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真者是什么鬼?”吳明敏不假思索地回道,不過她隨即補充了一句:“這個詞好像在哪里聽到過?!?p> “是嗎?”這話陡然引起了吳明學的極大興趣,他趕忙追問道,“誰跟你說過?”
吳明敏深思了片刻說:“好像是司馬敬儒。”
“是他?”吳明學隨口說道:“你的小男友?”
他的語氣本是詢問,卻被吳明敏聽成了斷定的口氣,懟了一句“滾”就走進廚房,忙著洗漱去了。
吳明學忙追進去,狡黠地笑道:“難道我說錯了嗎?”他進而質(zhì)問道:“辣姐,你老實說,中午跟誰一起吃飯去了?”
“要你管???”吳明敏一邊拿瓢盛水,一邊毫不客氣地回道。
“是不是跟那個司馬敬儒?。俊眳敲鲗W自顧自樂地說。
吳明敏只不搭理他,端著臉盆走向臉盆架,打量了一下自己光滑的臉,便拿起毛巾往臉盆里扔去,兇巴巴地對吳明學說:“趕緊去睡覺,明天還要早起呢。”
吳明學卻像只蒼蠅一樣,繼續(xù)糾纏著,直到陳蘭香打開房門,厲喝了一聲,才把吳明學罵退。
但是他并沒有立即去睡,而是特意去了一趟破爛倉庫,從小金庫里拿出一百塊錢來,加上兜里已經(jīng)有的十幾塊錢,準備付明天的車費。
等他再次走進廚房時,吳明敏已經(jīng)上樓睡覺了,吳明學暗嘆一聲“這么快”,也忙活起自己的洗凈自己的臉腳來。
上床之后,他莫名地有些輾轉難眠,一會兒想想泉爺?shù)脑挘粫合胂胨赣H的形象,一會兒又想象著明天熊小寶去了嶺下屋場會發(fā)生什么新奇的事……
無數(shù)次翻轉的身體就像在躺地上撓癢的小狗,他的頭顱也跟著搖晃著,忽然想起壓在枕頭下的那把殘缺木劍,忍不住拿起來打量。
燈光已熄,月華如水,泠泠地從窗戶上透射進來,吳明學把木劍伸向月光能照到的地方,想象著能像狼人望圓月發(fā)出異變一樣,木劍能露出它的神秘之處,只可惜木劍還是那把木劍,沒有發(fā)生任何變化。
他只好無奈地把木劍放回原位,一邊摩挲著胸前白玉,一邊開始數(shù)綿羊促進睡眠。
然而東邊不亮西邊亮,白色玉葉在暗夜中發(fā)著潔白的光芒,這讓吳明學不禁歡喜,只可惜此喜不長,在無數(shù)只綿羊驅(qū)趕的困意下,他迷迷糊糊地睡著了。
一夜無夢,第二天天還沒亮,他就被陳蘭香催促著起了床。
揉搓著朦朧的睡眼,他忍不住吐槽道:“起這么早干嘛?天還沒亮呢?!?p> “快點起,”陳蘭香嚴厲地說,“趕上最早的班車。”
吳明學還在床上賴著,陳蘭香已經(jīng)幫他把今天要穿的衣服拿了出來,要求他穿那雙大了許多的運動鞋。
在陳蘭香的撓癢干擾下,吳明學只好忍氣吞聲地起了床,準備好洗漱的器物,蹲在天井池旁刷起牙來。
伴隨著吱吖的開門關門聲,吳明敏踏出輕快的步伐,新皮鞋摩擦木樓板的嗒嗒聲響,就像一串愉快的音符蕩漾在空闊的天井中。
吳明學抬頭一望,正值豆蔻年華的吳明敏展露出的亭亭玉立的身段,那平時從未穿過的散發(fā)著成熟魅力的西裝西褲,把吳明學驚得慌忙吐出了滿嘴的牙膏。
他不免驚訝道:“辣姐,你穿成這樣,不怕把阿爸嚇到?”
吳明敏白了他一眼,懟道:“怎么說話的?這不是太后的圣旨嗎?”
“哎……”吳明學嘆道:“我不就是昨晚上多問了幾句嗎?你還生我的氣呀?”
“你還說!”吳明敏憤怒地瞪了他一眼,便走進了廚房。
陳蘭香打量著吳明敏的一身裝扮,很是滿意,滿懷憧憬地說:“看看你阿爸看到你的模樣,會不會想起我年輕時候的樣子?!?p> 吳明敏這才明白陳蘭香的良苦用心,嘟著嘴說:“媽,你還真夠美的。”
“瞧你說的,”陳蘭香生氣地說,“就不許你媽回憶一下當年?”
