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郡主
“你因何而嚏!”
郡主的聲音清冷漠然,讓人聽不出情感。
他的膝蓋轉了個方向,頭依舊叩在地上。
寂靜的回廊。
寒風幽幽而過。
月郡主如同寒冰一樣的眸光,好像要刺透周然的身體。
我看不見,我看不見……
叩著頭的周然,心中默念著,忍住抬頭的沖動,不看月郡主此時的表情。
至于月郡主的問題,周然強大的腦補能力,自動轉化成蔡虛鯤……呸,志玲姐姐用臺灣話撒嬌:“你干嘛要對人家打噴嚏啦!”
這樣一樣,周然頓時放松了下來。
嗯,甚至還有些暗爽。
他連忙停下臆想。
沉吟了一下,周然不慌不忙道:
“小人……”
周然本應該自稱奴才可是奴才這個稱呼實在是太難聽了。
周然便折了個中,自稱為小人。
當然了,這個自稱根本不合規(guī)矩。
不過念在周然是第一次進王府,郡主倒是沒有追究這些小事。
“小人斗膽問郡主,今日為卯日否?”
“大膽奴仆……”
月郡主身邊一位侍女,出言斥道。
月郡主揮了揮手,示意她不要講話,隨即道:“按天干地支之常,今日確為辛卯之日?!?p> “為何有此一問?”
不僅是月郡主好奇,連周圍四個奴仆都露出了好奇之色。
“自然和小人所言有關?!?p> 看到周然賣關子,月郡主的挺秀的眉毛微微上揚,不過最終沒有說什么。
周然微微一笑,繼續(xù)問道:“那小人再問,郡主為貴人否?”
“大膽!郡主為定北王之女,受當今圣上欽封明月之號,誰敢不稱郡主為貴人!”月郡主身邊的侍女再次出言。
這一次月郡主倒是沒有攔著她。
畢竟,身份這種事情,還得旁人說起來更有說服力。
明月郡主?
原來是她……
周然若有所思。
明月郡主的大名,周然在別人的議論里不止聽過一次了,什么天縱之才,文武雙全,青云榜第二等等。
可以說在這北地,沒有一個人不了解明月郡主的。
……
這是個傻子吧!
伍明智聽到周然的問題,忍不住在心中喜哀交加。
喜的是,周然明顯是個傻子,對自己構不成威脅。
哀的是,自己居然會嫉妒一個傻子,實在是不應該。
“郡……郡主,宮外……宮外孩童未受……未受教育,野性未脫,沖撞了郡主,還望……還望……郡主恕罪……”
月郡主冷漠的瞥了他一眼,沒有說話。毛長龍感受到了極大的壓力,頓時不敢多言了。
如果給自己機會,毛長龍恨不得馬上跳起來,捂住周然的嘴。
但是他不敢。
著急啊!
本來還以為是個聰明的孩子呢!
自己怎么就貪了這么個人。
毛長龍滿頭大汗,幾乎要哭了。
回廊中的空氣,凝固了。
……
周然似乎未受任何影響,他自信一笑,道:“既然是卯日,郡主又是貴人,那么小人打噴嚏,便屬于順應天意了!”
月郡主微微瞥了他一眼。
表情依舊冷漠。
哼!胡言亂語!
伍明智心底冷笑不止。
他覺得這人明顯是為了開脫罪名,而胡說八道了。
不過眾人卻是一愣,不知周然為何如此說。
周然沒有繼續(xù)賣關子,緊接著道:
“小人聽聞民間奇書《驗卜文》中記載,卯日嚏則吉運得,辰時嚏則遇貴人。此時正值卯日辰時,小人于此時遇到郡主,屬大吉大利之運,小人又于此時錯喉,屬上天昭示郡主貴人也。若不遇郡主,則小人無以得吉運;若小人不嚏,則無以證貴人,遇郡主與錯吼,兩事互依互證,故而小人難以違逆天理,萬不能不嚏之?!?p> 《驗卜文》是周然前世看過的一本關于占卜的書,其他內(nèi)容都記不得了,唯有打噴嚏這一段頗有意思,便隨緣記了下來,沒想到現(xiàn)在派上了用場。
一番規(guī)范的引經(jīng)據(jù)典加上悅耳動聽的馬屁,應該能過關了吧。
周然默默的想著。
……
毛輔司深吸一口氣。
這……這居然是一個八歲孩子說出的話?!
