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進(jìn)府
只因你太丑……
你太丑……
丑……
孩童瞪圓了眼睛，耳邊嗡嗡作響，只余下毛輔司嘲諷般的，雞……咳，只因你太丑五個字。
細(xì)看之下，這個孩童長得確實有些對不起觀眾，塌鼻梁，小眼睛，大餅?zāi)槪瑢掝~頭，厚嘴唇，黑而粗糙的皮膚像是常年風(fēng)吹日曬，短而卷曲的頭發(fā)被曬得有些發(fā)黃，順著中間隨意的分散在頭顱兩側(cè)。
“你……你，丑也能當(dāng)理由嗎？！”中分男孩有些惱羞成怒，臉色脹紅的吼道。
“對！”毛輔司淡淡的點了點頭，“丑就會影響王府諸位大人的觀感，影響王府對外的形象。我不要求你長得多英俊，咱們王府所用之奴，至少得具備中人之姿?！?p> “還有，你們！”
毛輔司轉(zhuǎn)過身，環(huán)視四周，“我不管你們之前多能干，但是進(jìn)了王府，就要聽從王府的規(guī)矩，既然我們不收你，就說明你們存在某些我們無法接受的問題，這一次我就饒過他，如果還有鬧事之人，定要他知道，王府的威嚴(yán)不容侵犯！”
毛輔司的聲音越來越嚴(yán)厲，最后一聲宣言，如同驚雷炸響，嚇得眾人驚若寒蟬，頓時老實的站在原地，不敢多言。
“俺……”中分發(fā)孩童咬了咬牙，突然又開口了。
“你還有話說？”毛輔司瞪著眼睛，頓時覺得他有些不識趣。
中分發(fā)孩童被嚇了一跳，連忙搖頭道：“大人，俺只是想說，俺還會特殊的技巧！”
毛輔司表情冷漠，似乎對其所說的“特殊技巧”并不怎么感興趣。
既然已經(jīng)這樣決定，就屬于箭在弦上，不得不發(fā)了，中分男孩不顧額頭滲出的冷汗，繼續(xù)說道：
“俺會蹴鞠！”
“什么？”毛輔一愣，表情帶著一絲驚喜之色：“你會蹴鞠？”
中分男孩連忙點頭，“俺爹以前就是江湖賣藝的，曾經(jīng)在京城的一家勾欄里專門表演各種江湖技藝，這蹴鞠就是其中一種?！?p> 說完之后，中分男孩便老老實實的站在原地，等候毛輔司的決定。
毛輔司摸了摸下巴，轉(zhuǎn)過頭，對著外面吩咐道：“去拿一個竹鞠過來！”
中分男孩松了一口氣。
他知道，自己這一決定已經(jīng)成功了一半。
片刻之后，一個外包皮革，內(nèi)裹竹批的圓形球被帶了過來，毛輔司把竹鞠扔到中分男孩懷里，道：“你現(xiàn)在表演給我看看！”
“是，大人?！?p> 中分男孩先是摩挲著竹鞠，似是在觀察外形。
接著，他朝著毛輔司鞠了一躬，微微一笑：“毛輔司，我個人練習(xí)了兩年半的蹴鞠，喜歡搬、運、干活、蹴鞠?！?p> “繆澀科！”
“等等等等……”看著中分丑男孩做出這個姿勢，毛輔司強(qiáng)忍著不適，皺著眉頭問道：“你這個繆澀科是什么意思？”
中分男孩抱著竹鞠，憨笑著摸著腦袋：“這是俺們家鄉(xiāng)的土話，意思就是開始?！?p> “嗯……那你繼續(xù)吧?！泵o司揉了揉鼻子上皺起三條皺紋。
中分男孩俯身稱是，深吸一口氣，道：
“繆澀科！”
他往前甩了一下肩膀，厚嘴唇輕輕上挑，露出一絲笑容。
扔球甩肩膀微笑的動作一氣呵成。
竹鞠自半空中落下，中分男孩立刻伸出一條腿，用腳面接住竹鞠。
兩只腳面左右來回交替，踢著竹鞠，片刻之后，中分男孩突然把竹鞠踢向半空中，就像是操作失誤了一樣！
“啊！要掉了！”有人發(fā)出一聲驚呼。
中分男孩卻沉穩(wěn)一笑，后背一提，居然用肩膀接住了竹鞠！