“行,那你好好回憶吧!”吳明敏說著拿起牙膏管,一臉倦意擠出一點牙膏。
陳蘭香一大早起來,已然洗漱好了的,又萬般歡喜地清點了一下該帶的東西,尤其是那一條煙和三包紅塔山,都被她嚴嚴實實地包裹在一件大衣里。
這件大衣也大有來頭,正是跟吳明敏身上穿的那套西裝一起買的,雖然有些年頭了,但是在陳蘭香的精心呵護下,依然恍然如新。
一家人準備妥當之后,陳蘭香特意去隔壁跟熊老拐打了聲招呼,這是昨天就打過一回招呼了的,因此熊老拐也起了大早,坐在大門口旁等著陳蘭香。
熊老拐豪爽地說:“放心去吧,家里會幫你看好的。”
吳明學不忘補充一句:“記得提醒小寶,我昨天都跟他交代過的?!?p> “知道?!毙芾瞎斩诘?,“跟你爸多說些暖心話,人在里面待久了,性格可能會變,你得多擔待著點。”
這預防針似的叮囑,顯然給吳明學提了個善意的醒,也因此,他的期待的心悄然地生出一絲忐忑來。
陳蘭香拉攏房門之后,就領著吳明敏吳明學姐弟倆疾步往新橋走去。
這時候的橫河鎮(zhèn)其實沒有班車,只是由四個輪的龍馬牌貨車改裝而成,前面五人座,后面的貨廂加一個斗篷,便成為大多數(shù)乘客的座位,但是橫河人都習慣地稱呼其為班車。
這龍馬車還是去年才引進的新型客車,在這之前,橫河人都是坐著手搖柴油發(fā)動的三輪農(nóng)用車改裝的客車去縣城的,橫河人親切地稱之為三馬。
要不是去年中秋節(jié)的時候,一輛三馬車在翻越慕云山時,出了一場死傷十幾人的大車禍,興許三馬車還會保留。
龍馬車停在新街十字路口的顯眼位置,因為時候還早,司機陳育彪正站在新橋欄桿旁,一邊啃著熱氣騰騰的糖包子,一邊講述著去年的那場車禍。
他那眉飛色舞的樣子分明暗含著幸災樂禍的潛臺詞,因為不淘汰三馬車以及那一批司機,他這個新人就沒法上位。
在鄉(xiāng)下,想霸占這條最為關鍵的去縣城的班車線路,可不是那么容易的。
好在長相粗獷的陳育彪,卻有一顆善于交際的心,在他口中,全橫河鎮(zhèn)的人都是他家大哥大姐,要么就是大舅細叔,或者張嬸李娘,儼然都是再熟絡不過的親人。
漸漸地大家也接受了他,而其中最為重要的,當然是他開車穩(wěn),好些平時暈車的人都能安然無恙地達到縣城。
遠遠地望見陳蘭香疾步走來,陳育彪就熱情地大聲招呼道:“蘭香姐,總算來了,再晚點前面的座位就沒了?!?p> 陳蘭香毫不介意地笑道:“沒有就坐在后面?!?p> 陳育彪憨厚地笑道:“逗你玩的,這么早怎么可能沒座位,不過我可提前告訴你,前面的座位只剩下一個了。”
“那沒事,”陳蘭香想也沒想地說,“讓我家元元坐前面?!?p> 這話一出,吳明敏就露出了一絲不悅的神色,湊巧的是,這細微的表情被陳育彪看個真切,他打趣兒說:“你這樣說,你家千金可就不高興了?!?p> “窮苦人家,”陳蘭香自卑地說,“哪來的什么千金?”
吳明學連忙表態(tài)道:“媽,你坐前面,我在后面擠擠沒事?!?p> 陳蘭香低頭對吳明學道:“你坐,阿媽不暈車。”
“我也不暈?!眳敲鲗W再次表態(tài)。
吳明敏長嘆一口氣說:“你們再讓來讓去,我坐前面了?!?p> 最終在吳明學執(zhí)意要求下,陳蘭香還是坐在了前面的座位,卻仍然給自己找了個借口說:“那成,我也好護著煙。”
吳明學給一家三口一人買了兩個紅糖包子,遞給陳蘭香兩個之后,就連忙由陳育彪托送上了車廂,生怕晚了就沒座位了。
吳明敏坐在他身旁,小口小口地啃著包子,有些惴惴不安。
吳明學關懷地問道:“辣姐怎么了?身體不舒服嗎?”
