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不斷的下墜感中,陳佚來來回回咀嚼的三個字只有:
對不起。
對不起,宋知原。對不起我沒有救你,對不起我猶豫了,對不起,我明明這么厭惡這樣的自己,卻還是只會助紂為孽。
他不知道在自己猶豫的那十幾個小時里,宋知原都經(jīng)歷了些什么,只記得自己從她眼中讀出的絕望。
這大概就是她一定要離開自己的原因了。
因為從一開始,宋知原就不可能喜歡上陳佚。
第一次見面,醉酒的狀態(tài)下,宋知原就表現(xiàn)出了對陳佚的戒備,之后的一切糾纏、試探,都不過是因為她認出了這個編號為13677的魔鬼罷了。
可是怎么辦啊,他是真心的。
雖然此時這顆真心,正雄赳赳氣昂昂地貶損著陳佚:
你不是同情實驗品,惡心研究院嗎?
你不是覺得清者自清,自詡也是受害者嗎?
可你是怎么做的呢?為了維持自己的地位,那次實驗的時候手軟過?為了暫時保全自己,那次遇見不公的時候站出來過?
甚至唯一的朋友慘死在自己面前也不能讓你有分毫動容,他的托付比起你那條賤命,不值一提。
無數(shù)任人宰割的實驗品,括號,包括宋知原,也都不值一提。
是嗎?!
意識尚未清醒,他就像一個做錯事的孩子,手足無措,既不會補救,也無法狡辯,能做的就只剩下嗷嗷大哭,不停地嚎著:對不起,真的對不起!
這樣的自厭加上腳下空懸所引起的恐慌感,幾乎要把陳佚逼瘋。他忍不住向那個面目模糊的宋知原伸出手,好像在求她救救自己。
可是她憑什么救自己呢?她沒有親手殺了自己,已經(jīng)算是理智了。
這個念頭一冒出來,陳佚感覺自己胸腔里維持生命的那一堆小火苗就算是徹底被澆熄了。下面有那么多慘不忍睹的亡靈扯著他的衣角,別說是死神了,連他自己也不太想放過自己。
如果這樣能讓你們消消氣的話……
陳佚感覺自己被泡進了濃稠的血水之中,雖然痛苦,但很平靜。
體溫漸冷。
然而,他還保持著向上方伸出手的姿勢。這只手意外地感覺到了一種柔和的溫度,一股強大的拉力,擾亂他的呼吸,打攪他的平靜。
隱約間,他似乎看到宋知原依然柔柔地對他笑著,好像從來沒有生過他的氣。還半真半假地嘲諷他:多大個人了,還哭!
讓人拍下來不得掉粉??!
掉就掉。陳佚撒潑打滾,反正你也是我的粉絲,只要你別走,就掉不完的!
當然,這一切都是陳佚在昏迷中的內(nèi)心戲,在識海之外的人看來,陳佚還是和平常一樣,沉浸在“一二三木頭人”的游戲里不能自拔。
哦,對了,只是這回躺在病床上了。
宋知原看著渾身掛滿奇怪儀器的陳佚,神情之冷漠,就像是看著一具尸體。和平時永遠讓人覺得春風拂面的她判若兩人。
此時,她本該思緒萬千,痛恨也好,悵然也罷,總之面對著這樣一個和她淵源不淺的家伙,按照小說故事里的劇情走向,宋知原怎么著也該有點不同尋常的感想才對。
可是這樣冷眼看了不知道多久,她的心里還是只有一個念頭:
這貨怎么老從高的地方往下掉?倒霉催的。
上回陳佚這樣掉下去的時候,她還能拉一把,雖然最后以失敗告終,拉了等于白拉,但和今天這種情況還是有所差別:畢竟盡力了嘛。
而這一回,等她知道這事兒的時候,陳佚已經(jīng)擱這兒了。連讓她盡力的機會都沒有。
這種情緒十分古怪。宋知原一會兒覺得,讓你丫總往那高的地方竄;一會兒又覺得,自己吃屎都趕不上熱乎,人家摔都摔完了,現(xiàn)在來這湊什么熱鬧。
不過想想,這也許就是報應(yīng)。宋知原有理有據(jù)地勸說自己,上回他跳樓之前是拿了芯片不辦事;這次他摔下舞臺之前,則是拒不坦白承認自己的錯誤。
該。
可是不知道為什么,看著他那毫無血色的小臉,宋知原對他就是恨不起來。
再怎么想,也心疼他挨這么一下,并且由衷地慶幸:還好全胳膊全腿兒,性命無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