緊接著，竹鞠挪移騰轉(zhuǎn)，每次要跌落下來，卻險而又險的被他接住。
一顆圓滾滾的竹鞠，就像被其黏在身上一樣！
精彩?。?p> 眾人看著眼花繚亂，發(fā)出一陣陣驚嘆之聲。
大概過去了半刻鐘，中分男孩把竹鞠扔到天空，以一個極為花哨的動作結(jié)束了表演。
“毛輔司，因為時間緊迫，所以俺只展示這么多，若是以后有機(jī)會，俺會帶給大家更多精彩的動作。”
中分男孩面不哄氣不喘的說道。
毛輔司摸了摸下巴，眼中閃過一絲異色。
“你叫什么名字？”
中分男孩面色一喜，連忙整了整面容，恭敬道：“小子賤名許昆。”
他淡淡的“嗯”了一聲，也沒有說什么，徑直向隊伍后面走去。
……
經(jīng)過毛輔司的警告之后，余下之人老實了許多，納奴繼續(xù)有條不紊的進(jìn)行下去。
“咦……”
毛輔司停下摸骨，看了看眼前的孩童，“骨質(zhì)圓潤，骨型均順；內(nèi)筋緊致，內(nèi)肌柔軟；面相周正……嗯……”
“算了，也不算什么問題。”
毛輔司似乎嘀咕了一句什么話，便舒展開皺起的眉頭，點了點頭道：“通過。”
面前這個孩童確實當(dāng)?shù)钠鹉又苷?，甚至看起來比周然還帥氣幾分，只是嘴唇略顯單薄，耳垂有些小，眼角下垂，給人一種不太舒服的感覺。他的衣服雖然不顯貴，但是干凈整潔，不像是窮苦人家的孩子。
“多謝大人。”孩童一本正經(jīng)的向毛輔司拱了拱手，動作從容自然。
“嗯，你叫什么名字？”毛輔司挑了挑厚而粗的眉毛，淡淡的問道。
“小子名為伍明智?！焙⑼B忙回答。
“嗯，伍明智?！泵o司喃喃的重復(fù)了一句，接著拍了拍他的肩膀，“日后要記住，寬宏待人?！?p> 日后？
伍明智略微愣了一下，便興奮的抬起頭來，眼睛里滿是狂喜，好像領(lǐng)悟到了什么一樣。
毛輔司略微點了點頭，也沒有解釋什么，直接離開了。
“明智謹(jǐn)記大人教誨。”
伍明智其實根本沒注意毛輔司在說什么，整個人已經(jīng)被“日后”兩個字所帶來的興奮感吞沒了。
我進(jìn)王府了？
我進(jìn)王府了！
伍明智激動的握緊了拳頭，眼神中充滿了熊熊燃燒的欲望之火！
就算不中童生，我依舊能出人頭地！
父親，我一定要證明，你的眼光是錯誤的！
……
毛輔司走到了周然身旁，打量著周然的面容，滿意的點了點頭，道：
“天庭飽滿，面容周正?！?p> 毛輔司例行公事的伸出了手。
“大人，小子有事相求?！敝苋煌蝗惶痤^，面容恭敬。
“嗯？”毛輔司的手停駐在半空中。
這還是第一個敢主動和他搭話的孩童。
而且，這個男童看起來有些眼熟。
毛輔司皺著眉頭想了半天，也想不到哪里見過周然，旋即搖了搖頭，回道：“你有何事？”
“大人，能不能……別摸小子的腋窩……小子怕癢?！敝苋蝗嗔巳啾亲?，尷尬的一笑。
周然怕癢，是上一世就存在的事情，他本以為換了具身體就能消失的，誰知道經(jīng)過嘗試，他發(fā)現(xiàn)身體仍舊怕癢，由此他也得出了一個劃時代的醫(yī)學(xué)結(jié)論——人體怕不怕癢，并不是生理原因，而是心理原因。
周然現(xiàn)在正在思考，如果自己有時間了，一定會把這條結(jié)論寫進(jìn)某部醫(yī)學(xué)著作里，因為這條結(jié)論很有可能不會存在第二個實驗體了。
周然收回神游天外的思緒，緊張的看向毛輔司。
毛輔司肥厚的嘴角一抽，略微沉默了一下，便微微點了點頭。
周然長吁了一口氣。