只能說,只能說……
妙哉!
伍明智滿臉震驚,咬了咬牙,神情陰厲。
“《驗卜文》?”月郡主瞇起月牙般的眼睛,聲音有了一絲波動,似乎是對這本書挺感興趣:
“《驗卜文》出自何處,是何人所寫?”
聽這語氣,好像周然的馬屁還沒有這本書有意思。
這小丫頭片子,還沒完沒了了!
周然低著頭,腹誹一句,表面卻故作老實道:“是小人沿街乞討之時,一位奇人所著之書,當時只窺得部分內(nèi)容,便驚為天人,只是可惜奇人居無定所,小人也未得真?zhèn)??!?p> “奇人?”月郡主的聲音又冷了下來。
“是?!?p> 月郡主沉默了片刻,便“嗯”了一聲。
所有人大氣都不敢出。
又是一陣寂靜。
“我們走吧?!痹驴ぶ鹘K于開口了。
“是,郡主?!?p> ……
待到郡主遠去,眾人才長長的松了一口氣,皆欽佩的望向周然。
那可是自小養(yǎng)在王宮的郡主!身上的氣勢壓的眾人連動一下都困難,更別提開口說話了。
而周然,卻毫不驚慌,甚至還能和郡主侃侃而談,這得有多大的勇氣!
伍明智頗為嫉妒的望向周然。
居然靠這種歪門邪道吸引郡主注意!
無恥之徒!
毛長龍眼神頗為復雜,猶豫了半天,最終只是告誡了周然“注意宮中規(guī)矩”。
周然立刻點頭稱是。
……
王府,書房。
地面,一層繡著遞層花紋的羊絨地毯。南側是一排書架,擺放著整齊的書籍??拷T左側不遠處,有三層臺階,臺階之上是精雕刻的檀木案,檀木案上,一尊偌大的金鼎銅香爐,龍涎香氤氳的煙裊裊升起。案牘、文書和筆墨紙硯,散亂的堆疊在木案兩側。
西側墻壁的中央,掛著一副裝裱精致的中堂,上面用狂草體龍飛鳳舞的書寫著一行字:“羌桓未滅,無以為家也”,左下方落款是“趙威虎,正清元年”的字樣。
一位身著紅色青龍袍之人,正坐在木案前,認真的批改著案牘。
“咚,咚,咚?!?p> 門外輕微的敲門聲響起。
“進來?!?p> 紅色龍袍之人揉了揉英挺的鼻梁,淡淡的應了一聲。
聲音威嚴而滄桑。
腳步聲輕柔的縈繞于書房,停在了木案前。
紅色龍袍之人抬起頭來。
是一位年齡大概十二歲的女孩。
她頭發(fā)簡單的盤起,用一根金簪扎起,上身穿著束腰小白襖,下身穿著墨綠色的百褶裙,裙長曳地,下擺寬松,一張如同月之仙子般清冷而美麗的面孔,讓人望之心醉。
“原來是懷月啊?!倍ū蓖跬赖纳袂榫徍土讼聛恚⒖〕墒斓拿婵讕еz絲笑意。
“父王?!本退闶敲嬉娮约焊赣H,月郡主清冷的神情依舊沒有多大的變化,只是表情略有一些柔和。
她微微道了個福禮。
“你這小丫頭,和你母親一個模樣!”定北王搖了搖頭,無奈的笑了笑。
月郡主沒有說什么。
定北王指著木案前的檀木椅子,示意她坐下來。
月郡主倒是沒有推辭,道了聲“謝父王”之后,便輕移蓮步,坐了下來。
“懷月,最近功夫進展如何?”定北王一邊處理案牘,一邊問道。
月郡主輕輕的“嗯”了一聲,“滄瀾經(jīng)已經(jīng)開始修煉第三層了,天云劍法第十四劍還有一些問題?!?p> “什么?你的滄瀾經(jīng)已經(jīng)突破到第三層了?”一向鎮(zhèn)定的定北王,突然停下了手中的毛筆,震驚的抬起了頭。
月郡主倒是面容淡淡,“是,父王,只是女兒對于第三層還有一些問題要請教你。”
定北王控制了些許情緒,點了點頭:“說說看。”
月郡主思忖片刻,道:“滄瀾經(jīng)第三層長視卷:從臧息至元息,從元息至定。此定不取不舍,元為之定,非執(zhí)定之定。女兒有三問:一問:元為之定何為?執(zhí)定之定何為?元黑如何積源?”