吳明敏一手拿包子,一手按在腹部,略顯痛苦地說:“肚子有點不舒服?!?p> “那你忍著點,很快就會到縣城的?!眳敲鲗W想當然地安慰道。
然而事實情況是,足足等了一個小時,龍馬車才姍姍發(fā)動,在橫河鎮(zhèn)坑坑洼洼的黃土路上緩慢地擇路往東駛去。
快到省道的柏油路時,龍馬車忽然又停了下來,在竹林橋頭搭乘了幾個過路客,使得原本就人滿為患的車廂更加擁擠,車廂里的氣味更加難聞了。
透著人群的縫隙,吳明學遙望了一眼密密麻麻的竹林,以及偶爾閃現(xiàn)的沿路店鋪,沒多久,他又轉頭透著前面的玻璃窗,望了一眼煙霧繚繞的水面。
竹林橋便是架在這水面之上,青山綠水,恍如仙境,吳明學剛剛得知的是,這塊水域乃是艾寧縣犧牲掉千年老縣城才得以修建成的艾寧湖的一部分。
而付出這么大代價的最終目的,正是為了興建一座以發(fā)電為主兼有防洪、灌溉、航運和發(fā)展水產(chǎn)事業(yè)等綜合效益的大型水利水電工程——石林水庫。
只可惜石林水庫的更多好處實為被鄰縣獲得,使得號稱亞洲最大土壩的石林大壩的美名也與艾寧縣失之交臂。
這個陳年話題被車內(nèi)的鄉(xiāng)親們再次提起時,都盡顯不爽的聲色。
吳明學聽得正起勁,耳旁卻頻頻傳來吳明敏輕微的喊痛聲,吳明學生怕是因為吃壞了包子,頗有些自責的心理,但是很遺憾,他沒有別的法子,只不斷安慰吳明敏,縣城快到了。
行駛中的車,帶來了陣陣晨風,車廂內(nèi)的氣味已經(jīng)消散得差不多了,至少坐在靠近前面駕駛室位置的吳明學,是這樣覺得的。
隨著龍馬車駛到巍峨崢嶸的慕云山界,曲折起伏的盤山公路連累疾馳的汽車左右搖晃,要不是陳育彪控制得好,吳明學感到好幾次龍馬車掉落懸崖的危險,不由得驚出一身冷汗。
在連續(xù)爬行了十幾公里之后,龍馬車總算爬上了這段慕云山的頂部,太陽的光芒已經(jīng)非常迫不及待地朝這輛車射來,從玻璃窗的反光中,吳明學開始想象著太陽初升的磅礴氣勢,那絢麗的云彩是否像泰山山頂那般壯闊無邊?
到了山頂,龍馬車在剎車的限制下,緩緩下行,又有驚無險地拐了幾道彎,一聲急促的剎車聲傳來,龍馬車忽然停在了路中間。
陳育彪驚悚而慌張的聲音隨即傳來:“大家都別下車,前面有老虎?!?p> 眾人一片慌張,但都識相地沒敢吭聲,就好像對這種碰見老虎的狀況司空見慣了。
“老虎!”吳明學暗自嘀咕一聲,趕緊站起身,從玻璃窗眺望前方,果然發(fā)現(xiàn)一只吊睛猛虎正趴在干凈的柏油路上,悠哉悠哉地曬太陽。
老虎似乎沒把鋼鐵外衣的龍馬車當回事,旁若無人地嘶吼了一聲,繼續(xù)享受著它的清晨陽光浴。
車內(nèi)一個叼著竹根煙斗的老人提醒道:“大家別著急,老虎過不了一會兒就會跑的?!?p> “怎么跑???我看它正快活著呢。”也看到老虎悠閑姿態(tài)的一個裹著黑棉襖的婦人不無擔心地問道。
“慕云山山高林密,有老虎是自古有之的事,但是從沒有聽說過老虎吃人,”煙斗賣弄了一句問,“你們猜這是為什么?”
眾人盡皆露出一副不可思議的神色,都豎起耳朵,期待著煙斗的答案。
“竟然沒有一個知道的?”煙斗略顯遺憾地說,“實不相瞞,只因這慕云山里住著一群神秘的修真者,他們會控制老虎?!?p> “原來是這個呀?”黑棉襖不屑地說,“這不是老掉牙的傳說嗎?現(xiàn)在誰還信這個?”