……
毛輔司伸出了自己的手。
他的手掌偏大，略有些肥胖，每一根手指卻異常細(xì)膩白皙，和女人一般。
這只手摸上的周然的身軀。
周然忍不住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強(qiáng)自忍住推開他的沖動。
所幸毛輔司業(yè)務(wù)嫻熟，動作迅速。
“嗯，骨質(zhì)圓潤，骨型均順；內(nèi)筋緊致，內(nèi)肌柔軟……”
毛輔司直起腰，又看了看周然，“加上天庭飽滿，面容周正。合格！”
“多謝大人?！?p> 周然松了口氣。
……
一輪檢查下來，不合格的孩童被王府奴仆帶出來府中，院子中頓時寬松了許多。
周然無聊的望了望四周，發(fā)現(xiàn)在場之人已經(jīng)不足五成，正如毛輔司所說，這些人雖說不是英俊瀟灑，閉月羞花，但也屬于長相周正那一類。
除了那位名為許昆的中分男孩。
因為這位許昆離周然不遠(yuǎn)，所以對于剛才發(fā)生的一切，周然都看在眼里。
他認(rèn)真仔細(xì)的上下打量著許昆，總覺得有些不對勁，但是實在看不出什么問題。
嗯……這個許昆不太菜。
周然收回了目光，繼續(xù)逡巡四周。
剛才的那位少女小玉，赫然也在隊伍中。
不過這也不出周然的意料之外，畢竟從長相上來說，小玉是女童隊伍中最清秀的一個。
小玉似乎察覺到了什么，輕輕轉(zhuǎn)過頭來，便對上了周然的目光。
還沒等周然緩解尷尬的爽朗笑容，小玉便如同被嚇住一般，驚恐轉(zhuǎn)過了頭。
難道是因為目光太過熾熱，長相過于英俊，讓她害羞了？
周然不要臉的摸了摸下巴。
毛輔司四人再次走上長臺，對剩余之人道：“你們所有人通過了檢查，可以留在王府了?！?p> 眾人皆發(fā)出一陣歡喜的呼聲。
毛輔司壓了壓手，示意眾人安靜，繼續(xù)道：“但是，我要提醒你們！既然入了王府的門，便要和前塵往事劃清界限，你們以后就是王府的人的人！若是壞了王府的規(guī)矩，王府定是嚴(yán)懲不貸！”
“接下來，我們會根據(jù)你們個人的情況，決定差事的分配。”
分配差事了？
周然眼前一亮。
毛輔司等四人對視了一眼，然后踱步向人群。
“你們幾個，還有你，跟我過來。”
“你們幾個，跟我?！?p> ……
四人很快分配出了人選。
周然被毛輔司點到名字。
除了自己之外，還有那位名為伍明智的孩童，少女小玉等一共五人，三男兩女。
另外一個女童長相雖不如小玉漂亮，但是個頭高挑，還長著一雙大眼睛，顯得頗為機(jī)靈。
另一個男童……嗯，從身高來看，也不算是男童了，他大概得高出周然一個頭來，身強(qiáng)力壯，面相憨厚老實。
“咱們走吧。”
毛輔司對著選中的六個孩童道。
………
毛輔司的目的地有些遠(yuǎn)。
周然也不知走了多久。
他覺得有些無聊，本想和身邊幾個人說兩句話，可是其他幾個孩童都低著頭，目不轉(zhuǎn)睛，亦步亦趨。
周然頓覺無趣，只得收回心思。
入了王府深處之后，三步一哨，五步一崗，護(hù)衛(wèi)層出，在曲徑幽折的長廊里，氣氛凝重的如同能捏出水來。
大家都不說話，低著頭跟隨隊伍。
……
前方，傳來一陣腳步聲。
整齊悠然，輕盈不紊。
應(yīng)該是女子。
毛輔司抬頭望去，連忙跪倒在地，長聲高呼：
“奴才恭請月郡主貴安！”
由于沒遇到過這種情況，幾個孩子皆愣在原地。
毛輔司在背后偷偷的做了個下壓的手勢。
站在毛輔司身后的伍明智，心領(lǐng)神會跪倒在地。