“我記得,這好像是長視卷大君之注釋,你都已經(jīng)理解到邊注了?”定北王愕然。
得到月郡主肯定的點頭后,定北王不由得抽了抽嘴角。
雖然自己已經(jīng)知道,自己這個女兒是個練武奇才,但是他沒想到女兒最近的進展如此之快。自己這一段時間忙著處理政事,沒時間去看她,居然靠著一個人的理解,達到這種地步!
但是,進境這么快,恐怕也不全是好事,萬一走火入魔……
想到這,定北王略微蹙起了英挺的劍眉。
他看了看月郡主,便放下手中的毛筆,“懷月,你跟我去武場?!?p> ……
武場是定北王的私人場地。
除了定北王外,能進入這里的恐怕也只有明月郡主一人了。
只是明月郡主不喜這種戒備森嚴的地方,平日也多是去其他地方練武。
“王爺!郡主!”護衛(wèi)見到二人過來,連忙跪地。
“把門打開?!倍ū蓖醴愿?。
“是!”
武場四面開闊,兩邊整齊的排列著刀槍劍戟,斧鉞鉤叉各種武器,其中以長槍最多。
定北王轉過頭來,“對著我打一掌?!?p> “父王?”明月郡主輕蹙秀眉。
定北王知道自己女兒的意思,他寬慰一笑,“為父好歹是天人榜第三高手,你這點微末功夫,目前還傷不到我!”
明月郡主瞇起明眸,抿著紅唇,秀挺的鳳眉微微搖曳。
嗯,明顯是有些不滿了。
要強的性格,真是隨牧緣?。?p> 深知女兒性格的定北王,眼中閃過一絲緬懷,隨即雙手負后,豪邁一笑,現(xiàn)出了天人榜第三睥睨天下的氣勢!
“來吧!”
“父王,得罪了!”
明月郡主冷哼一聲,全身氣勢陡然一轉。
既然出手,她一定是全力以赴,無論眼前之人是誰!
尊重對手,便是武之道義!
沉重的氣息,充滿了整個武場?。?p> 明月郡主伸出一只玉手,整個人如同脫了弦的弓箭,直向定北王奔襲而來!
定北王露出一絲驚訝,卻沒有任何反應,仍舊站在那里。
玉手擊在了定北王的肩膀之上。
“嘭!”
明月郡主只覺得自己的手好像打在了一塊精鋼板之上,直震得自己全身發(fā)麻!
回首一看,手掌已變得通紅!
這……就是我和天人榜的差距嗎?
明月郡主咬了咬銀牙。
“嘶……懷月,不錯啊!我用了三成的功力,才擋住你的這一掌。”
定北王甩了甩肩膀,齜牙咧嘴道,“以你現(xiàn)在的功力,去挑戰(zhàn)那個神劍山莊的小子,應該不是問題了。”
明月郡主不滿的瞥了定北王一眼:“父王,女兒的目標是進入天人榜!”
“嗯,勇氣可嘉!”定北王肯定的點了點頭,“不過你現(xiàn)在離天人榜還有些距離?!?p> “那個第十的吳一物也不行嗎?”明月郡主問道。
定北王看了女兒一眼,搖了搖頭:“你莫以為那個慣偷只會一些易容竊術輕功而已,他那一身功夫也是登峰造極。要是沒有這身功夫,光憑他的輕功,估計早就被太極七子扒皮抽筋了!”