“你別不信,”煙斗一臉認真地說,“他們就住在慕云山里的楓林屋場。”
“這個我知道,”黑棉襖回憶起大前年的一段往事來,“那個楓林屋場都姓杜,也跟我們一樣種田養(yǎng)魚,不過他們那個屋場有一樣打鐵的好手藝,就是貴了點,我家男人打了一把柴刀,一塊鋤頭板就花了二十塊錢,你們說貴不貴?”
車廂內(nèi)眾人紛紛附和稱貴了,唯獨煙斗獨辟蹊徑地問:“貴是一回事,就問你好不好使?”
“這使起來倒是挺順手的,但是也太貴了吧,在他那里打一把,當著人家三四把呢?!焙诿抟\仍然在糾結借錢。
煙斗笑道:“好使不就行了,人家一把柴刀要砍十幾下才能砍下一棵樹,你這把保準三兩下就搞定了?!?p> “咦,你怎么知道的?”黑棉襖樂道,“是不是你也在那里打過?”
“那當然,要不我怎么知道?”煙斗炫耀似的說,“我家的刀具、農(nóng)具都是在那里打的?!?p> “那你可真舍得花錢,”黑棉襖半羨慕半妒忌地說,“自那以后,我就沒讓我家男人去過了,別又被坑了?!?p> “你還說坑?!睙煻凡[眼笑了笑,悠然掏出火柴盒和煙袋,不緊不慢地往煙斗里塞了點煙草,劃燃火柴,吧唧吧唧地抽起煙來。
黑棉襖嫌棄地說:“你別把老虎給招來。”
煙斗冷笑道:“老虎還會吸煙?”
這話逗得眾人低聲一陣笑,搞得黑棉襖氣急敗壞地陡然加重了音量,大大咧咧地說:“老虎看見火,就會動的了?!?p> “噓!”煙斗趕緊勸她聲音小點,隨即指向玻璃窗道,“你這么大聲,才是想招來老虎呢?!?p> 吳明學抬眼望去,果然看見老虎拉了拉前后腿,舒然起身,驚恐之色表露無遺,他慌慌地盡量壓低聲量說:“老虎起來了?!?p> 車廂內(nèi)頓時雅雀無聲,一個個面色惶恐,生怕老虎往車后面走來,這車廂后面可是沒有任何遮擋物的,老虎一跳,就能躍進車廂,到時候就后果難測了。
然而在幾乎所有人都惶恐不安的時候,吳明學警覺地發(fā)現(xiàn),唯獨坐在車位的一個帶著長檐鴨舌帽的中年男子,鎮(zhèn)定自若,就仿佛什么都沒有發(fā)生一樣。
不僅如此,他還吹了一個清脆的口哨,口哨聲剛剛出口,便聽他又大聲厲喝道:“阿彪,開車!”
然而汽車并沒有如他所料地那般適時發(fā)動,吳明學趕緊敲窗提醒,見得剛才慌張得一批的陳育彪才按動長長的駕駛桿,另一只手則抬起擦拭滿臉的汗水。
可是趕巧不巧,陳育彪并沒有如愿立即發(fā)動汽車,而與此同時,老虎已經(jīng)慢悠悠地走到了車棚后面,一雙足以嚇破人膽的黃色大眼睛正蠢蠢欲動地盯著車廂內(nèi)黑壓壓的人群。
鴨舌帽又吹了一聲口哨,這一回,他的哨聲變得悠揚而婉轉,老虎似乎被這哨聲吸引,并沒有上前,也沒有絲毫跳躍的跡象。
等到鴨舌帽再次吹響一聲急促的口哨時,那只老虎竟然拔腿往一旁的深淵里躍去,不一會兒就消失在蒼郁的樹林之中。
吳明學也是嚇得汗流浹背,感到內(nèi)衣都被汗水沾濕,眾人都慶幸這一回的有驚無險,抱怨起這該死的老虎怎么沒有死絕?為什么不把它們收到動物園中去?
汽車這會兒總算體貼地發(fā)動,眾人的牢騷聲才算稍有停止,而讓吳明學感到非常訝異的是,那個鴨舌帽似乎絲毫沒受影響,還一臉微笑地伸出手,向山的位置揮手示意,就好像那里正有一個人跟他打招呼似的。
吳明學很想看清那人的面目,但是他戴的帽檐太長,又隔著密集的人群,他幾次嘗試都以失敗告終,吳明敏又敦促他老實坐穩(wěn)來。
吳明學于是只好放棄,然而心中不禁好奇:“他是誰?他從哪里來?要到哪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