其他幾人連忙照做。
周然雖然已經(jīng)有了磕頭的經(jīng)驗，但是作為一個生活在天賦人權(quán)，自由平等年代的現(xiàn)代人，還是有些無法接受這種事情。
可是沒辦法啊，畢竟自己現(xiàn)在寄人籬下……時髦點說，畢竟要恰飯的嘛！
周然無奈的跪倒在地上。
緩柔的腳步聲由遠(yuǎn)即進(jìn)，在眾人身前停了下來。
是三個人。
站在首位的女子年齡應(yīng)該不大，跪地叩頭的周然只能看到一雙金蓮小腳，和墨綠色的彩裙下擺。
“毛長龍，這些是什么人？”
女子的聲音清脆如鈴，夾雜著絲絲冷傲。
郡主，應(yīng)該就是定北王的女兒了吧。
架子可真夠大的。
周然偷偷瞥了瞥嘴。
“回稟郡主，這些是本次王宮納入之奴，奴才正準(zhǔn)備帶他們?nèi)サ怯浽靸浴！泵L龍恭敬的回答。
“嗯?！痹驴ぶ鞯恼Z氣淡淡，似乎覺得有些無趣，“咱們走吧?！?p> “是，郡主。”
月郡主身后的兩個丫鬟應(yīng)道。
“恭送郡主?！?p> 毛輔司跪地高呼。
周然靠在隊伍側(cè)面。
金蓮小腳從他身邊經(jīng)過。
墨綠色的裙擺輕撫了他的臉頰。
一股淡淡的香氣略過。
“這是……”
一陣悸動……
“難道……”
“啊……”
不行，忍?。?p> “啊嚏……”
一個噴嚏，恍若驚雷?。?！
周然尷尬的捂著嘴巴，低著頭。
他沒想到，自己這具身體居然會對香水過敏！
當(dāng)然了，也不是有多大的排斥力，只是打了個噴嚏，周然就產(chǎn)生了抗體。
但是，這里畢竟是王府！
打噴嚏的對象是郡主！
眾人瞬間把目光投向了周然。
在郡主面前居然做出此等失禮之事！！
是人性的扭曲，還是道德的淪喪！
為什么要如此坑我！
毛輔司震驚萬分，驚恐萬狀。
孩童們戰(zhàn)戰(zhàn)兢兢，如履薄冰。
真不怪我！誰知道“我”居然對香水過敏啊！
周然偷偷看著眾人，不由得尷尬一笑。
他覺得自己的醫(yī)學(xué)著作里又可以添加一項研究——香水過敏是人的生理反應(yīng)，和心理作用無關(guān)。
不過，現(xiàn)在說什么都遲了。
自己已經(jīng)對郡主失禮了?。?p> ……
后方輕柔的腳步好像停了下來。
周然只覺得，有一股清冷的目光直盯著自己的背后。
如刀割一般。
一陣寂靜。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生怕郡主會把怒火牽連到自己身上。
幽閉的長廊，冷漠的郡主。
仿佛暴風(fēng)雨來臨之前的寧靜。
仿佛火山噴發(fā)之前的死寂。
“你因何而嚏？”
月郡主終于開口了。
聲音依舊清冷，毫無波瀾。
好像高懸于天空的明月，正施舍般賜予人間清冷的輝光。
周然沉默了。
……
伍明智嘴角露出微微譏諷。
剛才摸骨之時，毛輔司對周然的特別態(tài)度，他可是明白的看在眼里，莫名有一種心愛之物被搶走的不爽，由此對周然產(chǎn)生了些許嫉恨。
周然的困境，讓他生出一股快意。
現(xiàn)在不僅自己要遭殃，還要連累毛輔司，我看你如何自處！
……
毛長龍跪在地上，只覺得這北方冰冷的初春，好像憑空多出一個火爐，把自己烤的熱氣騰騰，全身上下汗流不止。
他雙手撐著地面，顫抖著跪伏在地，一只肚子幾乎貼到了地面。
小子，你可是要了我的老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