提到太極七子和吳一物的恩怨,就不得不說一件當年在江湖上鬧得沸沸揚揚的事情了,明月郡主略有耳聞。
據(jù)說神偷吳一物在太極宮偷其震派之寶無為劍,被困在昆侖頂?shù)陌素躁囍?,太極七子前來捉拿,卻被其逃出升天,吳一物名聲大噪,而太極宮在整個江湖上顏面掃地,為此,掌門派出大量的弟子追捕吳一物,可毫無一絲進展,至今那也沒有追討回無為劍。
“你也不需要著急,以你的天資,進入天人榜是遲早的事情?!倍ū蓖跽f到這,又頓了一下,“剛才你對滄瀾經(jīng)的三個問題,我現(xiàn)在給你解答?!?p> “你提到的問題,應該……”
隨著定北王的解釋,明月郡主秀眉時而舒展,時而微蹙,時不時的還會追問一些問題。
定北王對滄瀾經(jīng)知之甚深,加上沒有絲毫藏私,讓明月郡主受益匪淺。
一炷香之后,明月郡主道了聲“多謝父王解惑”,便走向一邊的蒲團,閉上眼睛盤坐下來。
定北王也不打擾她,安靜的坐在另一旁,露出慈祥的笑容。
……
一個時辰之后,明月郡主終于睜開了眼睛。
她的明眸閃過一絲喜色,好像困囿于身的桎梏被迫開了一般。
看到仍舊坐在一旁隨意看著書的定北王,明月郡主站起身來,走到父親身邊,開口道:“父王,請和女兒一戰(zhàn)!”
“怎么?有收獲了?”定北王合上書本,含笑看向明月郡主。
明月郡主輕點螓首,表情清冷,眼中卻閃著一股戰(zhàn)意。
定北王無奈的笑了笑,把手中的書放到了桌子上,“行,讓我看看,你的滄瀾經(jīng)進步的如何。”
“你就用落花劍法吧!滄瀾經(jīng)只有配劍法,才能發(fā)揮出最大的威力?!?p> 定北王走到武器架旁,從架子上拿下一把劍,扔給了明月郡主。
“父王,你呢?”明月郡主接過長劍,看到仍舊雙手空空的定北王,蹙著眉問道。
“我不需要?!?p> 定北王語氣平淡的四個字,卻顯出了強大的自信。
明月郡主眸光微微一閃,沒有再說什么。
雙方在武場中間站定。
明月郡主率先動了。
長劍出竅,一往無前。
定北王微微側身,神情頗為驚訝:“速度快了大概一成,看來確實進步了!”
明月郡主沒有說話,劍勢一收一轉,輕盈似舞女。
定北王身形如梭,手指快如閃電,凝于身前,輕彈劍面。
“嗡——”一聲劍震之音,劍身似乎受了震蕩一般,不住的顫抖。
震蕩一直從劍身傳到明月郡主的玉臂。
手中之劍像是被人拿住了一般,居然有些失控的趨勢。
明月郡主俏臉微微變色,連退十幾丈,強行運起滄瀾經(jīng)穩(wěn)住劍身。
定北王含笑著靜立原地,并未追擊,“你的落花劍法過于追求形,而忽略了神。”
“何為形?何為神?”明月郡主持劍而立,墨綠色的長裙微微擺動。
“形為招,神為意?!?p> “初悟為形似,中悟為注神,大悟為形神合一?!?p> 看到明月郡主還待詢問,定北王擺了擺手,“言多必失,過猶不及。我只能給你提這么多建議,具體還需要你自己領悟?!?p> 明月郡主低垂著頭,不言不語。
片刻之后,她舉起長劍,劍尖對準了定北王。
定北王無奈的嘆了一口氣,點了點頭。
明月郡主揮劍而來。
定北王舉拳相迎。
長劍飛舞,明月郡主輕盈踏步。
劍光閃爍,四散的劍光如同白色的花瓣,而明月郡主正是散花的天女。
仍舊是那套落花劍法。
此劍法專門為女子所創(chuàng),不僅劍招柔美協(xié)調,而且更增添了使劍之人的美感。
只是,這傾城之下暗藏的是陣陣殺機。
明月郡主手中之劍越舞越快,劍影之下,只能朦朧的看到一個窈窕的身影在微微晃動。
而定北王也收住了輕松之色,露出了些許認真。
“這一招出勢過猛,力道太大難以收回,便會露出破綻。”
“這一招去勢過急,過急便缺少變化?!?p> 定北王腳下幾乎沒有移動過,明月郡主每出一招,他便說出這招的疏漏。
而明月郡主不愧是武學天才,只要定北王說出的每一招疏漏,她下一次使用之時,都能做到完全改正。
定北王面露一絲欣慰,看到來勢洶洶的一招,繼續(xù)道:“這一招……”
“噗——”
定北王面色突然一白,一股鮮血自口中突然噴出!