不愛麻煩別人的性格,讓老師覺得我乖巧懂事,開學沒多久就指定讓我當了班長。只是,那好像并不是我想要的,因為大家都對班長避之不及,生怕一不小心說錯話做錯事會被班長打小報告,雖然我并不會這么做。
同命相連的就是副班長安言了,她是個爽朗的小女孩。
爸媽的離婚官司,是在我上學期間打的。上課上到一半,班主任謝老師遞給我一張假條說:“浩浩,你媽在校門口等你?!?p> 謝老師不需要說是什么事,我也能猜個大概。不出意料地出了校門就直接被帶到法院。沒有什么很鄭重的官司,就只是雙方對立而坐,辦公桌前的叔叔問我跟誰,我毫不猶豫地說:“跟我媽?!?p> 那一瞬間,我好像聽到了父親心碎的聲音,不禁偷偷地看了他一眼,他低著頭,一句話也沒說,但臉上掛滿了無奈和憔悴。
對不起……真的對不起……你們雖然合不來,可你們都對我好,我誰都不想傷害。如果真的可以選,我可不可以跟奶奶,甚至一個人也可以……
毫不猶豫真的很絕情,日后父親還特地問過我,為什么那么堅決,我只說“想”。唯獨隱瞞的是,在那之前,母親跟我說:“如果你不跟我,我就有多遠走多遠,永遠不會告訴你我在哪,讓你做個沒媽的孩子?!蔽也幌氘攤€沒媽的孩子。
我曾因為這種威脅式的挽留恨過她……
爸媽離異后,我正式跟著母親租了一個小單間。那個月放假,母親到市里辦完事直接從出租車下來接的我,但我們被傾盆大雨困在了保安室。
時間很晚了,學校門口已經(jīng)見不到幾輛私家車。文徽以前是個工廠,位置比較偏,更是很難在這種天氣攔得到車。
等了好久,終于有一輛私家車開了過來,在校門口停下,看起來像是接孩子放假的。有一瞬間心里頭想,是哪個可憐的孩子和我一樣這么晚才來接。
至少在我的記憶力,從幼兒園開始,我總是班里最晚被接走的孩子。
我們看著車里的一個阿姨打傘進學校接走了一個小女孩,上車就要走的時候,母親沖了出去,冒著雨。她敲了敲那輛車的窗子,車窗開了,經(jīng)過一番交流后,車上的一家子把我們迎上了車,順路送我們回去。
車里是一家三口,主駕位是男主人,副駕駛是女主人,車后面是他們的女兒,女孩可能也有些緊張陌生人上來,全程低頭玩著手機。
我只在大人們的交流中得知,她叫謝楠,六一班的。和她挨著坐,她的發(fā)絲打在我的肩上,柔柔的,還能聞到一陣清香。
下車時,我一邊下車一邊朝車里的一家三口道謝:“謝謝你們?!?p> 卻不料跟車門框撞了個正著,那一瞬間只覺腦袋哐當響,車走了我還是懵的,原地捂著被撞的腦瓜子。
完了,這一下他們肯定都知道我不怎么乘坐汽車了,連下個車都不會,丟死人了??墒菦]辦法,我家確實沒有汽車,甚至幾乎整個學校的人都是被汽車接走的,就我連怎么回去都還是個未知數(shù)。
不知怎的,第一次覺得沒有汽車是一件有些抬不起頭的事,頓時覺得我連偷看一眼那個女孩都是仰視。不過她全程都沒看我一眼。
好在她全程都沒看我一眼。
多元化的學校當然不只有文化課的學習,很快,學校就舉辦了一次年級間的文藝賽事,表演形式多樣,可以演小品,說相聲,跳舞,唱歌……而最關(guān)鍵的就是班級確定節(jié)目的時候了。
那時候的我小小個,看起來好欺負極了,站在講臺上也沒有任何威懾力。班里坐最后排的關(guān)曉明是我們班個子最高的,小學五年級就能跟初中生的個子相比較了,我當班長后他最陰陽怪氣,我曾一度懷疑他是想當班長的。
而準備節(jié)目也逃不過他的陰陽怪氣,當我讓班里人有想去表演的舉手時,關(guān)曉明站了起來:“這種為班級爭光的事當然得班長上啦!”
也不知咱們班是真的沒有人喜歡舞臺,還是迫于關(guān)曉明那高大的威壓,沒有一個人舉手。甚至都同意讓我一個人上。
副班長安言有些看不下去,覺得欺人太甚,也跑上了講臺。正當她氣沖沖地敲向桌子的時候,我抓住了她的手攔了下來。
那一刻,班級里更是一片嘩然。后知后覺,我正抓著安言的手……安言俏臉一紅,故作鎮(zhèn)定地縮了回去,還是敲了幾下桌子,說:“嚷嚷什么!別的班都搶著表現(xiàn),看看你們!“
安言兩個小辮子隨著腦袋一晃一晃的,嘴里說著最兇的話,卻一點兒也讓人感覺不到生氣來。
她臉蛋依舊通紅,鼓著腮幫子氣洶洶地下去了,明眼人都看得出來,她詞窮了,不知道說什么了。
報名前,安言問我:“你真的要一個人上???要不要我和你一起?”
她認真地盯著我,大眼睛眨巴眨巴,誠意我是感受到了,也挺感動的。
“那你想表演什么?”我問。她陷入糾結(jié),我便繼續(xù)說:“唱歌?跳舞?”她皆搖搖頭,說自己五音不全,也不會跳舞。
“演小品?”
她還是搖搖頭:“兩個人咋演小品。”
“兩個人不好演小品……那說相聲?”
安言沉默了一會兒,“算了,還是你上吧,加油!”說完,溜之大吉。
倒也是,平時說話都比別人慢一拍的安言,怎么可能說相聲呢。至于唱歌……確實見識過她的五音不全,有次課間偷偷坐在她后面,竟聽到她用《小紅帽》的旋律把《上學歌》唱了出來。
沒關(guān)系,畢竟上舞臺這種事,對我而言是歡喜的。誰讓我最大的夢想就是當一名歌手呢。隨即便在報名表寫下:獨唱,《曹操》。
沒有做過多的考慮,只是隨手把我最近聽的歌寫了下去。
這首歌,原本沒有太大的意義,但是意義這東西,一旦遇到了某些人,發(fā)生了某些事,自然而然就會變得不一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